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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一雪前耻,雪了一半。

    GPF从来不缺剧本。

    自由滑中,以稳定性著名的J国女单选手,在全场第一个阿克塞尔三周跳中出现摔倒,拱手让出了领奖台。

    随后完赛的双人滑,俄国组合意外夺冠,虽然他们的技术分在六对选手中仅排第四。

    男单更是乱成一锅粥。

    前天还被国外媒体盛赞为欣欣向荣,今天该摔跳跃的摔跳跃,该腿步法的腿步法,一个完全clean的节目都没看见。

    个别选手甚至在节目中贡献了零周跳和一级旋转,令人咋舌。

    秦森河围观了全程直播,在聊天群里抱怨选站的坏运气。

    当初,他在F国站的神仙打架中提前出局。

    但照各位今天的表现,他的赛季最佳成绩甚至能帮他走上领奖台。

    时也,命也。

    没空安慰奔走相哭的秦森河,等清冰结束,就是压大轴的冰舞自由舞。

    说起来,滑协在安排赛程时,还征求过叶绍瑶和季林越的意见。

    “你们可以顶住压轴的压力吗?”

    “我们可以。”

    格林教练又穿上她自认为的幸运战袍,一件咖色的毛领大衣,很衬她新做的复古发型。

    “我来没收你们的手机。”她说。

    距离开赛还有一个小时。

    在这个小时里,他们需要完全屏蔽外界干扰,调动身体肌肉,尽快让自己进入竞赛状态。

    “再拉拉筋,围着休息室跑两圈,别受伤。”

    运动服还裹在身上,运动手环提醒心率过快,发出微弱的振动声。

    “这么紧张?”她挑眉。

    叶绍瑶把手藏在身后,老实说:“兴奋多于紧张。”

    他们即将迎来一决胜负的终场。

    想到新版节目会如何呈现,想到他们距离领奖台只有一步之遥,气血不可自抑地上涌。

    格林教练瞪了她一眼,叹声说:“心态要平稳,否则反而干扰你的表现,打乱滑行节奏。”

    自由舞是一场四分钟的持久战。

    神经过于亢奋,很可能会失去和搭档的配合,体能分配也会出现问题。

    “我知道,我会尽快冷静下来。”

    拍打手臂,纵身小跳。

    外套包裹住躁动的灵魂,裙摆被牵动着上下跳动,像海中借风浪攀缘的水母。

    ……

    戏剧果然蔓延到了冰舞赛场。

    韵律舞后排名末位的F国组合,以节目内容分的优势,在自由舞后反超M国小将KeilaWinter/DaneSummer。

    冬夏组合抱着遗憾,结束自己的首次总决赛之旅。

    加国组合在本赛季迟迟没有把良好的状态发挥出来,这套节目完成得中规中矩。

    但因为表现力成熟,又是名声在外的老搭档,得分依旧不低。

    第二组五分钟练习时间,叶绍瑶/季林越千呼万唤始出来,携手和俄国、M国组合登上赛场。

    刚才还捂着胸口感受心率的叶绍瑶已经平静下来。

    等播报员一一介绍结束,她和季林越从冰场中心分开,各自适应了冰场后,进入同步训练。

    同捻步是他们发挥最不稳定的技术动作。

    这几年休赛季,瑞秋格林会邀请专项教练帮助他们弥补这个弱项。

    虽然不能百分百地规避出错,但他们在近几次大赛都执行得不错,定时炸弹变成暂时休眠的火山。

    两次捻转练习结束,放松绕了个半场,从短轴进入中心区域,开始旋转练习。

    这是他们的强项。

    但每次热身,总要先把每个难度变换磨合一遍,确定不会在低级失误上犯蠢。

    再是两个托举练习。

    短托举是一如既往的弧线托举,他们在滑出时接上了新编的衔接动作。

    不免想到俄国站那冤大头的摔倒扣分。

    这次修改了滑出,他们不再给裁判任何扣分的理由。

    组合托举的难度也有调整。

    在梳理两个托举动作变换时,叶绍瑶听到季林越吸了口凉气。

    落冰,她带他靠边刹住脚:“怎么了?”

    “没事,”借机会脱下外套,季林越牵着她重新回场,“可能刚好牵扯了旧伤。”

    旧伤?

    叶绍瑶没多想,只是关切地问了他的肩膀和脚踝。

    有康复师和IAM的医疗保障,他们的小伤小病都恢复良好,季林越在前两年就停了熏到刺鼻的膏药。

    “放心,肩膀没事。”

    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他揉了揉肩头。

    趁练习时间还剩一分钟,最后过遍接续步。

    用刃,用刃一定要准确清晰。

    “练习时间到,请其他运动员退场。”

    按照韵律舞成绩,首先登场的是俄国组合巴芙拉叶/帕维尔扎伊采夫。

    观众席的灯暗下。

    这场景,仿佛在上个月的俄国站才上演过。

    连出场顺序都一模一样。

    叶绍瑶坐在场边,她似乎也是在音乐响起的时候,穿上了外套,抱着手臂取暖。

    季林越也在他们进入联合旋转时,给她头戴的王冠别上一字夹。

    她拍了拍脸颊,试图赶走脑子里的恍惚。

    谁说相似的开头一定会走向同样的结尾呢。

    闭上眼睛默背动作衔接,观众席突然躁动。

    有小姑娘小声问妈妈:“他失误了吗?”

    女人的声音被口罩和音乐层层加工,叶绍瑶只听到最肯定的一个字,“对”。

    场上,扎伊采夫还是没在关键时刻顶住压力。

    或者说,无论几分紧张,这个失误是必然发生的。

    单足接续步,他的前外外勾步重心不稳,浮足在慌乱时落回冰面,耽误了接下来的转三和括弧步。

    没有满足难度步法比重,完成质量不佳,两人的接续步只分别拿到三级和一级。

    技术分大打折扣。

    连季林越都在摇头。

    这是扎伊采夫的第一次大奖赛总决赛,以一个戏剧性的失误宣告失去冲击更高领奖台的竞争力。

    他与巴芙拉在节目后落到第二位。

    如果接下来的叶/季和白黑组合均发挥稳定,铜牌将和他们挥手告别。

    kc区的巴芙拉鼓着两腮不说话,目光呆滞,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似乎在生闷气。

    但也可能是自责,她后半程的表现也称不上多问心无愧。

    舞伴的失误直接影响到她的步法,两个人情绪低落,整体表现力没有完全释放。

    “回神,”格林教练给叶绍瑶和季林越松了松肌肉,“别在意别人的表现,别忘记自己的动作。”

    是的,现在是他们一雪前耻的最好时机。

    踏着观众的呼喝登场,又在声浪还未消退时准备就绪。

    “加油。”

    “加油。”

    有前面四组的铺垫,他们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

    加之观众带来的属于东道主的底气,让他们在滑行中愈加坚定。

    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在短暂的两秒后又戛然而止,观众在期待下一个完美技术的诞生。

    三组同步捻转步过后,叶/季在间奏完成第四组额外捻转步。

    圆形步里的单足步法串,所有滑行干脆利落,用刃到位。

    半曲音乐过去,只剩下最后一个新编的托举动作。

    五练时候的记忆不合时宜地撞进脑子。

    旧伤……

    叶绍瑶的尾巴骨窜上一股恶寒。

    她犹豫了。

    这个以毫秒计算的犹豫让他们的配合险些失误。

    直线托举变转体托举,女伴应该从旧版本的单一姿态,改变为在男伴另一只肩上持续姿态变换。

    脚踩在他的腿上,刀刃没有完全放好,在翻身落冰时划了一道。

    叶绍瑶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音乐在滑行中结束。

    观众看了场几乎没有瑕疵的表演,打心底为自家选手道恭喜。

    具体喊了什么,叶绍瑶在冰场中央,她听不见。

    她只顾上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自己和季林越的默契还在,意识到她动作迟了半拍,季林越直接单手辅助下法。

    应该无伤大雅。

    “瑶瑶。”他滑近,向她伸出手,等待她和自己向宾客致意。

    叶绍瑶没有想好掩饰失误的措辞。

    好在他也没问。

    “今天的滑速还不错,技术动作基本都滑出了训练水平。”格林教练和他们握手,拥抱,似乎并没发现她在赛中的异常。

    一口气一舒再舒,心头的疑窦半点未消。

    “季林越,你还有什么旧伤?”

    坐在kc区,她也不管镜头中的自己如何,倾着身体前看后看,试图要印证他口中的旧伤。

    大脑还在运动后的疲惫状态,季林越反应了一秒:“也不算伤。”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在他的认知中,这根本不值得可以搬上台面大讲特讲。

    “我好奇。”

    他被她的反应逗笑:“我说过,如果真的有伤,我会对你毫无保留。”

    “但是我很好奇。”

    分数出来得很快。

    助教在旁边提醒他们关注比赛,叶绍瑶头回觉得这分数快得煞风景。

    “华夏选手叶绍瑶/季林越,技术分68.75分,节目内容分55.82分,自由舞得分124.57分,暂列第一!”

    中文播报员是华夏人,他念起华夏运动员的分数时,带着油然而生的自豪。

    分数栏跳转,自由舞与韵律舞分数相加,叶/季的最终成绩定格在211.71分。

    “今天的内容分还是一般。”

    “但这是芍药月季的史前巨分!”

    爬山难,但他们一步一步都在攀登。

    赛场上,白黑组合又下一城,拿到职业生涯第四枚GPF金牌。

    赛场下,格林教练赶到叶绍瑶和季林越的身边。

    “这是冰迷托我偷偷带给你们的。”

    粉色的纱裹住一捧,夹在纸边的标签写着——

    至华夏冰舞运动员叶绍瑶/季林越。

    香气恬淡,没有喧宾夺主,衬托并不应季的芍药和月季。

    “犹豫什么呢?”格林教练的急性子探出头,把花转而塞给季林越,“银牌同样值得鲜花。”

    何况……

    这是亚洲运动员在冰舞项目创造的最好成绩。

    也是亚洲运动员第一次窥见二百一十分的风景。

    ……

    颁奖仪式结束,后场冷清了不少。

    休息室里,巴芙拉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和搭档坐在一块听音乐。

    见有人回来,她发出邀请:“今晚泡温泉吗?”

    经主办方赛前调整安排,他们从隔离酒店转到场馆附近的星级酒店,温泉是它的一大卖点。

    叶绍瑶爽快答应。

    几天比赛下来,心里的弦绷得够紧,她的确需要放松。

    她想,季林越也应该需要。

    但饭后,她敲门问了一嘴,得到再三犹豫后的婉拒。

    “想拒绝就拒绝,你忸怩个什么劲。”

    叶绍瑶没眼看,他想了半天,好像尚在青春期里言不由衷的小男生。

    “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她问。

    在她看来,季林越在今天的种种都太反常。

    “是因为你的旧伤不能碰水?”她回忆,“可你刚才还洗了澡。”

    所以,完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季林越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低哑:“必须要纠结吗?”

    “对,”叶绍瑶点头,“你说的对我毫无保留。”

    他无奈地偏头,把她带进房间,锁上房门,一串动作像节目一气呵成。

    室内很安静,只有新风系统碌碌运作着。

    他刚洗过澡,穿了身宽松的睡衣,把结实的身体完全罩住。

    然后,叶绍瑶看他弯下腰,将左腿的裤脚一圈一圈挽起。

    拇指压在膝盖上两寸,刚好留出一道红印。

    是她不小心用刀齿擦到的。

    叶绍瑶心切,把人推到床尾,看自己造成的伤痕。

    “用药了吗?”她问。

    “没有破皮。”

    “对不起。”

    “我给你看,并不是想听这个。”

    “那也对不起。”

    她的指腹摸过这道印记,力道时轻时重。

    她没办法控制,手有些颤抖。

    从刚开始滑冰,穆教练就提醒她收好冰刀,冰刀不锋利,但也不安全。

    轻轻划过皮肤,也会留下痕迹。

    所以除了不得不用上冰刀的托举,她从来都将冰刀谨慎示人。

    神色在脸上变了又变。

    她蓦地攥紧裤腿:“我可以看看吗?”

    在他的默许下,她又小心翼翼往上撩了几寸。

    这道印子并不短。

    季林越方才展示的,只是它微不足道的小尾巴。

    而伤痕的另一头,是——

    更多道丑陋不堪的,横七竖八的,已经增生凸起的,新旧瘢痕。

    第202章 二月立春的时候,再次相聚。

    叶绍瑶做了半个晚上的噩梦。

    梦里,那些实在有些可怖的疤痕生长成扭曲的怪物,握着无形的藤条鞭笞着她。

    一记比一记更重。

    她退到悬崖。

    坠落,失重感过电般侵袭,下一秒,跌回被窝里。

    一阵痉挛。

    叶绍瑶抬手摁开床头的小夜灯,雪夜,微风,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侧脸埋在枕头里,她只有一半的视线,看床头柜上放了两只精致的桃木盒,里面躺着刚刚收获的银牌。

    凌晨四点,还来得及做个美梦吗?

    但是闭上眼睛,那些怪物又卷土重来。

    她来回调整姿势,满眼困意,可怎样都无法舒服地睡去。

    看来得在进集训队前,找心理师聊聊。

    她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季林越。

    负罪感?

    还是内疚。

    他的左腿并不是她常用的支撑腿,没看到的另一个裤管中,只会有更斑驳的画面。

    她不敢细想。

    “你以前从没提起过。”早饭间,她弱弱地说。

    看她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季林越宽慰:“因为它们不值一提。”

    “但你也很在意。”

    后半夜的时候,她睁着眼睛回忆。

    从他们开始搭档,她就没再见过季林越的短裤装扮。

    行李箱里没有,衣柜里也没有。

    夏天去SuperAquaClub,他也拒绝了朋友们的泳裤邀请。

    理由是海水过敏。

    这很正常,没人的审美观会认为疤痕漂亮。

    “可这不是自卑,”季林越说,“这是我的必经之路。”

    他感谢它们存在。

    他说得极认真,又好像云淡风轻,含笑去摘她的心魔。

    叶绍瑶不知道曾经的他用多久才接受这样的事实,是不是也曾陷入同一个囹圄。

    总之,她大概没办法立刻跨过这道坎。

    这太残忍了。

    “我们今天先把冰上的托举训练放一放吧。”她商量。

    季林越没有强求:“那就多练几组陆地托举。”

    ……

    转入集训队那天,刚好是平安夜。

    格林教练带组里的运动员回国,临走给叶绍瑶和季林越送了圣诞布丁。

    “我尊重你们协会的安排,”不能亲自把孩子们带上冬奥会,她攒了好些不满,“但你们一定要每天发送训练视频,我会让体能师灵活调整训练计划。”

    她对华夏冰舞有些了解,也并不信任,远隔重洋,她会想办法参与其中。

    “我知道,您已经安排了眼线。”

    叶绍瑶早与金荞麦通了气,她和容翡同天加入集训队,已经在冰场等候多时。

    “那不叫眼线,金是我的得力助教。”

    主办方安排的机场专线在酒店楼下缓缓停稳,其他教练团队拎着行李陆续上车。

    “教练,请注意时间,”Eva打开后排车窗,“我们的航班在三小时后,可等不了下一趟巴士。”

    时间催人。

    “再见,祝你们好运。”

    “冬奥赛场见。”

    目送教练上车,叶绍瑶向后排的朋友们挥别。

    Eva纠正:“不,是下周的网课见。”

    等落地加国,她和Rowan也得转机回M国一趟,进入冬奥会的前奏。

    散似满天星。

    二月立春的时候,万国来华,他们会再次相聚。

    ……

    冯蒹葭的小电车到得很及时。

    协会领导在半小时前还抱怨商务车走审批慢,半小时后,她已经按捺不住亲自接人过去。

    机场大巴前脚刚走,尾气的颗粒还浮在空中。

    她摇下车窗,看叶绍瑶和季林越在门口傻站着。

    “行李呢?你们两袖清风?”

    刚嫌手脚慢,等行李箱在车门前整齐列队,她又叹为观止。

    这车开了小一年,她头次知道还能当房车使。

    后备箱的空间完全不够,后座还叠了三个大箱,每次归置都能让可怜的底盘抖一抖。

    “活了五六十年,转头当货拉拉司机了。”她自嘲。

    叶绍瑶堆笑说:“毕竟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原本总决赛后,他们就计划直接回国训练,所以几乎从维德太太家带走所有东西。

    冬奥会结束,退役与否,回到那幢小洋楼与否,他们自己也还没想明白。

    像驮了几吨重担的骡子,回程途中,冯蒹葭直说她的车走不动道。

    “明明是限速。”叶绍瑶撑着行李箱腹诽。

    首都市区的交通还是乱成老样子。

    尤其在雪后,前面的清雪车开道压速,简直比彻底堵死还要挠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冯蒹葭时不时瞟眼后视镜,必要时踩脚刹车,“秦森河他们前段时间一直在副馆训练,主场馆在今天才铺上新冰。”

    这么一讲,倒像是与有荣焉。

    “禁止给我们扣帽子。”

    “别谦虚,”冯蒹葭也不遮拦,“昨天领导视察时亲口督促的,两个在外流浪的宝贝快归队了,得尽快赶紧主馆。”

    人一多,不到标准尺寸的副馆就会活动不开,是这么个意思。

    为庆祝集训队全员到齐,冬管中心的领导给叶绍瑶和季林越办了个入队仪式。

    不过流程还是老一套。

    针对GPF的表现嘉奖之后,冬管中心主任讲话,协会主席讲话,总教练讲话。

    冯蒹葭在台上明目张胆掏出演讲稿,明目张胆换上老花镜,开始磕磕巴巴打官腔。

    叶绍瑶绷着脸,满脑子都是她抱怨当牛做马的阴阳怪气。

    仪式后,就着一众班子,LED屏换了个标题,顺道开始冬奥赛前大动员。

    总局领导千呼万唤始出来。

    “各位运动员要奋力冲刺决战决胜,教练团队要密切关注运动员状态和动向,冬奥在即,全队上下要牢牢拧成一股绳。”

    翻来覆去说了半天,主旨也就这么几个字。

    之后的各部门会,再没有运动员的事儿,冯蒹葭让他们先行解散,晚饭后到副馆集合晚训。

    “你们,”她指了指叶绍瑶和季林越,“刚比了赛,先调整调整心态,下周一开始上冰。”

    多好,还给了周末。

    宿舍楼外,季林越原本还想进楼帮忙布置,被叶绍瑶推了回去。

    “别想借铺床的理由浪费时间,”她说,“我们冰场见。”

    她是个听教训的好孩子。

    只限于听。

    休赛季都不敢挥霍周末,现在怎么能。

    ……

    副馆里灯火通明。

    不知谁的体能教练发了通火,把人赶出场馆跑圈子。

    食堂大姨收拾了餐厅下班,但因为封闭管理,也得在基地留宿,一路畅想冬奥会后的自由生活。

    叶绍瑶和季林越沿着沥青路一直走,到视线最开阔的广场,就能一瞻主馆的百级石梯。

    保安和他们打照面:“主馆今天不开放,你们怎么来这儿训练?”

    “被教练赶过来的。”叶绍瑶胡乱回。

    “可怜孩子。”

    在训练基地待了十几年,保安对五花八门的集训队矛盾见怪不怪,没细想真实性,给他们网开一面。

    还好心摁开冰场吊顶的大灯。

    “清冰的师傅下班了,可别把冰面凿得太难看。”

    “好。”

    时间有些晚,来不及做一整套热身动作,叶绍瑶和季林越绕着内场跑了几圈,开始关节的活动拉伸。

    “今天练托举吗?”季林越问。

    叶绍瑶顿了顿:“下周一吧,等荞麦给我们抠一抠细节。”

    她知道自己在抵触什么。

    他们试过的。

    即使只是陆地托举,她也会在踩上他的腿时打颤。

    好像平底鞋会让他们接触的距离更近,脚底异样变崎岖,然后长成沟壑和山脉,压得她喘不过气。

    有些生理厌恶。

    漫长的活动时间,他们没再交流。

    或者说,是季林越在单方面回顾体能师的要求,帮她记每个动作的数。

    柔韧练习,完成。

    平衡练习,完成。

    手臂力量练习,完成。

    下肢负重练习,完成。

    身体的疲惫还没有根据,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叶绍瑶很期待上冰,恨不能住在冰面上。

    但一想到会和季林越接触的种种,她就头疼。

    “真的不练托举吗?”她自言自语。

    “快八点了,应该练不到那去,”季林越换了个措辞,“一定练不到那去。”

    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绑鞋带的手有劲了,叶绍瑶让季林越先上冰滑两圈。

    “今天先磕刃推加捻转,谁的冰痕丑谁是王八。”缩头乌龟如是说。

    季林越退出休息室,室内一下静得出奇。

    叶绍瑶靠着墙放空了会儿,才发现室内光线并不充足。

    两排灯光只开了一盏,照亮的只有她这一隅。

    脚下是融进黑暗的阴影。

    “啪。”脑子没有思考,她鬼使神差摁亮了所有灯,室内突然刺眼得不适应。

    像心里的阴翳被照透。

    脚下有阴影,是因为她趋向光。

    她要看着光,要把阴影抛之脑后。

    积极的心理暗示推她向前,到冰场的时候,季林越靠在板墙边。

    他背对入口,在想什么,叶绍瑶猜不到。

    察觉到动静,他转了方向。

    “瑶瑶,”他说,“看到那个看台了吗?”

    莫名其妙。

    以为是场幼稚游戏,叶绍瑶掐着嗓子:“看到了。”

    “登上去。”

    她心疼:“我的刀套很贵的。”

    话是这么说,腿听话地迈出去。

    是什么花样,她都要居高临下亲自看看。

    “是圣诞树!”

    高处果然可以看到好风景。

    主场馆新浇的冰层里,铺了张占据半个场的蜡纸,是红与绿相称的圣诞树。

    被冰封的圣诞树。

    “对,”季林越卷着手,放声说,“你挑一个礼物盒。”

    圣诞树上,挂了很多方方正正的盒子。

    “你要送我礼物?”叶绍瑶扬着嘴角,“那可以挑四个吗?”

    她指了指堆在树干的礼物盒。

    季林越远远比划了“OK”,开始酝酿他的计划。

    第一个礼物盒,是个高度很充足的华尔兹跳。

    第二个礼物盒,一个转三进入的后外点冰跳。

    两层礼物盒开完,她把所有一周跳扫荡一空。

    好像没什么惊喜。

    她跳出规律,直接指了接近顶端的那个:“这个是隐藏款吗?”

    季林越想了想,即兴编了套换足联合旋转。

    居然还顾及了变换难度姿态和变刃的提级条件。

    不过大概是冰舞练久了,旋转都带着捻转的味儿。

    叶绍瑶没看够,再问:“树顶的礼物,是什么?”

    是一个阿克塞尔两周跳。

    许久没练过,季林越没把握好起跳高度和转速,有些用力过猛。

    在空中的旋转轴明显倾斜,把叶绍瑶吓了一激灵。

    没顾上欣赏,她踩着冰刀往冰场奔,抬头,季林越居然奇迹般地落冰了。

    眼神交流中,她央求:“我刚才没看到,你再演示一次吧。”

    她可太想亲眼看看,一个过周的,收紧稀里糊涂的,几乎要贴地飞行的两周半,是怎么靠核心力量掰回来的。

    “该训练了。”季林越摸了摸鼻子。

    “你是不是在冒冷汗?”

    “没有。”

    “我看到了。”

    “没有。”

    是吗?

    叶绍瑶信誓旦旦:“捻转,速来,今天一定把你练服。”

    她专治嘴硬。

    ……

    训练基地没有宵禁。

    只是过了十二点,园区内的灯会自动暗下去。

    他们在训练馆磨磨蹭蹭到凌晨,一路只有微弱的路灯作伴。

    雪肆无忌惮地砸在他们帽子,肩膀,和扣紧的手上。

    轻盈且干脆的一声,又一声。

    “季林越,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叶绍瑶刚尽兴,把嘴闷在围巾里,“下周一,你会看到以前的我。”

    她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不需要是以前的你。”季林越说。

    存在过的芥蒂和坎坷太多,今天踩在脚下的,只是其中一个。

    正是这样那样的经历塑造了现在的他们。

    所以,别提以前。

    叶绍瑶会意:“那就是崭新的我。”

    去训练馆的路很长,回宿舍的路却很快到尽头。

    傍晚时没有注意,保障团队居然真在践行领导的讲话,给宿舍楼的大门装上了电子日历。

    [2021年12月25日,距离首都冬奥会开幕还有四十天。]

    上次看到这样的倒计时,还是在冲刺高考的时候。

    叶绍瑶没来由想起倒数结束那天,她为语文作文的素材抠破了脑袋。

    放在二十六岁的今天,应该不会那么狼狈了吧。

    “季林越,备战冬奥会,你做好准备了吗?”她学着领导的样子,语调先抑后扬。

    “大概,”他说,“下周一就准备好。”

    第203章 “只有王子才能吻醒公主。”

    克服心理恐惧道阻且长。

    跟着集训队训练的第一天,冯蒹葭就发现了问题。

    “你们给我个解释,怎么会在托举上出现失误?”

    摸底测试,叶/季在自由舞中表现得手忙脚乱。

    尤其是惊艳过广大媒体的长托举。

    他们犯下的甚至不是超时或缺失难度姿态变换这样的低级错误。

    而是直接进入失败。

    “现在不是合乐练习,请你们认真对待,”冯蒹葭敲着手下的笔记本,有些着急,“我需要根据你们的状态安排未来一周的训练内容。”

    但这样的失误实属意料之外,也让他们的成*绩不具有参考价值。

    在场边立正站好,叶绍瑶和季林越老老实实低头挨训,冯蒹葭到底说不出重话,只一个劲问怎么回事。

    “冯教,”金荞麦像挺身而出的救世主,“叶/季和纵/程的训练交给我就好。”

    “你还年轻,执教经验不足,协会只让你随队当助教。”

    但年轻也是她最大的优势。

    正因为她和这两对组合是四舍五入的同龄人,或许更容易找到症结所在。

    衡量再三,冯蒹葭选择放手:“小金,务必带好我的徒弟。”

    金荞麦保证得漂亮:“当然,他们也是我的徒弟。”

    拿到指导权,她首先带领几人向副馆搬迁。

    从崭新的场馆重回老破小,程堰有些怨言:“主馆宽敞,也活动得开,没必要来这儿。”

    金荞麦睇了他一眼:“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浮气躁,清静的环境适合你。”

    年轻人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一身牛劲在冰场挥霍不完,姿态和动作总有些不拘小节。

    她多多少少察觉叶/季在配合上出现问题,找个僻静的地方聊一聊,也有裨益。

    “你们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今天的表现?”她直奔主题。

    按照上周GPF的表现,他们的状态应该正火热,完全没理由突然降至冰点。

    太不正常。

    冰场上正是纵歌和程堰的训练时间,两人时而攻克自己的薄弱项,时而合体练习步法,刀刃划过冰面的声音是最悦耳的背景音。

    叶绍瑶几句话就把原因全抖出去,季林越坐在旁边,时不时应和两句。

    末了,她打包票:“放心,我确信我们的能力没有问题。”

    放不下一点心。

    赛前出现心理障碍,可比突然丢失技术要难平复得多。

    金荞麦坐在围挡上,说起关于她的陈年旧事。

    “当年我找到老陈,希望他能复出和我搭档,他是不同意的。”

    “为什么?”

    “他和我开玩笑,说腿上好不容易养好的伤,比命还要金贵。”

    她和陈新博从第一次见面,就开诚布公谈了这些。

    陈新博身上的伤不少,尤其和前搭档携手的几年,百次如一的托举让他的腿部神经十分敏感,那道伤口叠了一层又一层,从来没有完全结痂过。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到赛场。”

    “因为那天的天气很好,适合聊天。”

    所以他们坐在首体大的露天操场,你来我往聊到夕阳西下。

    陈新博在最后回心转意,直接提出次日的训练计划。

    “上冰?”金荞麦刚碰一鼻子灰,没反应捡了宝贝,“和我吗?”

    陈新博反问:“不然呢?”

    “可你刚才以腿伤拒绝了我。”

    “对于身体来说,伤病是负担,但我的意志告诉我,它是勋章。”

    褐色的痂被揭下,深红浅红的印记重新覆盖了它。

    这是重塑荣耀必需的苦难。

    叶绍瑶问:“你也曾因为前辈的腿伤犹豫吗?”

    “犹豫,但是骄傲地犹豫着,”金荞麦说,“你和小季关系更特殊,所以我这一路的参考价值并不高。但我得提醒你,在进入训练馆的那一秒开始,你们只能是搭档。”

    只能是搭档,只能为了目标和梦想。

    这注定要放下些什么。

    叶绍瑶突然就参悟了。

    她之所以陷进畏惧和内疚的情绪,是完全把自己放在了感性的位置。

    表演需要感情,但训练一定不能携带这些。

    上了场,他们只是并肩作战的搭档。

    “这么说,有开解到你吗?”

    “可能还需要时间消化,”叶绍瑶站起身,“但我有重新站上去的底气了。”

    这不是她欠季林越的。

    这是他们共同努力的证据。

    “那就好,我去盯纵歌和程堰的训练。”

    “荞麦。”叶绍瑶叫住她。

    “还有什么没想明白?”

    她摇头:“抱歉,我们的自由舞改了很多地方,已经不是你教给我们时的样子。”

    她知道这套节目对于金荞麦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永远到不了的、不会开启的下个赛季。

    “难道我没给你们说过,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吗?”金荞麦笑了笑,又严肃地板着脸,“是不是最初的模样不重要,因为现在的它就是最好的样子。”

    她在围挡上换了方向,让纵/程重新合遍韵律舞节目。

    没有领导和人多眼杂的教练组,他们的表现要比测试时松弛,表情也更生动。

    “你们的节目比赛季初要流畅很多,”金荞麦问,“有其他高人指点?”

    “前辈们有提过小建议,”纵歌向场外的叶/季抬了抬下巴,“我们前两个月也去M国精进了节目。”

    得亏在落选赛上,他们重新见到底特律的教练组。

    对方念在师徒旧情,几次邀请他们回去短训。

    纵/程在拿到M国签证后,也不顾国内领导阻拦,马不停蹄赶赴组里。

    时间不多,没有可以让他们从头抠细节的机会。

    但有名教点拨,两套节目都比落选赛的版本精致,衔接更发挥了他们表现力的长处。

    “难怪图案舞没那么死板了,”金荞麦说,“用刃再上一层楼,进自由舞有望。”

    ……

    滑协领导几次三番来基地看望,对比运动员的赛季最好成绩,明里暗里定下指标。

    在这个周期,随着容/张退役,双人滑的优势逐渐不再,两对新生力量首次参加奥运会这样的大型赛事,能够顶住压力进入前八就算完成任务。

    秦森河是国家队的老人了,一直以来的能力有目共睹,即使已经过了职业巅峰,也有望挤进前十。

    栗彤是华夏近年为数不多能够度过发育关的女单运动员,虽然难度一般,但她在尹谊萱后,扛了女单一个奥运周期的大旗,让这个项目不至于断档。

    追平尹谊萱在索契冬奥会上的成绩,是她的目标。

    纵/程和另一位男单运动员虽然在本赛季也有亮眼表现,但尚且不具备较大的国际竞争力,能进入自由滑就是意外之喜。

    叶绍瑶/季林越则是最有望在花滑项目为华夏拿到奖牌的组合,笑眯眯的领导们嘘寒问暖,一度寄予他们“剑指领奖台”的厚望。

    这难度可不低,要兑现这样的目标也不容易。

    集训队在与IAM的体能师取得沟通后,适当把叶/季每日的舞蹈课和陆训时长上调到四个小时,冰训四个小时,偶尔加练。

    每天傍晚下训,叶绍瑶只觉得灵魂被抽走。

    唯一的念头是,希望季林越把自己敲晕,让救护车抬她回去。

    “瑶瑶,淋浴间没人了。”

    被季林越叫醒时,叶绍瑶望着眼前的脑袋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揉了揉发顶。

    因为一整天的训练,他的头发又乱又塌。

    而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枕在他的腿上。

    大概是脱冰鞋时费劲,脱力睡过去的。

    “几点钟了?”

    姿势有些僵硬,她索性放下肩膀平躺,赖在他腿上不走。

    “应该赶不上饭点。”

    “那就不着急。”

    她躺得心安理得。

    整座训练馆在平昌冬奥会后彻底修缮过,平时开窗通风,没有异味。

    现在室内通了暖气,门窗需要紧闭,工作人员就在每间休息室的小格窗上放了淡淡的香薰。

    “听话,去洗个澡,回宿舍再睡。”季林越说。

    “嗯,我已经快起来了。”

    “你的眼睛又快闭上了。”

    “没有。”

    “你现在和上学时的瞌睡状态一模一样。”

    连嘴硬都不带变的。

    “没有哦。”叶绍瑶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一句话在嘴里打转。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嘴唇上印了一下,停留的几秒钟,她仔细回应。

    温热的,有些湿润。

    眼睛睁开,是季林越耳后的碎发,红晕从耳朵尖流到耳垂。

    叶绍瑶几乎是瞬间清醒了。

    她咧嘴笑:“季林越,在童话故事书里,只有王子才能吻醒公主。”

    “嗯,”他承认,“我不是王子。”

    她也不是公主。

    但这个吻刚好奏效。

    艰难爬起,她伸手在自己枕过的地方揉了揉。

    原来是以前没在意,训练服下的皮肤触感特别明显,特别清晰。

    “我们今天的托举还不错,对吧?”她问。

    “嗯,冯教练夸了很多次。”

    “你的想法呢?”

    “我很感谢,你不再因为它们厌恶我。”

    叶绍瑶对这个回答感到惊讶。

    “我没有过。”她一字一顿解释清楚。

    手又在那些伤口上仔细研磨。

    凹下去的应该还泛着红,她日复一日地踩在上面,根本没有肿起的机会。

    凸起的是曾经留下的,早就长出新的肉芽,季林越说摸着很痒。

    突然就来了逗乐的恶趣味。

    趁季林越扭头收拾鞋包,她放轻力度,在伤口上挠了挠。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好像被施了咒似的无法动弹。

    “我忘了,你不怕痒。”叶绍瑶败兴而归。

    怕痒是她的弱点,不是他的。

    血液重新激活身体的各个关节,季林越的脸色说不上难看,但总有些扭曲。

    “你去哪?”

    看他提着换洗衣物,叶绍瑶后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洗澡。”

    他乐意回这句废话。

    第204章 2022年1月25日,距离首都冬奥会开幕还有十天。

    经过一周的高强度训练,集训队里的运动员只有在周日才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不过因为是封闭管理,这天假期除了待在宿舍补觉,哪也去不了。

    何况为了保持肌肉活跃,晨跑和基本功得照常练。

    “小叶,队里给你们批了暂时离队,明天需要出去一趟。”

    冯蒹葭在微信上找到叶绍瑶,留言后附了一个定位,在郊区的某个公园。

    “有任务?”

    “是滑协和杂志社牵头的,有个专访,还有拍摄。”

    杂志的名字很耳熟,是国内的龙头企业,和运动员还有些渊源,每逢大赛都会办一次专刊。

    这时尚圈也是让他们闯进来了。

    当天下午,杂志方就委任了助理送来合同,大概的拍摄思路和销量分成都说清楚。

    不过那些钱进的是滑协口袋。

    叶绍瑶想了想她和季林越的角色定位,大概就是帮协会赚外快的小蜜蜂吧。

    “只有我和季林越吗?”她问。

    “其他冬季项目也有参与拍摄,但他们已经在上个月拍摄完毕。”

    一言以蔽之,她和季林越是封面人物,拍摄计划敲定得久一些。

    冬奥专刊会在立春时开售。

    到时正值开幕式,杂志销量会因赛事热度水涨船高,反之,冬奥会也可以吸引一批杂志的固定受众。

    相得益彰。

    ……

    能出基地透透气,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谁家好人会在假期六点半起床?

    除了她和季林越两个怨种。

    坐上滑协派的商务车,从郊区驶向另一个郊区,等到拍摄地点,太阳才刚升上来。

    哦,首都难得雪后初霁。

    和拍摄团队打了照面,叶绍瑶和季林越就被工作人员带到化妆间。

    按照之前定下的,他们会有两组妆造,一组是自带表演服,在首都冰上中心拍摄,一组则将地点定在冰上中心外的公园,风格比较日常。

    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乐子,叶绍瑶任由粉扑在脸上拍打,时不时蹦一句话。

    “你们安排的时间很早。”

    按照时间表上的进度,大概到下午就能结束所有拍摄和采访工作。

    “因为下午有比赛,我们只租到半天场地。”

    镜头之外的板墙上已经换好新的横幅,这里即将举办首都市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

    “小廖,摄影师在催了,赶紧把两位老师带过去。”

    转场到训练中心,坐在内场换上冰鞋。

    灯光师把照明设备调试完毕,这氛围,乍一看挺正式。

    脚上的冰鞋是自带的拍摄道具,又像武器一样,被冰场吸引。

    “叶老师,我们今天是拍摄,不需要准备热身。”

    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被这么一提醒,叶绍瑶在后面的拍摄中不太能放开。

    助理刚示范的动作,在她的模仿下,又是另一种味道。

    “是因为镜头,所以不自在吗?”摄影师也不恼,在旁边耐心指导。

    她笑了笑,没回答。

    职业缘故,他们还挺常和摄像机打交道。

    甚至在IAM训练时,学校也会有专门的摄影师傅,每天扛着自己的家伙事在冰场晃荡,给他们拍摄比赛背后的纪录片。

    但这样摆出刻意的动作,让她并不习惯。

    季林越也明显感觉到她的僵硬。

    “你小时候不是有拍杂志的经验吗?”在拍摄间隙,他随便提了一嘴。

    叶绍瑶被他的问题带走,粗略算了算时间。

    那可是十多年前的故事了。

    “你小时候还参加过奥赛呢。”她怼。

    好汉不提当年勇。

    负责的副主编来督工,抱着茶杯坐上小马扎,对拍摄工作表示关心。

    也偶尔关心关心两位模特。

    “膝盖上的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他很容易被女孩的膝盖吸引。

    色素沉淀出深深浅浅的乌黑,皮肤粗糙得可怜,不像新伤。

    叶绍瑶低头看了眼:“是小时候,做手术留下的。”

    副主编有些印象:“女单时期?”

    “对。”

    “花滑是一项美而残酷的运动,我从前接触的运动员都带了一身伤退役,”他问,“冰舞会不会好一些?”

    好俗套的问题。

    哪里有什么极致温和的体育运动,只是他们躲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

    所以她也这么回答了:“并不,我们是运动员,有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个灵感袭来,副主编拍着大腿,当场定下杂志的封面。

    重新旋开镜盖,摄像机对准他们膝盖和腿上的伤痕。

    连专访标题也一并想好了,《伤痕是光进来的地方》。

    ……

    采访到尾声,撇了眼提纲,记者郑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绍瑶,你可以和我们谈谈,为何会选择成为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吗?”

    叶绍瑶侧耳倾听,直觉这已是个堪称遥远的故事。

    她想了想,笑着回答:“那是一场意外。”

    美好的意外。

    记者又把目光放在季林越身上:“林越,如果没有叶绍瑶,你认为自己会像现在一样成功吗?”

    很犀利,又很简单的问题。

    叶绍瑶在心里做出预设:不会。

    他一定会这么回答。

    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滞,季林越在两秒后才接收到消息。

    “在遇见她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花样滑冰,”他认真说,“因为她,我才有了愿意毕生奋斗的事业。”

    在商场躲猫猫那天,他和妈妈从奥数班回家。

    他没有受到任何责怪,妈妈坐在床边和他敞开心扉。

    “你不喜欢滑冰吗?”她问。

    他肯定得很干脆:“嗯。”

    “既然不喜欢,那我们给爸爸说好不好?”

    “不好。”他的拒绝也很干脆。

    温女士被他的矛盾弄糊涂。

    “为什么呢?”

    那时候的季林越才六岁,手里攥着被子,把嘴掩在被窝里:“我可能会开始喜欢的。”

    一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喜欢上了滑冰,还是喜欢着和滑冰有关的某个谁。

    这就是温女士以为他一见钟情的原因。

    记者的神色并不显山露水,良好的素养让她继续:“绍瑶,如果没有季林越,你认为自己还会像现在一样成功吗?”

    答案是类似的。

    “一定不会,”叶绍瑶回答,“在丢失三周跳的那场比赛后,我在休息室坐了一个下午。”

    她不喜欢动脑筋。

    但进退维谷的时候,她必须抉择。

    短期内无法痊愈的伤,来势汹汹的发育关,开始疯狂变化的体型。

    她真想过抱着遗憾退出赛场。

    “当时的你思考出结果了吗?”记者追问。

    “没有,我想逃避一段时间。”

    在退役与否间,她选择当把脑袋凿进沙地的鸵鸟,能麻痹一天是一天。

    “但现在看来,你的选择很明确。”

    “因为季林越告诉我,他想练习冰舞,想和我一起。”

    记者笑着说:“那是叶/季组合梦开始的地方。”

    实际上,他们的羁绊不至于此。

    没有季林越,她甚至无法完整叙述自己六岁以后的故事。

    学校,冰场,身边。

    从六岁的仲夏开始,他就成为一枚不可忽视的拼图。

    只是后来,他从生活走进了她的事业,又一直存在于生活里。

    反之亦然。

    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经历他们曾经经历的起起落落,副主编来催进度,记者才从情绪中抽离。

    “那我们的工作就结束了,”她重新换上公式化的笑容,起身向叶绍瑶和季林越道谢,“你们可以自行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商务车在下午五点接你们回去。”

    叶绍瑶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那么冗长的故事,原来只讲了十分钟。

    “训练中心的比赛开始了,对吗?”她问。

    副主编接话:“对,因为疫情,延迟了两年才举办。”

    首都是全国教育资源最倾斜的地区,相应的,花滑俱乐部和教练师资也最好。

    那就看看吧。

    叶绍瑶和季林越往冰场去,保不准能遇见某位明日新星。

    ……

    比赛并不对外开放。

    但工作人员认出他们,破了这个例。

    “他们是打算暗中观察,帮国家队挑苗子吗?”有好奇的姑娘问。

    “不是,”叶绍瑶回她,“我们来体验当观众的感觉。”

    室内很冷清,只有报幕员和背景音乐交替,孩子们大多还在小学段,连冰刀砸在冰面的声音都很轻。

    有九岁的小朋友跳成了后内接环三周,家长在场外和教练抱头痛哭。

    也有些小朋友的表现不如人意。

    从洗手间回来,头顶的音响换了一首动画片主题曲,曲风轻快。

    但现场却十分惨烈。

    小姑娘刚从冰面爬起,转头又摔了一个外点三周。

    “李蕴薇吗?”叶绍瑶认出来,“难度很可观。”

    “但这是她第三次摔倒,前面同样摔了一个外点三周和勾手两周。”

    看来是个头脑发热的家伙,想要在节目最后拼一拼技术分。

    但少儿组一共只有五个跳跃,三个单跳全摔,亏大发了。

    “那愿望得落空了。”

    小姑娘扶着膝盖颤颤巍巍下场,没有掌声也没有鲜花。

    播报员的声音也听不出温度:“首都市星未来俱乐部李蕴薇,技术分17.10分,节目内容分17.20分,摔倒扣3.00分,自由滑总分31.20分。”

    李重旸和李葳蕤没有到场陪赛,小姑娘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只有同俱乐部的小伙伴在kc区安慰。

    不知道孩子们凑近脑袋说了些什么,李蕴薇立刻往观众席看去,踩着冰鞋就往这边走。

    “小叶姐姐,小季哥哥。”

    喉咙被湿润的泪意滚了一遍,千里之外的F国腔卷土重来。

    叶绍瑶蹲下身:“你很厉害,勇敢试了两次三周跳。”

    剩下的话她没说,比如因为死磕3T没接上连跳,BV还打了骨折。

    她没必要为了彰显自己的专业让一个小孩碎掉。

    “还好李教练没来。”李蕴薇还在哽咽。

    看来是看在教练不在,小姑娘想一展身手。

    她继续反思:“我太想做好这个跳跃了,因为我没有勾手跳。”

    没有勾手跳,她可以选择的跳跃很有限,只能从周数上下功夫。

    但平时训练中,她的3T成功率就不高,完全不到可以搬上赛场的程度。

    “那为什么不按照原来的配置执行呢?”叶绍瑶擦掉她的眼泪。

    “他们都有三周跳,我不想成为全组唯一没有三周跳的小朋友。”

    但是她还不明白顾全大局,开场的3T一摔,后面发挥得一团糟。

    “没关系,今天当攒经验,我们还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李蕴薇抬头,一本正经地重复,“没有下一次了。”

    嘴边的笑意突然凝固,连季林越都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你不学花滑了吗?”他问。

    背景乐换成《狮子王》的纯音乐,钢琴舒缓,节奏慢下去,似乎也在等她回答。

    “我爸爸已经同意了,等他的教练朋友从F国过来,就教我练习冰舞。”

    “你想成为冰舞运动员?”

    “嗯,像您一样,”小姑娘说,“但是希望我的搭档可以比小季哥哥更帅。”

    叶绍瑶被她跳脱的思维逗笑:“那你得向流星许愿。”

    “我前几天放了孔明灯,已经把愿望带给星星了,”她问,“所以,练习冰舞和练习女单很不一样吗?”

    她很好奇,为什么李教练总说冰舞很难,国内的教练教不了。

    冰舞不就是一串接一串步法,不用死磕怎么也学不会的跳跃,从头到尾保持优雅从容。

    时间还早,比赛也没过半。

    叶绍瑶很享受这份悠闲,挑着拣着给她讲了一些。

    比如如何和搭档培养默契。

    比如她可能会遇上一个对步法吹毛求疵的教练。

    IAM的冰舞教练都有这样的毛病。

    “可我的步法一直只有两级,会不会被骂得很惨?”

    叶绍瑶想了想,说:“不一定。”

    “我要是把步法练起来,是不是就能拿高分了呢?”

    “也不一定。”

    “那冰舞训练应该不容易受伤吧?”

    她还是那句话:“不一定。”

    李蕴薇有些失望:“您怎么都不确定。”

    叶绍瑶不知可否,另起一个开头,给她讲和IAM有关的故事。

    她只是身在花滑的普通人。

    没有上帝视角,也不知道其他人练习时的心境。

    所以她口中的冰舞带有太多主观色彩。

    每一句描绘的,都是她十六岁到即将二十六岁的青春。

    ……

    回到集训队训练的日子,死水都掀不起波澜。

    每天带着朦胧的意识起来,每天下训沾床就睡,可怜的星期天用来调理作息,反复如是。

    难得有天精神抖擞,叶绍瑶和季林越完成队内最后一场测试。

    终于不用再被各路领导里三层外三层慰问了。

    但回到宿舍楼,计时板提醒了她。

    2022年1月25日,距离首都冬奥会开幕还有十天。

    等明天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华夏冬奥代表团全体动员会,他们就将搬入运动员村,等待其他奥运代表团的到来。

    “季林越。”

    “嗯?”

    “你注意到主馆外面的冠军墙了吗?”她问。

    “看见过。”

    这是华夏的老传统了。

    从小学时候的点名表扬,到中学时期的红榜黑榜,华夏总喜欢以这样的方式鼓足干劲。

    所以在某次领导视察后,在运动员们日常经过的地方,一面冠军墙从无到有。

    世界冠军,洲际冠军,方框里标得明明白白。

    这些名头追溯到“有史以来”,不过容翡和张晨旭的名字在双人滑项目中依然瞩目。

    他们一共为华夏花滑挣得十四枚洲际以上赛事金牌,差一点完成职业生涯大满贯。

    双人滑之下,男单和女单也曾有过勃发,在J国和K国单人滑尚未崛起的时候,卫冕过数届亚冬会和四大洲的冠军。

    只有冰舞,上溯几十年仍然空空荡荡。

    四大洲,叶/季差点运气。

    亚冬会,他们也差点运气。

    曾有同事调侃,让他们争取在奥运会和世锦赛拿到银牌,当国内首对银圈大满贯也不错。

    这只是饭桌前的玩笑话。

    但落在有心者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上车了,在想什么?”容翡敲打她。

    代表团专车停在训练基地前,尾气吹起早晨刚下的薄雪,又等它轻飘飘落回地面。

    “我在猜,我们会在奥运期间做多少次兴奋剂检测。”叶绍瑶随便扯了个借口。

    “这是你好多年前的话术了,”容翡拆穿她的拙劣,“时代变了,你现在得猜,核酸检测和兴奋剂检测的次数哪个更多。”

    “只要能健康完赛,多少次都行。”

    容翡睨她:“就这点斗志?”

    “这叫脚踏实地。”

    其他的,他们会去争取。

    第205章 主场的欢呼是最有用的兴奋剂。

    离开幕式的日子越近,运动员村肉眼可见热闹起来。

    还没倒过时差的选手在走廊拉伸放松,半夜都是摸爬滚打的声音。

    一直到1月31日。

    所有运动员进村完毕,又陆续结束隔离期,活动范围扩大到各项目的训练馆。

    在花滑馆的赛前首次公开训练,叶绍瑶和季林越终于与IAM教练组团聚。

    格林正给白黑组合纠正多余的小跳垫步和握姿,目送他们上场合乐练习。

    “教练。”

    终于有时间休息片刻,叶绍瑶靠在板墙边。

    格林一心二用,眼睛时刻盯着白黑组合的动作,偏头和叶/季聊起来。

    “心理师一直在关注你们的精神状态,最近怎么样?”她问。

    “如您所见。”

    他们刚结束韵律舞合乐,在技术和衔接上没有卡壳,动作比总决赛时更成熟,看来有在集训队下狠功夫。

    格林教练故意避开答案,挑出错误:“你是说捻转的小失误吗?”

    刚才的同步捻转步,虽然叶/季已经把提级条件一丝不苟地表现出来,但两人的滑行轨迹不太平行,导致后一组捻转距离偏近。

    “是因为场上的干扰因素太多,捻转步又靠近挡板,”叶绍瑶解释,“我为了避让其他运动员,临时改变了捻转方向。”

    千钧一发的时候,这是大脑下意识的反应,她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那么做。

    事后想想,余光中的距离的确过近,一旦有打开浮腿的动作,他们就可能受伤。

    格林不认为这是理由:“总而言之,你们想上领奖台,这样的失误可不允许。”

    虽然技术动作的美丑和定级无关,但GOE和内容分是裁判主观评定的产物,是比定级还玄的东西。

    把定级稳定下来后,他们追求的就是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

    “都这时候了,其他教练都只会说好话,您倒是一针见血。”

    “我不说,难道你们的心里不这么想?”

    登上领奖台当然是他们的目标。

    笑声过后,叶绍瑶认真回应:“我们近一个月的托举成功率为百分之百,自由舞短托举有过超时,但我们已经对节奏作出调整。”

    “那就好,”格林颔首,“来华夏前,我还担心你们的心态,特意多带了两位心理咨询师。”

    “没那么脆弱。”

    冰舞项目共二十三组选手参赛,其中有十二组在IAM门下训练,格林组又占了其中半壁江山。

    “白黑组合最近打得火热,加国两对的状态也在回升,我很期待你们的正面较量。”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由衷为每一个孩子祝福。

    ……

    为接纳数以百计的花滑运动员,主办方同时启用两家冰场作为训练馆,停放清冰车的仓库卷帘门没放下过,计算着每小时运作一次。

    双人滑的官方训练和冰舞同在下午场,但因为参加的组别更少,没到五点就已经完成全部五组合乐流程。

    冰舞则持续到傍晚,大家绷紧了弦,少有人提前离场。

    容翡和张晨旭从别馆过来,等了半个小时,开始捂着肚子喊饿。

    他们最近在执行秘密任务,乘专车早出晚归,还跟师弟师妹们一样约束饮食。

    “谁让你现在只啃三明治,由奢入俭难了吧。”

    关于她和张晨旭的动向,容翡一直捂在兜里,只说要给大家惊喜,其他滴水不漏。

    没这么见外的,叶绍瑶抛了个白眼。

    容翡全当没看见,撑在板墙边抱怨:“还有二十分钟才清冰,咱们回去能赶上晚饭吗?”

    她真被别国运动员的战斗力整怕了,中餐受欢迎不说,不到七点,连没味儿的杨桃果切都抢不到份。

    “不用等我们,拉伸还要半个小时呢。”叶绍瑶挑掉手套上的毛线球,准备再次投入练习。

    “谨防走火入魔,”容翡及时把人拽住,手背贴上脑门,“友情提醒,今天是除夕。”

    冬奥会开幕前,他们在奥运村过了个特殊的年。

    因为敏感时期,首都大街的管制比往年更严。

    从酒店往外看,街灯还是那么些盏,平时加班加点的写字楼都熄灯了,年味并不浓烈。

    只有酒店食堂挂了些大红灯笼,厨师给华夏运动员额外煮了几锅饺子。

    刚说容翡由奢入俭,叶绍瑶也没什么胃口,饭后回房洗漱,等季林越敲门进来时,已经给家里打完了电话。

    “我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又没在家过年。”

    邵女士和叶先生还在线,前后脚包了电子红包,叶绍瑶靠在飘窗上,和季林越自省。

    似乎从转入冰舞项目开始,他们就没再体验过真正的年。

    以前是在国外,华人超市里的《恭喜发财》足够他们品完整个除夕。

    后来满城疫病肆虐,人人自危的时候,年味也闭塞在每家每户。

    小时候去姥姥家枕着鞭炮声入睡,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手机振动,温姨和季叔叔也发来红包。

    备注是希望他们身体健康,安心备赛。

    叶绍瑶翻上眼睛忍住泪意,和爸妈通话尚且还能让她当一把安慰学大师,没想到最后被几个红包偷袭。

    翻遥控器的手停在春节大联欢,季林越察觉她没出声,递来一包纸巾。

    “我们冬奥会后就回家。”他说。

    “冬奥会之后还有世锦赛。”

    虽然还没想好是否退赛休息,但他们在此前提交了报名申请,是华夏唯一有资格参赛的冰舞组合。

    “不过世锦赛之后,就是休赛季了。”叶绍瑶转念想。

    熬过最累的日子,她一定要大休特休。

    ……

    2月1日,大年初一。

    装饰后的纪念品商店在冬奥村开张。

    刚下早场回来,正是酒店人最少的时候,叶绍瑶和季林越在店里逛一圈,遇见同样饭后溜达的Eva和Rowan。

    “我突然发现,这应该是熊猫?”Rowan拿起好几只吉祥物对比,“但它的脖子和头一样粗。”

    叶绍瑶介绍:“它叫冰墩墩,就是大厅里那只。”

    为营造比赛氛围,奥运村迎来一批特别的志愿者,每天穿上皮套,扽上两只大码圆头白鞋,给每个早出晚归的运动员提供情绪价值。

    Rowan扫过置物架上的另一只:“这又是什么物种?”

    “冬残奥会的吉祥物,原型是灯笼。”

    “我以为是糖葫芦。”他轻轻放下。

    “你*们好,是运动员吗?”收银台的工作人员问。

    Eva开玩笑:“不明显吗?”

    能够出现在官方酒店的,也就只有运动员和教练团队了。

    “我们有上新运动员特别款。”

    工作人员介绍,特别款是限定的,还没在市面上发售,估计也没有发售的计划。

    展柜打开,陈放在丝绒布上的每一只冰墩墩,造型都不一样。

    燕式动作的冰墩墩,推冰壶的冰墩墩,手执冰球杆的冰墩墩。

    工作人员首先找到白黑组合的专属款,吉祥物的身上穿着他们上赛季同款表演服,衣角印着名字。

    “这是你们的。”

    份量很重,是为外宾们远道而来准备的特别礼物。

    “好有创意,”叶绍瑶和季林越讲小话,“但我的不能是自由舞的黑白裙吧。”

    她有些期待,又不敢抱太多期待,毕竟黑白色的熊猫搭配黑白色的考斯滕,怪单调的。

    “怎么会?”工作人员自信说。

    硅胶外壳包裹棉花填充的内胆,在头顶射灯下反着光泽。

    再往下,《一步之遥》的表演服缝在它们身上,是最浓烈的红色。

    工作人员调整了展示角度,把正面亮出来:“其实还有小巧思,是设计师在定稿后加上的。”

    它们的胸口缀了两朵小花,芍药和月季,是他们的专属标志。

    “我们的意思是,希望你们像芍药和月季,绽放在冰场上。”

    ……

    赛前最后冲刺阶段,距离冬奥会开幕式仅剩两天。

    为了保存体力,花滑运动员们选择削减冰时和训练量,只留有必要的训练环节。

    一天一场的官方训练仍然继续,不过来的人少了些,大多在合乐后先行离开。

    叶绍瑶的滑行明显开始走样。

    季林越扶着她:“没事吧?”

    从合乐之后,她就是眉头紧锁的样子。

    “脚踝有些不得劲,可能是刚才崴了,”为了不让人担心,她补充说,“问题不大,就闪了一下。”

    必须得叶/季提前离场。

    见滑了一半没人影,格林教练从另一边迅速赶来:“怎么回事?”

    从季林越一直有加重趋势的感冒,到突然消沉下来的叶绍瑶,越到最后关头,越害怕出大乱子。

    队医提着医药箱进场时,叶绍瑶已经回到休息室,冰鞋换下,脚搁在季林越的腿上,冰敷的脚踝有些红。

    “严重吗?”季林越问。

    队医拉下口罩:“冯教联系我的时候,我以为骨折了。”

    这话一出,能品出劫后余生的味道。

    “所以不太严重吧。”

    “有胀痛发热的感觉吗?”队医确认。

    叶绍瑶感受了下,点点头。

    “脚踝组织有些劳损,应该是集训期间训练量偏多,超出肌肉和韧带等软组织可以承受的阈值,出现疲劳的状况。”

    这话挺唬人,叶绍瑶抓紧撑在身后的手指:“最近也没有多密集的训练。”

    “所以我说了,是集训期间。”

    不管今天还是多久,只是软组织疲劳发生质变的随机时间点。

    不过还好不是在比赛期间。

    格林教练在旁边发问:“先生,有什么解决办法?一定要谨慎用药。”

    “关节轻微劳损,多休息就好,还没到用药的程度,可以去冬奥村的理疗室做两回针灸。”

    不过保险起见,队医还是开了两瓶云南白药。

    喷雾附着的皮肤冰凉,微弱的痛感没有立刻消失,随之有细密的灼烧感附上来。

    “叔,我能正常参赛,对吧?”

    这是叶绍瑶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队医神色有些凝重,毕竟伤病无小事。

    “比赛倒是能顶一顶,但短期内一定要给脚踝恢复的时间,如果一直保持高度紧张状态,很有可能导致疲劳性骨折。”

    不能功亏一篑。

    也不能因小失大。

    转场回到酒店,她遵从医嘱去了理疗室。

    按摩刮痧的项目都有,清苦的中药味弥漫整个房间。

    相比年少时激进冒险,此刻的她静心坐在病床上,看艾灸的轻烟在空中飘散,失真。

    “团体赛换纵歌和程堰上吧。”她和季林越商量。

    明天就是开幕式。

    但在开幕式前,花样滑冰团体赛就会首先打响该项目的战役。

    她想为自己的恢复争取更多时间。

    季林越刚好挂断电话,手机还亮着通话记录:“你怎么知道,刚才程堰找我说的是这个。”

    虽然不算致命的大伤病,但现在华夏队需要的是配合和充分交流。

    叶绍瑶脚踝轻微劳损的事,队里很快知道了七七八八。

    “纵歌在冰场就和我提过,她说万不得已,他们可以替我们扛一扛大梁。”

    在基地集训的时候,滑协对团体赛的形势开会分析。

    索契冬奥会时,华夏女单处在国际中流,冰舞瘸了一条腿,就靠双人滑和男单拉一把。

    但运气和实力没有站在一处。

    前有尹谊萱在2A和3F转三滑出,后有陈束晰在3A+3T的连跳中出现罕见摔倒,华夏队以一积分之差无缘团体赛自由滑。

    虽然在两天后的个人赛中,陈束晰重振旗鼓,将短节目完美发挥,并在自由滑中乘胜追击,将成绩最终定格在第五名。

    这是华夏男单在冬奥会上获得的最好成绩。

    陈束晰在采访中直言不算搞得太砸,但对于本可以站上但擦肩而过团体赛领奖台,他始终耿耿于怀。

    平昌冬奥会,单人滑新老交替。

    秦森河和栗桐接过接力棒,但首次冬奥之旅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加之彼时叶/季的能力还达不到可以成为队内大腿的存在,华夏在容/张两人拖航母的情况下,依然没有进入团体赛自由滑。

    四年之后,也就是现在,华夏拥有平均实力最强的队伍。

    虽然曾经撑起两届团体赛的容/张不再,但除了俄国这个头号强敌,其他国家的双人滑能力并不算太强,新晋小双完全有保住前五的可能。

    秦森河和栗桐在这个周期积攒了不少大赛经验,台风更稳。

    尤其是秦森河,在集训队几次考核中都以两套干净的节目完赛。

    栗桐则在大伤之后放开了滑,表现力更上一层楼。

    叶/季不用多言,每一场比赛的实绩都告诉人们,他们比四年前进步太多,堪比凤凰涅槃。

    这是华夏花滑第三次拥有团体赛资格,也是最有能力冲上领奖台的一次。

    “今年团体赛有十国参加,决赛取短节目积分的前五名。”季林越说。

    昨天抽签仪式上,华夏领队臭手抽到下半场,和M国、加国、意大利、德国同组。

    M国、加国都是格林组里的运动员,意大利组合上赛季刚解禁,如今在科瓦尔组也恢复良好。

    竞争力都不差。

    如果华夏临时将叶/季换成纵/程,比赛结果一定会受到影响。

    难搞。

    “但他们迟早要和这些高水平选手同台竞技,也迟早要扛起华夏冰舞的大旗。”

    当初的他们也是在这样的水平下,在平昌冬奥会赛场崭露。

    放手一搏,然后一路高歌。

    季林越点头:“那我把情况报给领队。”

    “嗯。”

    势单力薄也没关系,属于主场的欢呼将是他们最有用的兴奋剂。

    第206章 “个人赛,靠你们了。”

    2022年2月4日晚八点,第二十四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在鸟巢举行。

    彼时,世界的目光倾注在这座万人体育场,全球各地的冰雪健儿汇聚于此。

    “就有那么巧,”容翡向叶绍瑶吐槽,“我们闻到了班车的尾气,但没赶上车。”

    冬奥期间采取“气泡式”管理,主办方严格限制了班车趟次。

    他们错过时间,只能在场馆寸步难行,一墙之隔,眼巴巴看自由的出租车驶过。

    电话里,叶绍瑶的声音轻轻的,安慰说:“别着急,我记得半小时后有一趟。”

    “领队正在联系后勤部门,希望我们能赶上运动员入场。”

    都怪赛程安排太紧凑,运动员刚下比赛,还要赶场似的跑另一个地方。

    很累,但他们想这么做。

    在这个即将载入史册的开幕式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扯了会儿闲篇,容翡才觉得对面静得出奇。

    “你们也还没到会场?”

    “没,在车站犹豫了。”

    运动员村是各条冬奥专线的始发站。

    没有赛程安排的运动员在下午陆续前往鸟巢,叶绍瑶和季林越则在两个站台徘徊许久,最后错开人群,坐上另一条线路。

    他们去到花滑训练馆。

    她描述得很模糊,容翡想当然地认为:“也没赶上趟?”

    还真是难兄难弟,难姊难妹。

    因为开了外放,栗桐的声音卷着雪风飘过来:“绍瑶刚做了针灸下床,估计是想恢复训练。”

    后面的对话更像自动播放的电视剧。

    叶绍瑶把手机放在板墙上充当背景音,听他们说得有来有回。

    “她那哪叫恢复训练,明明是在百忙中抽了两个小时理疗。”

    不过话说回来,容翡对刚才的比赛很有分享欲。

    “今天M国和加国的冰舞组合在赛场上杀疯了,我头回在一场比赛看到两组进入九十分俱乐部。”

    当今冰舞格局,Eva/Rowan毋庸置疑是最强组合。

    但随着第一梯队不断追逐,他们已经不复前几个赛季的绝对统治力。

    虽然稳定性依然可观,很少再出现大断层的分数,评论人更倾向于是几个欧美国家和华夏互相扯头花。

    “九十分?”

    叶绍瑶没忍住出声,系鞋带的手一顿。

    她只是一天没关注赛场,怎么世界好像背着她进化了。

    不说容翡和栗桐没见过,她也没见过能上九十分的韵律舞。

    白黑组合破纪录了。

    打算上冰的心思往后推,她先拉着季林越绕内场走了两圈,听栗桐对今天的赛况如数家珍。

    容翡陪赛的双人滑打头阵,华夏队仅次于俄国和M国,优先拿到八分。

    女单项目堪称楚河汉界,前三的交椅就在俄国、R国和加国手里打转。

    栗桐凭借一套完美的短节目保住第二梯队的小翘楚,暂列第四,积七分。

    冰舞诚如刚才所说,M加两国争霸,几个欧洲国家也勉强插一脚浑水,纵歌/程堰排在第六位,获得四分。

    说到这里,程堰有些绷不住:“下半区不是人待的地方!”

    一群老外就算了,偏偏都是冰舞强国。

    “我不允许你忤逆这个分组。”栗桐声音时大时小。

    随即是一声惨叫,程堰应该被几个女生包抄,混乱中挨了一脚。

    叶绍瑶像看了场没画面的喜剧。

    同组的意大利没有女单选手。

    德国没有双人滑运动员。

    难怪。

    栗桐混在孩子堆里打闹,被容翡收回手机以示警告,匆忙撂下电话:“我们的车快到了,你俩安心训练吧。”

    牺牲参与万人盛会的机会,泡在没几个人影的冰场,她都不忍心再多打扰。

    通话结束。

    季林越忙不迭问:“怎么样?”

    叶绍瑶和他短暂对视,眨了眨眼。

    “我们三项已经累计十九分,男单短节目在明天早上,”她先做下结论,“只要秦森河不垫底,我们进自由滑的机会非常大。”

    季林越看她会错了意,笑着叹了一声:“我关心的是你的脚踝。”

    “听实话吗?还没好全。”

    热身结束,她重新穿回冰鞋,脚踝的胀痛感没那么明显。

    但一圈一圈扣紧鞋带,蝴蝶结栓得小心翼翼。

    她倒吸一口凉气,被勒得腱鞘疼。

    斟酌片刻,她把鞋带松了松,再调整鞋舌,让右脚在鞋中尽量舒适。

    但鞋帮与脚踝的空隙太大,反而容易导致更严重的受伤。

    埋头犹豫的时候,视线范围多出一只白净的手,隐约可见青色纹路。

    “给你。”季林越递来一个小包裹。

    “这是什么?”

    叶绍瑶捏了捏。

    软软的,应该是硅胶质地。

    “护踝和鞋垫,可以提供缓冲。”

    她带着玩笑的审视:“早有准备?不会一直等着我受伤吧。”

    什么胡思乱想,季林越给她一记脑瓜蹦:“叫的药店闪送。”

    硅胶垫贴在鞋帮内侧,用以填充空隙,叶绍瑶摸索着挤了三片,勉强稳定脚踝。

    季林越蹲身检查她的装备。

    “异物感强吗?”

    “受伤的地方的确比较敏感,但脚踝有劲了。”

    刚才陆地热身的单脚平衡还有些吃力,现在上冰好像脚下生风,支撑她完成了一组步法滑行。

    一个结环步绕到季林越跟前,她发出邀请:“开始训练吧。”

    训练馆很空荡,回音在四处碰壁,滞后地落进耳朵。

    “嗯。”

    窗外有灯火。

    鸟巢和训练馆只隔了两条街。

    他们甚至可以听见主持人应和随时切换的音乐,在各国运动员入场的时候,念出一段又一段旁白。

    最后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国家。

    “PeoplesRepublicofChina,中国。”

    激昂的《歌唱祖国》管弦乐响起,逐渐升高的音阶把现场的氛围推向高潮。

    手里的刀套好像变成一面小旗,跟着强有力的节奏摇动,和举国同庆的08年奥运会一样。

    叶绍瑶恍惚听到来自八万人的欢呼。

    “参加本届冬奥会的华夏代表团由387人组成,其中运动员176人,是冬奥会参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届。

    “我们不乏有四次参加冬奥会的老将,更有许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们,实现了七个大项、十五个分项全项参赛。

    “四年前的平昌冬奥会,我们或许羽翼未丰,四年后的首都,华夏代表团将努力创造属于每一位运动员的历史最好成绩。

    “希望他们有干净的志气和勇气,不负汗水和韶华。”*

    手机振动两声,显示栗桐的未接来电。

    叶绍瑶还在狐疑,对方直接从微信call了视频。

    “这么着急?”她还没来得及说完。

    “嘘,你听。”

    现场太嘈杂,有人因为找错座位四处滑跪,有人很快和其他国家运动员友好握手,但听不懂彼此的奇怪口语。

    直到一个有力的声音盖住所有。

    “我宣布,首都2022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

    栗桐是个负责的前线联络员。

    经验告诉她即将发生什么,镜头一推,她将手机对准一片漆黑。

    叶绍瑶依稀分辨出,那是鸟巢之外的穹顶。

    她举着手机,透过训练馆的玻璃幕墙,看到了镜头里的,镜头外的璀璨烟火。

    “像一棵迎客松。”季林越在身边自语。

    “好浪漫。”

    鸟巢分明只有手掌大的一点,但升腾的烟花映亮了近处的水立方,还有更远处的万家灯火。

    星星点点垂落,像撒下金箔。

    视频不知在什么时候挂断,消息进入的声音没消停过。

    冯教练传来第一视角的入场仪式,画外音全是她的吱哇叫。

    栗桐发来《Imagine》*的全员合唱。

    现场音响声很大,他们的调被带跑得没边,但谁也没去想纠谁的错。

    还有其他朋友们的,将刚才那簇烟花从升起定格到绽放,好像触手可及。

    又怎么不算参与了呢。

    ……

    次日,秦森河在短节目中拿到赛季最好的85.26分,助力华夏再夺七分。

    自此,团体赛首场全部结束。

    华夏队以二十六积分于J国并列,晋级团体决赛。

    个人赛的官方训练和团体第三个比赛日时间冲突,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早场结束后赶到看台,冰舞自由舞和男单自由滑即将开始。

    这是他们第一次走进这个场馆。

    可以容纳近万人的观众席,在入场结束后的上座率也不过一半。

    “是因为疫情限流了吗?”叶绍瑶问。

    容翡点头:“要不是得硬着头皮赚钱,放不放票都难说。”

    疫情当道,经济下行,各行各业都很艰难。

    叶绍瑶看运动员入场,戴着口罩完成五分钟练习,正式比赛时才能暂时摘下。

    但冰迷依然拿出最真挚的热情。

    千呼万唤下,首轮积分排名第五的加国打头阵登场。

    前天,加国一号组合的韵律舞突破九十分,状态恢复得堪比乘上火箭。

    音乐响起,一段富有民族风情的《查尔达什舞曲》直接将人们带入万里外的匈牙利。

    随后小提琴主导的快板部分,选手进入契合节奏的联合旋转。

    分明是民间音乐,优雅的肢体间却带了些宫廷味道。

    “到年纪了,看节目都要热泪盈眶。”容翡眼底含着似有若无的泪意,加入鼓掌的队伍。

    她也是被这套节目征服的一员。

    一潮退却,观众欢喝着送别。

    一潮又起,华夏组合纵歌/程堰准备亮相。

    但上组分数出来得有些慢,不知在哪个环节出现问题。

    纵歌和程堰绕场子好几圈,反复练习易错的步法。

    回头看,还没结果。

    “纵歌,小程。”冯教练招手。

    趁还有时间,两人回到场边,听教练最后的叮嘱。

    叶绍瑶时刻注视场上的动向,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看冯教练手脚并用,大抵是在纠正动作。

    “Thescoresrelease.”

    终于。

    播报员一声响,瞬间拉回所有人的目光。

    头顶四方大屏向每个方向的观众展示加国组合的成绩,技术分69.49分,节目内容分55.66分,总分125.15分。

    两套节目的分数能在赛季最佳的榜单名列前茅。

    滑向冰场,程堰明显动作僵硬。

    难得和这样的高手同台竞技,珠玉在前,不可能不受影响。

    压力山大。

    “你喊两声?”叶绍瑶问季林越。

    得到婉拒的答复,她又转头向容翡:“你给说句加油吧。”

    容翡也摇头:“他们会更紧张。”

    卡在倒计时结束前,纵歌和程堰才尽量放松下来,摆好开场动作,等待音乐降临。

    高压之下,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叶绍瑶有些不忍旁观,眼睛眯了条缝,双手攥着季林越的胳膊,全靠他带回现场报道。

    “蛇形步有些紧,”现场没有实时计分栏,季林越肉眼判断,“应该在二级左右。”

    “同捻步还不错,但提级条件好像不够。”

    “两组托举,没有问题。”

    叶绍瑶插嘴:“你的解说越来越马虎了。”

    “联合旋转能有四级。”顺应她的评价,季林越将马虎进行到底。

    他实在不是干解说的料。

    容翡配合着补充细节:“纵/程在后半段滑得很松弛,可能是舞蹈衔接踉跄之后,心死了吧。”

    从肌肉紧绷到大开大合,叶绍瑶张眼欣赏完最后的编排动作,两人几乎跪在冰面上。

    心死了,身体也累够呛。

    的确不容易。

    对于首登冬奥会的年轻小将来说,能够基本无瑕疵完成两套动作,就足够树一座属于个人的里程碑。

    纵歌看程堰顺势躺在冰面,觉得有些害臊:“你快起来,父老乡亲看着呢。”

    播报员的声音高亢不减:“华夏选手,纵歌/程堰。”

    一场属于华夏冰舞的、属于纵/程的首都奥运首秀,结束。

    转场到等分区,冯蒹葭等候多时,笑得皱纹都深了几条。

    “比集训时还要好。”

    他们知道自己和世界顶尖的差距,所以即使身披压力,也不会过分在意。

    自成一派,只需要和自己做对比。

    分数出来。

    纵歌/程堰的技术动作没有错误,除了衔接踉跄,其他都可圈可点。

    技术分55.98分,节目内容分46.37分,总分102.35分,暂列第二位。

    “是赛季最好成绩吗?”容翡问。

    叶绍瑶回答:“是。”

    “那他俩的韵律舞成绩能送他们进个人赛自由舞吗?”

    没人能答上来。

    这是纵/程的赛季最好成绩,但放在竞争激烈的奥运选手里,平平无奇。

    如果给这个分数圈一个浮动范围,下限很有可能让他们提前出局。

    “希望能进。”

    ……

    场上的冰舞还没比完,纵歌和程堰已经换下比赛装备,从后场绕到看台。

    容翡笑他们体能天菜,程堰对这个外号甘之如饴。

    “体能天菜在刚才真累了。”他眼皮都没劲抬,直接瘫在座位上。

    “请遵守观赛规则,隔一人位入座。”

    嫌弃搭档的心情还在顶峰,纵歌把人赶到一边。

    容翡在旁边看戏似的傻乐:“临时被抓来的壮丁,能成大器。”

    “大器算不上,但好歹两套节目都登上了奥运舞台。”

    个人赛的竞争比团体赛要大得多。

    如果只拼个人赛,他们还不一定有让长曲面世的机会。

    纵歌偏着脑袋,向隔座的叶绍瑶和季林越说:“个人赛,靠你们了。”

    “嗯,靠我们。”

    不是两个人的我们。

    她希望是四个。

    第207章 “领奖台,还是自己登上去更有意义。”

    程堰还没在座位上休息够,赖着不想走。

    容翡恨铁不成钢,说他又想挨踹。

    “我们真有上领奖台的机会?”

    他不是很相信。

    不是不信任秦森河的发挥,而是不自信。

    他能拿到奥运奖牌?

    除了在梦里,他压根没想过。

    刚才结束的团体赛冰舞自由舞,纵歌/程堰和其他国家确实存在不小差距,最终拿到第四名,积七分。

    目前场上刚清过冰,正在进行团体赛最后一个项目,男单自由滑的角逐。

    如果说,加国的冰舞给纵/程带来了天崩开局,加国男单一连串的失误则给秦森河带来了莫大的机会。

    甚至是送上领奖台的机会。

    “秦森河,加油!”容翡撑着看台的栏杆,希望声音传得尽可能远。

    叶绍瑶想告状:“你怎么双标?”

    刚才她撺掇给纵/程加油,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容翡喊了个尽兴,才回答说:“毕竟老秦抗压能力强。”

    抗压能力强?也不见得。

    叶绍瑶明明把秦森河回头时的惊恐尽收眼底。

    他知道那是容翡的声音,并且成功被她吓了一跳,跳起来的程度。

    准备就绪,《DanceforMeWallis》*的弦乐开场。

    秦森河迅速进入状态,在双足转体后起步,以上肢动作配合外刃大一字,过渡重心。

    小提琴的节奏渐强,一连串单足连续变刃像附和音乐纠缠着什么。

    直到逆时针转三进入后内点冰四周跳接外点三周,在低音提琴接入的同时,完美落冰。

    观众爆发出第一声欢呼。

    这是秦森河原定计划里最难的跳跃,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后面的技术动作都不会太有压力。

    刀齿辅助转体,踩在提琴的颤音上,他继续向前起跳,完成3A+1Eu+3S连跳。

    落冰后转身变换滑足,衔接鲍步滑行,随后直接进入换足联合旋转。

    音乐节奏很快,想要从转速上压住并不容易,但秦森河的旋转没有失速,甚至还在燕式时伴随有手臂舞蹈。

    好稳定的旋转轴,叶绍瑶感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位移。

    “DNA有动起来吗?”容翡问。

    她点头:“但也仅限于DNA能动起来。”

    这些跳跃和编排她太熟悉了,一样的甜甜圈姿态,一样的蹲踞,一样的换足。

    在她练习女单的时候,这几个技术动作就是一个旋转套餐。

    不过很久没有尝试单人的联合旋转,她的功力应该已经下降到没边。

    旋转结束,钢琴接入下一个篇章。

    冰上行者滑出一道孤独的轨迹,它们在结环时凝结,又在每一个步法中向前。

    向后点冰起跳,是一个勾手三周的单跳。

    “还有两个四周跳呢?”叶绍瑶从旁观中挺直背脊。

    她不太清楚秦森河的难度配置,但她了解他有三种四周储备,并且会在自由滑中贡献三个四周跳。

    在疑问中,秦森河借两个压步贯穿冰场,在靠近挡板的另一边,完成3Lo+3T。

    容翡心里了然。

    “你不觉得他的节目有些空?”

    “砍了衔接。”季林越猜测。

    秦森河想要在团体赛的自由滑冲一波分数,所以舍弃完成度保难度。

    “太冒险了吧?”

    前冒险家叶绍瑶如此评价。

    虽然决赛圈的几国男单各有各的分数断层,但他的领先优势并不大,很容易因为跳跃失误将名次拱手让人。

    从接续步丝滑跳进换足燕式转,节目在小提琴重新领衔主旋律后进入后段。

    音节和曲调好像没有变化,一切循环到起点。

    但一切都在前进。

    接下来的每一个跳跃,秦森河可以额外获得百分之十的加分。

    不过他还需要完成三个跳跃,包括两个四周跳。

    观众紧张得连红旗都没顾上挥舞,生怕鼻息把他的旋转轴吹偏。

    顺时针转体压步,对角线穿过冰场中央的LOGO,秦森河以莫霍克步接转三再接莫霍克步。

    跳出4S。

    这个起跳很危险。

    从借刃腾空开始,重心靠前就导致了姿态倾斜。

    但在空中转过的最后一周,秦森河硬生生把轴拧了回来,落冰站住,步法滑出。

    有够让人抓耳挠腮的。

    好在膝盖很柔软,挽回了很多分数。

    随后,计划中的3Lo跳空,搭在滑足上的浮足提前打开,以两周姿态落冰,很难判断这一跳的GOE为正为负。

    “就这样,他还要拼四周吗?”

    叶绍瑶突然记起来。

    四年前,在平昌冬奥会的团体赛上,秦森河同样把四周跳放在最后。

    但那个外点四周最终起空,他在赛后复盘时被教练招呼写了千字检讨。

    当时他痛定思痛,后面两个赛季也没再在跳跃配置上造次。

    果然,人类就是记吃不记打的生物。

    跨越四年的后外点冰四周在平行时空中交汇。

    秦森河和他数年前的影子,一个遗憾在半途坠落,一个清晰地落在冰面,饱满的长弧线滑出。

    自此,七个跳跃全部结束。

    在编排接续步中,秦森河重新找回表演意识。

    但前面的技术动作几乎用光了体力条,他的手臂有些僵硬,更像疲于应付。

    换足蹲转的轴也有些飘。

    原本应该越凿越深的圆变成结了一圈又一圈的电话线,在他起身完成结束动作时,一路蜿蜒。

    单簧管的余音还在。

    他捧着心口,另一只手伸向不知名的,或不存在的恋人。

    观众席响起掌声的那一瞬,他累得弓身,双手撑在冰面上。

    容翡咧着嘴啧声,可怜这个提前透支的傻孩子。

    程堰被他的节目鼓舞,不知跟谁借了一只玩偶,向场内丢去。

    “你怎么能这么有种!”他喊。

    叶绍瑶回神:“纵歌,你俩怎么还没去准备?”

    得到的是一句反问。

    “我们真有机会?”

    “老秦今天豁老命了,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机会。”容翡帮着赶人。

    老实讲,这个周期以来,华夏单人滑的实力还算不错,但站上国际大赛的领奖台还是难之又难。

    在不考虑爆种这个小概率事件的情况下,团体赛是他们获得奥运奖牌的唯一途径。

    播报员压住所有欢呼,在鼎沸的人声中宣布:“华夏选手秦森河,技术分90.92分,节目内容分82.52分,总分173.44分。”

    超过加国男单选手四十分。

    这是极宽裕的容错范围。

    只要华夏能够在这场再胜一人,拿到八分,基本就可以锁定领奖台。

    算明白场上的形势,容翡笑着说:“等程堰反应过来,又该紧张了。”

    女单和双人滑的发挥平稳,冰舞项目落后的积分,只能靠男单来争取。

    现在秦森河的比赛结束,他们还能寄希望于身后的M国、J国和俄国。

    “这三国的男单水平都很高。”

    “但男单可是最未知的项目。”

    第一梯队的运动员人人手握至少三种四周跳,分数高,风险也高。

    成则步步生花,乱则满地鸡毛。

    没在J国手里捞到温暖,叶绍瑶有些打鼓。

    他们现在的主要竞争者就是J国。

    但冰场从来不缺惊心动魄的剧本。

    M国选手在一连跳出两个无瑕的四周跳后,从第三跳开始走低。

    后内点冰跳和勾手跳双刃平,偏偏还摔了一个配置中的连跳。

    4S起空成2S,强接3T落冰不稳。

    3A+1Eu+3S的连跳短暂找回部分分数,紧接的4T再次起空。

    一通操作,技术分勉强够到八十的边。

    总分没有超过秦森河。

    “够了够了,”有脑子灵活的观众开始提前祝贺,“我们有铜牌了!”

    或许是到铜牌为止,又或者不止铜牌。

    比赛还没结束,但这不重要了。

    这是自团体赛被列入冬奥会项目以来,华夏首次获得这个赛事的奖牌。

    “创造历史”这几个字,已经由冰刀篆刻,烙在这片洁白的、神圣的冰面。

    俄国选手在最后登场。

    叶绍瑶明显能感觉到,观众席的躁动已经按捺不住。

    或者他们正在努力堵住理智的堤口,但仍有潮水从难以抑制的缝隙中流出。

    一曲终了。

    在俄国选手停冰下场后,首都冬奥会花滑团体赛的比赛全部结束。

    三天,像坐了过山车般飘忽,现在还没回到地面。

    但观众终于掩不住澎湃激流,铺开一面又一面国旗,当场唱起了《歌唱祖国》。

    很有感染力,虽然调依然跑得没边。

    庆祝了一轮,大家才意识到赛果还没有宣布,估计后台也在加班加点统计。

    那又怎样,今朝有酒今朝醉。

    容翡拿出手机算了半天,最后理出一团乱麻。

    “绍瑶,确定有牌子吗?”她求助身边亲友。

    其实内心是有底的,但怕自己高兴早了。

    索契和平昌,连续两届团体赛自由滑不入,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泼天的富贵。

    “百分百确定。”

    得亏J国冰舞的腿比华夏还要瘸,选手又在双人滑中出现连续失误,导致他们将单人滑的优势挥霍一空。

    在总积分上,J国以一分之差落后华夏。

    58分和57分的差别,是上台接受鲜花和黯然离场。

    ……

    等待颁奖的时候,格林教练打来电话,质问叶绍瑶和季林越的去向。

    没有问候,没有主语,只一个简单的“where”。

    语调中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叶绍瑶慌乱拽起季林越的手腕。

    运动手环显示,现在是首都时间2月7日晚上18:43分。

    训练馆的冰舞晚场将在一个小时后开始,这是比赛前最后一次官方合乐训练。*

    明天,花滑个人赛就将在这座体育馆上演。

    到时,他们不再是观赛的看客,而是掌控全场的参赛运动员。

    匆匆挂断电话,叶绍瑶没了等待颁奖仪式的耐心。

    “现在没有班车,你们只能搭七点那趟,”容翡劝说,“仪式在二十分钟内能结束,不差这一会儿。”

    但她的声音并不够传进跑远的叶绍瑶耳朵里。

    “领奖台,”季林越提起她遗落在座位的鞋包,向容翡颔首道别,“还是自己登上去更有意义。”

    第208章 从“靠你们”,到“希望我们也能靠得住”。

    晚场练习氛围堪比高考前的凝重。

    叶绍瑶换好表演服回到内场,只比时间表迟了些。

    格林教练正把场上的亲徒弟叫在一处开小会,其他运动员也各有教练看着。

    很奇怪。

    场内人不少,运动员、教练团队、随时候命的场地医疗站,还有提前摸底比赛状态的裁判们,百十号。

    但正是合乐的间隙,训练馆里静得出奇。

    “季林越,你也好肃穆。”

    还不是他俩上场练习的时候,他靠在板墙边等自己,表情一丝不苟。

    周围很安静,他们的声音也无知无觉变私密,像仅两人可听的悄悄话。

    “你们过来。”

    有人打断了场上的死寂。

    叶绍瑶好奇地看过去,居然是波卡洛夫。

    声音不如年轻时威严,但脾气还是一成不变,她想。

    他们的距离不远。

    她关注到焦点的动向,波卡完全没顾及面子,直接把运动员叫下场。

    “为什么会在中线步摔倒?”他指着女伴质问,“明天打算直接躺冰场上?”

    男伴帮忙解释:“刚才她卡冰窟窿,不小心上了冰刀。”

    “我不听借口。”

    好熟悉的话。

    难怪低气压席卷,估计在早前,波卡洛夫已经下了马威。

    “教练,我明天一定不会失误。”

    “是不能,”波卡加码,“我希望捻转的失误也降到最低。”

    “这对组合拿过青年组大奖赛总决赛的银牌。”季林越幽幽开口。

    叶绍瑶收回视线,显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提这个。

    “刚才波卡教练脾气更甚,”季林越说,“当着所有人的面直言他们不求进取,不如一辈子跟那枚银牌过。

    叶绍瑶撇了撇嘴角,对他的言行毫不意外。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身体状态并不好的时候,自己被吊杆一次次拉起,试图落下完整的后内结环四周。

    这样的例子普遍存在。

    但波卡洛夫依然远负盛名,他的训练营甚至还被誉为改技术的圣地。

    运动员享受着这个名字带来的不错待遇,相应的,也得承受随时被贬得一文不值的高压。

    格林教练看叶绍瑶和季林越蹲在一起聊八卦,当场抓包:“你俩还没结束热身,是想把我逼成波卡那副臭模样?”

    “请第五组运动员准备入场。”

    上一组合乐结束,下一组练习即将开始,叶绍瑶换上冰鞋,往后拉伸上肢。

    入口打开。

    她抬起右手,被人熟练地牵在手心,一个面向工作人员的致意。

    在无数个昨天与今天,描摹即将到来的终场戏。

    ……

    “叶,这是我们赛前最后一次交谈。”

    “嗯。”

    走廊很吵,来往的脚步容易让人心情烦躁,来者起身关上房门,让室内保持安静。

    她对叶绍瑶并不陌生。

    一名拥有在加国从业资格的心理医生,挂职在IAM,是格林教练的团队成员之一。

    她放下公文包,慢条斯理打开电脑,根据文档罗列的对象信息和问题步步推进。

    “现在,我需要你闭上眼睛,尽量放松四肢。”

    休息室的条件很有限,没有高精的诊断仪器,叶绍瑶坐在板凳上放空。

    她对心理治疗的流程很熟悉。

    “可以告诉我,你想站上领奖台吗?”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引导她说出内心的答案。

    “我想。”

    “这是你现在最迫切的想法吗?”

    叶绍瑶想了想:“不是。”

    “你不坚定。”

    “不是。”

    “是有什么阻碍了你?”

    “不,只是我现在更享受比赛的过程,享受世界的目光聚焦于我,”她说,“如果能够站上领奖台,这最好不过。”

    她不否认每个运动员都有想要成为世界冠军的野心。

    但冠军只有一个,除此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只是他问鼎山巅的垫脚石。

    所以人们不得不看重过程,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这句话,好像季在刚才也对我说过,”心理医生笑着说,“很欣慰,你们的成长也是同频共振的。”

    “我们是拥有两颗心脏的同一个人。”

    这是格林教练在日常训练时经常提到的话,本意是想让搭档之间注意默契。

    但意外的,可以适用在许多场合。

    “对了,我这里还有克服心理恐惧的药物,如果你今晚需要一个良好的睡眠。”

    在回归集训队的前一天,叶绍瑶曾向她问过助眠的药。

    “现在不需要了,谢谢。”

    心理医生的手一顿,这个拒绝很干脆,但又在意料之中。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把桌上的文件收进公文包,“我猜,你和季等会儿还要加训。”

    叶绍瑶颔首。

    她们是认识好几年的熟人,对方能把她的习惯记个十之五六。

    “但今天不行,教练要求我们早点回酒店休息。”

    “那我就用刚才说给季的话作结,”心理医生示意她不必远送,推门说,“祝你们能享受这几天的经历,无论结果如何。”

    “谢谢。”

    退出休息室,一直在窗口逗留的晚风闯入,又急匆匆从房门溜出去,把等候在外面的人带进来。

    看见来人是季林越,叶绍瑶问:“抽签仪式结束了?”

    明天下午,冰舞项目首先开赛。

    比赛规则规定,所有运动员按照世界排名先后区分组别,每小组又打乱顺序组内抽签。

    叶绍瑶/季林越在积分结算时位居世界第八,但因部分组合缺席,跻身韵律舞最后一组。

    季林越点头:“最后一位登场。”

    “天呐,你的手气臭了十多年,终于在最紧要的关头接上链子!”

    他抿着嘴唇,这听起来不像夸人的话。

    但他没理由反驳说这不是事实。

    “嗯,天时地利。”

    剩下的,就交给人和吧。

    ……

    2月8日下午两点整,由华夏前女单运动员阚玉到场宣布开冰,个人赛拉开序幕。

    叶绍瑶在经过内场通道时,往入口探了一眼。

    上个周期,冰舞还是花滑四项里绝对的冷门,办赛方为了多赚门票钱,总会把冰舞和男单捆在一个半场。

    现在,场上第一组正在五分钟练习,比赛还未正式开始,观众上座率已经在规定制约下几乎饱和。

    “瑶瑶。”意识到叶绍瑶落后,季林越转身等她。

    距离他们的出场时间还早,为了保持身体活跃,他们打算在舞蹈室待一阵子。

    同组的Eva和Rowan已经在舞蹈室等候多时。

    从冬奥会开幕至今,他们一直活跃在赛场上,团体赛亲力亲为,团体赛结束后,又立即投入个人赛的较量。

    今天的比赛,他们将在最后一组第四位出场,和叶/季前后脚。

    越到比赛,叶绍瑶越放松:“前辈教教我,怎样才能在韵律舞拿到九十分?”

    她原本只是想开个缓解紧张的玩笑。

    但如果能求取真经,她也愿意学习一二。

    “因为GOE很慷慨,定级也抓得不严,”Eva认真回答,“这赛季,我和Rowan头一次在图案衍生步里拿到双四级,但其实,这套的质量还不如GPF那场。”

    她时刻保持清醒,每场比赛的评判尺度不一样,分数基本没有可比价值。

    推门而入的工作人员根据对讲机的指令,把舞蹈室的电视调到比赛现场的频道。

    当前,第一组第一对选手完赛,在等分区的煎熬等待中,拿到46.66分。

    节目内容分才二十出头。

    可以看见,教练和选手的脸上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

    惊讶于分数高低?还是进而质疑定级问题?

    不得而知。

    简单扫过几组选手的分数构成,叶绍瑶基本可以断定,今天的裁判手很紧,像在团体赛浪费掉了所有仁慈。

    “这是你们国家的小黑马。”她认出来。

    目前场上的选手是M国的KeilaWinter/DaneSummer,因为姓氏特殊,国际上更喜欢以“冬夏组合”作为其爱称。

    当年大奖赛分站赛,冬夏组合初出茅庐就横扫一众老将,着实拉高了观众对这对黑马的期待。

    这是他们第一届冬奥会。

    但舞蹈开场,Winter和Summer的对称式街舞好像并不合拍。

    肉眼可见的紧张。

    第一个技术,午夜蓝调的规定图案,裁判即时给出一级,三个关键步错误,BV损失两分之多。

    场上的选手似乎意识到动作质量的问题,但因为大赛经验不足,没有及时调整状态,衍生步马马虎虎,中线步的难度步法质量也不佳。

    季林越还挺会找角度:“捻转和托举的质量很高,实时加分都在两分上下。”

    “但步法定级不行,很难拿到七十分。”Rowan摇头。

    “也不是没可能,”叶绍瑶开玩笑,“你们自带高贵国籍。”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他们私下经常总结ISU的偏好,比如喜欢强节奏的蹦迪曲,比如喜欢按国籍下菜碟。

    她猜得不错。

    冬夏组合在技术分上并不具有优势,但裁判在节目内容分上放了一马,将本组基调定在三十分左右。

    “这才第二组,待遇升得很快。”

    “技术分和内容分的比重还算正常,不过表演意识有些逊色,不是他们训练时的水平。”

    他们缺少的,正是需要一场又一场大赛堆砌的。

    又一组运动员登场。

    “Thenextskaters,ZongGe/ChengYan,fromChina.”

    “诶,”叶绍瑶收回拉筋的腿,“这是我们国家的小黑马。”

    短暂一周时间,纵歌/程堰首先开始他们的第三场比赛。

    在个人赛前夕,两人刚收获一枚宝贵的团体赛铜牌。

    但随之而来,是成倍的焦虑。

    “很想进自由舞,最好能摆脱垫底的名次,”纵歌说,“但我们害怕状态已经在团体赛上发挥出来。”

    贪心是人类的共性。

    得到了成绩,就会放眼更高远的目标。

    傍晚她还说“靠你们”,夜晚还没过去,就成了“希望我们也能靠得住”。

    当时的叶绍瑶说:“无论如何,你们在团体赛上证明了自己。”

    “但那是团体的成果。”

    纵歌和程堰都不觉得自己在其中的贡献有多举足轻重。

    充其量,只是让华夏的冰舞能有人顶上。

    不是这样的。

    叶绍瑶用数据说话,在团体韵律舞上,他们的排名虽然一般,但超过了常年在波卡组训练的格鲁吉亚组合。

    团体自由舞中,他们又把J国组合甩在身后,这个组合的最好成绩比他们高五分之多。

    总之,每一步都是突破。

    碍于时间,她只是点到即止,让他们自己去参悟。

    现在,展现的是他们参悟的结果。

    冰场中央,考斯滕上的金属流苏映在纵歌脸上,她提着嘴角含笑,和程堰展开一曲酣畅的冰上较量。

    和她的眼线一样张扬。

    “在我们组外训过?”Rowan觉得这姿态有些眼熟,“感觉舞步深得格林教练真传。”

    叶绍瑶听在耳朵里,知道这是最诚恳的褒奖。

    Eva在舞蹈室外跑了两个来回,进门看见几人唠闲嗑,惊讶问:“你们还没开始热身?”

    叶绍瑶绷紧肌肉:“练了核心和肌群。”

    纵歌/程堰的节目已经进入后段,前两组选手即将完赛。

    按流程,他们该趁清冰时间去检录处登记报到,然后进入候场室。

    “走吧。”叶绍瑶拍拍灰尘,又把季林越拉起来拍了拍。

    这场的确没什么悬念了。

    纵/程的节目很有张力,但每个技术都离顶尖差些距离。

    如果不出意外,KeilaWinter/DaneSummer的71.66分将继续领跑排行榜。

    “等等。”

    她突然使力,把季林越拽停。

    “身体不舒服?”季林越吓了一跳,把能想到的旧伤问个遍。

    复杂的情绪在叶绍瑶的心里过了一遍。

    随后,她恢复如常,笑着摇头:“起猛了。”

    “我包里有葡萄糖。”

    她顺从地点头。

    有些事,还是等比赛结束再告诉他吧。

    比如摄像机晃过的镜头,出现了他们父母的影子。

    第209章 韵律舞得分,88.61分。

    越临近出场,越需要心无旁骛。

    候场室放着无声的直播,大家各忙各的,没多少人施舍多余的关注。

    叶绍瑶和季林越分享耳机,靠着椅背听音乐,歌单是他俩各自添加的,不过口味还挺一致。

    叶绍瑶偶尔睁开眼睛,看看现场的情况。

    倒数第三组,意大利两对选手相继登场。

    刚解禁的一号组合发挥出迄今最好的水平,如果放在四年前,完全有机会闯入最后一组。

    昨天刚被波卡洛夫痛斥的芬兰组合,今天的确没有在捻转和中线步失误,但束手束脚的表现让他们并没有拿到十分理想的表现分,成绩一般。

    倒数第二组,整组实力相当,只要不在定级上吃亏,几乎都是领奖台的有力争夺者。

    能叫出名字的运动员越来越多,观众明显更热情,甚至有成规模的应援,直接把比赛推入白热化。

    首先登场的是巴芙拉叶/帕维尔扎伊采夫。

    这对新组合在21-22赛季前,仅有一场B级赛和世锦赛可以参考,履历空白。

    在仅有两赛季有效积分的情况下,他们能够挤入倒数第二组,一下吊足裁判的兴致。

    节目选曲是Y国歌手的《Don`tStartNow》,从第一个鼓点开始,就是浓浓的迪斯科味道。

    扎伊采夫在这几场比赛中进步神速,完全看不出后辈的青涩,甚至在表达欲上,还要优于巴芙拉。

    一段停冰的迪斯科舞蹈,两人换上契合歌词的傲慢,肩部和髋部的律动到位,好像开了场舞林大会。

    最激情的部分,观众点头打起拍子,完全给了俄国组合主场的气氛。

    他们的表现分当然不会低。

    “俄国组合,”播报员念,“技术分46.17分,节目内容分37.35分,韵律舞得分83.52分。”

    分数条一出,巴芙拉/帕维尔正式挤掉当前第一的意大利组合,分数直逼平昌冬奥会时的白黑组合。

    观众在短暂反应后,继起惊叹的浪潮。

    叶绍瑶往四周逡巡,白黑组合正在闭目养神,两耳不闻窗外事。

    作乱的手将播放器的音量调大,季林越轻轻蹙了眉。

    “我要丢掉杂念。”她深呼吸。

    电视还在无声播放,但每首音乐都能潜进她的意识,跟随它们的主人一起摇摆。

    她要用音乐攻下音乐。

    ……

    从五练到整组选手完赛,大概需要半小时。

    下午五点整,最后一组运动员登场。

    在选手忙着热身的片刻,播报员的嘴一秒没停,嘚吧嘚每对选手的履历,从年龄、参赛经验,说到个人爱好。

    冰上热身第一步,叶绍瑶先做一串长轴距离的葫芦步,调节呼吸和心跳。

    压步过短轴,两串单足弧线调整用刃。

    身边的季林越揽过她的肩,看出她心有旁骛:“在想什么?专心。”

    叶绍瑶没好意思回答。

    正巧背景音介绍到他们。

    一个亮相,开始全身心投入接下来的捻转练习。

    她刚才一直在用余光寻找父母所在的方位。

    他们拿着不知谁给的手幅和小旗,理应很好辨认。

    但出乎她的意料,现场除了大大小小的国旗,几乎人手一张他们的手幅。

    好大的阵仗。

    “记住,正赛时的滑速一定要提起来,兼顾用刃。”

    格林教练在他们补充水分时仍然强调各种事项,白黑组合围过来,她又分了心给他们。

    恨不能三头六臂。

    “Rowan,你们要在捻转时善用余光,不能像推土机似的莽撞。”

    和叶/季相比,白黑组合则偶尔因为滑速快得不一致出现低级失误,各家各有各家愁。

    旁边的科瓦尔也是滔滔不绝。

    这组的五对选手里,加国一号组合正是他手下的学生,前几天刚在团体赛风光了一把,现在满满都是斗志。

    他们也将在最后一组首先登场。

    “练习时间到,请运动员退场。”

    从一旁接过教练递来的刀套,叶绍瑶和季林越跟在白黑组合后回到候场室。

    这回,真不能让外界的信息打扰自己了。

    叶绍瑶找季林越聊了会儿天,继续活动肢体关节,保持心态平和,又不让肌群冷却。

    她看见季林越摘掉运动手环,收进背包放好,翻起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还有绕在手腕上的小鱼手绳。

    “你是真稀罕它。”她挑眉。

    季林越知道她指向的是什么。

    “你不也挺稀罕。”他牵起她的手腕,同款手绳就藏在考斯滕下。

    “是啊,是我的爱人编给我的。”

    季林越笑着应和她的孩子气:“谁不是。”

    他特意把袖管再往上挽了圈,把红绳和吊坠展示得一览无余。

    “够了,”高抬的腿顺便伸出去给他一脚,运动手环显示自己心率过快,叶绍瑶咳了两声,“都是快二十八岁的人了。”

    “目前还是二十六岁。”

    到了一定年纪,虚岁就只是传统。

    他们唯物,不整这些虚的。

    “那请二十六岁的季林越好好表现,好吗?”

    回应她的是无声的抚摸。

    加国选手的韵律舞节目结束。

    随即第二对选手登场,第三组运动员到内场等候。

    室内又只剩下Eva、Rowan和他们。

    前者惯例进行他们赛前的神秘仪式,有够腻歪。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站在远处的叶绍瑶听不清,好像在默背技术动作和衔接步法,最后互相鼓励。

    第二对运动员也结束比赛。

    再次转场,她和季林越披着厚外套,坐在内场等候。

    场上的Y国选手表现不错,以86.57的分数暂排第一,已经确保可以拥有一枚小奖牌。

    “下一组登场的选手,EvaWhite/RowanBlack,来自M国。”

    有道无形的闸门打开,声音像洪水般流泻。

    已经稳住心神的叶绍瑶张开眼,在梳理走位的同时旁观这场节目。

    白黑组合依然是颇具人气的选手。

    在层层叠叠的掌声中,《Celebration》开场。

    这首歌极具节奏感,从音乐甫一切入,他们就进入一段原地舞蹈。

    氛围很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舞厅,头顶仿佛还有一颗能随时切色的灯球。

    Rowan首先以上刀齿的滑步进入滑行,带起Eva的手臂波浪,并在波浪重新导入他身体时,顺势变换手拉手握法。

    两人荧光色的表演服很耀眼,每个角度都能镭射出特殊的波纹。

    两个互相牵引的大弧线,转体换位变凯利安握法,后摇滚步伴随的手臂舞蹈直接点燃观众的热情。

    迪斯科风格也很注重肩部韵律。

    在肩部动作后,Rowan环住Eva的腰,带出一圈原地小托举。

    滑出变换面对面握持,随后进入节目第一个技术动作,同步捻转步。

    右后外刃捻转四圈,有举手的难度条件。

    右前外刃捻转四周,双手叠在身前,加长旋转半径。

    小跳换足,左前内刃进入提刀捻转四周,手臂变换姿势,集齐所有提级条件。

    放下浮足的那一步,颇有张力的舞蹈亮相刚好卡在歌词那声欢呼,Eva沉浸在表演中,甚至被摄像机抓到一个wink。

    “Celebrationgoodtimecomeon.(来吧,为美好的时光庆祝。)”*

    进入主歌部分,Rowan从后将手搭在Eva肩上,两人借转体靠近,一个踢腿动作后,从裁判席侧进入午夜蓝调图案。

    图案舞一共有四处关键点。

    前两个关键点分别是男女伴的第七步,女伴右后外刃变刃转三时,在闭式握法下,男伴需同时完成左前外刃的变刃转三。

    要求动作标准,变刃清晰,节拍准确。

    白黑组合在这两个关键点执行得干脆,几乎不可察的节拍错位,他们的应变能力很强。

    第三个关键点放在男伴第十一步,是一串从右后外转三接右前内括弧步,变刃后再接后内内勾步。

    在保证动作质量的同时,还要引带女伴完成转体,难度不小。

    但Rowan发挥平稳,一条半弧的冰痕就这么从观众席前扫过,行云流水,角度很好。

    随后是女伴的第四个关键点,前交叉成左后内刃,一圈捻转步后从右后外刃过渡到左前外刃。

    这对Eva来说不难。

    最终,白黑组合的图案舞定到四级,裁判普遍给出二至三分的加分。

    衍生步需在图案舞后紧接完成。

    基于午夜蓝调的图案和核心步法,白黑组合在衍生步中编排了很多嘻哈风格的舞蹈动作,握法更多元,甚至在规则允许下短暂分开。

    感染力很强,冰面覆盖率也不错。

    叶绍瑶机械似的点头,跟着身后的看台观众一起鼓掌。

    但没有动作给她留下印象。

    她坐在长凳上,视角很低,偶尔能看见两颗脑袋在板墙的水平线上游移。

    滑行到远处的时候,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后再确认一遍吧。”她对季林越说。

    再背一次图案步法,确保肌肉记忆和意识保持一致。

    “我在第一拍以左前内刃进入图案。”

    “我是右前外刃。”

    “第五步变闭式华尔兹握法,两拍行进步。”

    “第七步是第一个关键点,转体后继续保持闭式握持。”

    “第九步进入凯利安握法,吸起浮足。”

    万事开头难,把第一小节的账对好,后面就能顺其自然。

    “最后也是以我转体后的凯利安握法进入衍生步。”

    “嗯。”

    理论没有问题,叶绍瑶哈着气,摩拳擦掌等待最终的考验。

    白黑组合再次滑到近处。

    这次,她看见Eva的全身。

    是直线托举。

    他们的托举将女伴的柔韧和灵活发挥到极致,Eva站在Rowan腿上仰起,仅用一只支撑手,就完成复杂的难度姿态变换。

    最后是中线不接触接续步。

    从长轴起始,两人分开,以两个前外开式莫霍克步向冰场中央滑入,随后卡在贝斯余音上自由行进,一段充分利用手臂姿态的舞蹈后,再以两种用刃的括弧步继续滑行。

    两圈小捻转,两人以面对面姿态亮相。

    紧接冰轨交错,在仍然不接触的条件下,完成对称式双乔克塔步和内勾步。

    满足不低于四种难度步法,用刃和方向充足。

    这一定是他们不失水准的发挥。

    音乐的落点在最后一句“let`scelebration”,Eva停冰倚着Rowan,单手逐渐高举,让全场释放欢呼。

    他们太配得上这些呼声。

    在入口观赛的格林教练满意他们的表现,也不吝啬眼角的皱纹和笑意。

    但她无法赶到他们身边陪同等分。

    白黑组合下场,叶绍瑶/季林越摘下刀套就位,在聆听嘱托后,抓紧时间最后热身。

    全场最后一组登场,这个位置对内容分十分有利。

    但同时,一串珠玉在前,压力也会更重。

    耳边的风声很大,吹得不听话的碎发高高扬起。

    叶绍瑶惯例关心一句:“不紧张吧?”

    “不紧张。”季林越回答。

    保持规律的呼吸,放松手脚和肩颈,在节省体力的情况下,最后踩一遍图案和衍生步的路线,还有捻转的重心。

    白黑组合的分数出来。

    “M国组合,技术分49.81分,节目内容分38.80分,韵律舞得分88.61分。”

    没有二度突破九十分。

    但放在今天,也是绝对的高分。

    比刚才Y国组合的完美表现还要高出两分左右。

    热身结束,再次回到场边,叶绍瑶和季林越等待播报员的召唤。

    格林教练在板墙外,一手薅一个脑袋,又捏捏他们的手臂:“别管别的,关注自己。”

    “Thelastskaters,YeShaoyao/JiLinyue,fromChina.”

    背景音催促他们离开。

    和GPF时不同,为了更契合ISU规定的节目风格,他们在集训时返工了音乐剪辑,将前段的《NarrowDaylight》加入鼓点和合成器音效。

    让柔缓的爵士多些街舞的节奏感。

    开场是卡上节奏的几个舞蹈定格,随后起步。

    从凯利安握法的简单滑行,到又一次鼓点敲响,两人内刃大一字弧线后变换站位。

    步法结合一段有街舞风格的手臂动作,两人来到裁判席一侧。

    以夏塞步为信号,叶绍瑶和季林越呈华尔兹握法,首先进入图案舞部分。

    本赛季规定的图案为午夜蓝调,所有选手在这个技术动作上都大同小异,除了脚下动作的精准度,没有发挥可言。

    前两个关键点,他们的变刃转三一向用刃很深,完全卡在那句歌词上。

    [Summerisnear.

    Arewestrongerthanwebelieve.(夏天快来了,我们是否比我们所坚信的更坚强。)]*

    头两个关键点结束,放下浮腿,改变滑足,前交叉的行进步后,叶绍瑶在季林越变刃时完成一次右前内转三。

    步法很复杂。

    通常在一秒内,他们就得完成不止一个动作。

    当初在集训队,金荞麦按格林教练给出的建议,参照ISU的官方视频,把叶/季每节拍的动作反复抠。

    这很有效。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滑行时更从容,把精力放在提高表现。

    第三个关键点是季林越的一串单足。

    相比于GP分站赛,他把这一步执行到位,外刃平稳得深,把弧形轨迹推得很饱满。

    且与叶绍瑶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一致,伸出浮足,两人变手拉手闭式握法。

    短暂的脚踝碰脚踝,他们同时完成不同方向的内勾步,在捻转和转三步中继续图案。

    紧接是最后的关键步。

    叶绍瑶前交叉成左后内刃,在季林越引带一圈捻转后迅速换足,闭式变开式握法,完成前外刃四拍的长滑行。

    至此,最难捱的图案舞结束。

    一圈踢腿的小托举和夏塞步调整重心,图案衍生步开始。

    在脚下动作不变的基础上,他们的上肢难度较以前有了新变化。

    除了凯利安、探戈和狐步握法这老三样,还另加入了其他开、闭式握法和舞蹈动作,尽量把嘻哈元素也融进去。

    《NarrowDaylight》与《IfIAin`tGotYou》的衔接旋律是老版本。

    鼓点渐弱,人声收场,器乐代替歌手浅浅吟唱。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此处停冰,完成一段交互式的舞蹈。

    完全是《IfIAin`tGotYou》的旋律了,节目开启后段,这是完全的布鲁斯风格。

    华尔兹握法的转体舞蹈,两人起步,叶绍瑶结合浮腿摆动的小托举,落冰后与季林越分开。

    他们进入第三个技术动作,同步捻转步。

    第一组右前内刃进入的逆时针捻转,手臂叠在身前,这对他们的旋转重心有影响,是一种难度姿势。

    第二组左前内刃的顺时针进入,在四圈捻转中,左手提刀,右手逐渐向上伸展。

    向上探什么呢?

    有人寻找财富,有人渴望名誉,有人谋求权力,更多的想拥有一切。

    “ButIdon`twantnothingatall”。

    歌词给予答案。

    此刻的他们完全为节目服务。

    在捻转步的间隙,两人以大一字团在一起,像嘻哈舞里电流贯穿的wave,手臂张开,又像春日里绽开的花。

    随即分开。

    第三组捻转,右后外刃逆时针进入。

    这是他们最常用的一套捻转步,偶尔被冰迷们戏称“养老配置”,但在不同的音乐和节目里,又串联着不同的故事。

    加刀再次起速,叶绍瑶毫不犹豫跪上季林越的大腿。

    在歌词又一次质问中,她后仰上身,完成完全躬身的难度姿态保持。

    有人贪婪地索取,有人把一切都看重得高于生命。

    但他们知道,身外之物都是陡然。

    “IfIain`tgotyoubaby,ifIain`tgotyoubaby.”*

    在歌者一次又一次对爱人的呼唤后,叶绍瑶撑着季林越的肩,短暂的腾空伴随转体后落入一个安稳的怀抱,最后被小心翼翼地放回冰面。

    这是一个极难的下法,要求搭档间有绝对的信任和默契,还有敏锐的反应力。

    他们无疑满足所有条件,给观众带来不错的视觉体验,并在接下来的舞蹈衔接中,再次引人沉浸。

    中线接续步,仍然从长轴一端就无法接触。

    他们始终保持距离,一个像寻找真谛的行者,一个如影随形,在或镜像或平行的生活中,最终于尽头相遇。

    歌曲只剩尾声,《NarrowDaylight》的钢琴声再度响起。

    他们找到想找到的东西了。

    就像这首歌的名字。

    狭窄的阳光照进来,所有光明不再转瞬即逝。

    互相引带的刀齿步轻快,留头,转体,收起浮足,他们回到冰场中央。

    高速的滑行和旋转让风声呼啸,就像首都今天的阴沉天气。

    歌词中的夏天还没到,但他们刚刚迎来春天。

    这是最有生机的季节。

    最后的舞蹈亮相,依然干脆利落,叶绍瑶跪在季林越身前,推开挡在她头顶的,最后一道阻碍。

    她不需要保护伞,她比自己所坚信的更坚强。

    他们都是。

    比赛现场闪过一瞬的鸦雀无声。

    确定表演全部结束后,是如潮水般袭来的声*音。

    笑声,掌声,还有更多,叶绍瑶不能完全分辨。

    她也没有一一分辨的心思。

    大脑只指挥她做出一件事:站起,和身后的人相拥而泣。

    这是这赛季最完美的一套韵律舞吗?

    谁知道呢。

    她刚才把全部精神都花在动作和表演上,完全分不了神想这些事。

    但一定是不遗憾的。

    他们没有失误,毫无保留地将最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

    “季林越。”

    刀齿凿进冰面,她勾住他的脖子:“你真棒!”

    怎么一脱口和哄孩子似的。

    季林越被她逗笑,回抱住她:“你也很棒。”

    尾调扬起。

    “华夏组合,叶绍瑶/季林越。”

    他们的名字响彻在国家体育馆,名字的主人携手致谢。

    向到场的每一位观众,还有生命里每个有所助力的人。

    “教练!”

    虽然是不疾不徐的滑行到边,但叶绍瑶心里住了只小动物,吭哧吭哧迈着小短腿,恨不能立马扑在教练怀里。

    格林教练鼓掌说:“今天特别完美。”

    刚才送给白黑组合的笑容,一比一复刻在脸上。

    她甚至还多了些肢体动作,比如又薅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再给他们结实的拥抱,手掌拍着他们的脊背,是嘉奖。

    叶绍瑶笑得更甚:“对吧,我在上场前就知道我们能行。”

    “但你昨天半夜还敲我微信。”

    季林越背着镜头小声揭短,用仅他们可闻的音量。

    观看直播的冰迷们并不知道他们讲了什么小话,但现场画面十分清晰。

    他们看见叶绍瑶捂上季林越的嘴,几乎是押犯人的姿态押送到刑场。

    kc区就是刑场。

    节目已经结束了,双腿才开始发抖,叶绍瑶说不清是冷的,还是迟到的紧张。

    季林越看在眼里,给她多披了件外套,又从矮几抽了两张纸。

    “你小子,少献殷勤。”接过所有好心,叶绍瑶在他耳边说。

    得,要开始逞嘴上功夫了。

    还是格林教练让他们注意仪态,两人才冲镜头装好表面和平。

    “Thescoresrelease.”

    冰场上方的大屏幕将画面给到等分区,叶绍瑶看着镜头中的自己,才发现和季林越挨得挺近。

    她悄悄往旁挪了半个屁股。

    季林越也跟着挪了挪。

    哎哟,真是没眼力见的家伙。

    中文播报员的声音在场馆内回荡,带着微弱的回音,但字字清晰。

    “华夏组合叶绍瑶/季林越,技术分50.46分,节目内容分38.15分,韵律舞得分88.61分。”

    “我的妈呀,好逆天的技术分!”叶绍瑶拍着季林越的腿,眼神表达一切。

    [咱俩的技术分上过五十吗?]

    [不记得了,应该没有。]

    [不记得,那就是没有。]

    但现在有了。

    刚才还在心里默默编排的姑娘,此刻激动地掀掉外套,和身边的人抱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张着嘴说了什么,一句话堆砌了太多可以直抒胸臆的叹词。

    “我们俩……怎么可以厉害成这样。”

    好像赢得了最终场的胜利。

    排行榜滞后地弹出来,动画从底层往上切。

    第五名,俄国组合,PafulaYe/PavelZaitsev,83.52分。

    第四名,加国组合,ChloeRosewood/FinnBlackwood,83.80分。

    第三名,Y国组合,SophieSnow/LucienWhitmore,86.57分。

    第一名,M国组合,EvaWhite/RowanBlack,88.61分。

    第一名,华夏组合,YeShaoyao/JiLinyue,88.61分。

    “妈妈,为什么没有第二名?”有尚在学数数的小孩不确定。

    “因为有两个第一名,”年轻母亲反应过来,“并列第一?”

    排行榜还停留在第一页,大方接受来自四方的讶异。

    这是冰舞项目自废除6.0分制以来的头一回。

    冬奥会的东道主选手,和来自M国的上届冬奥会冰舞项目金牌得主,以88.61分并列第一。

    解说在直播里慷慨陈词:

    “这是满身荣誉和仍在攀登的老将间的较量,我们有幸看到他们势均力敌、平分春色。”

    第210章 “好弟弟,咱爸妈来看咱了。”

    叶绍瑶是在退场通道,经记者提醒才知道的这回事。

    前面的Eva和Rowan刚结束赛后采访,还被媒体们起哄着不让离开。

    “对于韵律舞后的竞争形势,两位有什么看法?”

    记者几乎要把话筒戳到人嘴边,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赛场微妙的分数。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旁边等着。

    Eva点头示意收悉问题:“我们跟随同一个教练,平时也在一起训练。对于叶/季今天的成绩,我只能回答,这配得上他们的付出和努力。”

    “作为卫冕冠军,你们现在有压力吗?”

    “压力从来不是别人附加给我们的。”

    白黑组合的热度很高,各国媒体都不想放过眼前的流量,两人走走停停,十分钟都没能离开这条长廊。

    叶/季得到的关注同样不低。

    先后向德区和M区记者道谢,叶绍瑶在人堆里看到整理提纲的岑溪。

    耳麦里的声音似乎也在提醒就位,岑溪抬头,看见目标人物驻足,像在特意等她过去。

    “下午好。”叶绍瑶首先开始寒暄。

    外人并不知道,她们在冬奥会前才聊过近况。

    当时的岑溪还在为媒体名额焦虑。

    对于冬季运动项目来说,冬奥会绝对是最高规格赛事。

    但与会门槛很高,这并不仅针对运动员,相关工作人员的筛选也很严格。

    即使华夏是本届冬奥会举办国。

    央视体育没有走后门的途径,按照规定,每单位每项目只能注册一位随赛记者。

    参观场馆那天,叶绍瑶路过主媒体中心,负责人还在线上进行媒体记者的最后遴选。

    她那几天忙着训练,并没有再询问岑溪结果。

    但她现在就站在备采区,和摄影搭档,胸前的工牌写明她的身份:记者,CCTV体育频道。

    她获得了这个唯一的名额。

    捂住麦克风,岑溪首先征求意见:“那我们现在开始?”

    “好。”

    “恭喜你们在韵律舞中获得第一名,收获一枚小奖牌。”

    “冬奥会也有小奖牌?”

    花滑项目有个传统。

    凡是ISU系列的赛事,在首场比赛后,主办方会给当前的领奖台选手颁发小奖牌。

    小奖牌的价值并不高,或许本身只是一块刷了金银铜色的亚克力板。

    但这也正是ISU的特色,即使很多选手没办法走到最后,也能鼓励他们勇敢地冲出第一步。

    冬奥会不是ISU的官方赛事,叶绍瑶对此还有些惊讶。

    “是冬奥委员会安排的,连领奖台都搭好了。”

    岑溪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功能区,距离不远,就在运动员退场的必经之路上。

    接下来的问题回到正轨,她重新打开录音设备。

    “两位对今天的表现有何评价?”

    季林越对他们的发挥予以肯定:“我们发挥出了自己的最佳状态。”

    答句很简短,和旁边滔滔不绝的Rowan形成鲜明对比。

    岑溪把话筒又递了递,口型示意他们再说更多。

    叶绍瑶好整以暇,忍笑着看季林越挤牙膏。

    “赛前有些紧张。但为保证良好的状态,还是在教练组的帮助下积极调整,所以今天的表现效果不错。”

    “你的进步的确有目共睹。”岑溪认同。

    作为记者和朋友,她翻阅过叶/季的比赛录像。

    季林越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他的滑行基础不差,但表现力一直是最大的缺陷。

    不像叶绍瑶从小就有灵气,他站在她身边,能被衬得像个干涩的滑冰机器。

    观众能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但这得靠他们绞尽脑汁揣摩。

    为此,季林越没少挨冯蒹葭和格林教练的训。

    “你不能让这些应该外露的情绪仅自己和搭档可见。”这句话快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有叶绍瑶的感染和带动,这几年,他有意识注意自己的表演,角色逐渐有血有肉,摆脱滑什么都只会抿嘴装酷的糟糕印象。

    起码在赛场上是这样。

    “那么绍瑶,”岑溪把话筒转向另一边,“你有什么趣事想要和我们分享?”

    “他刚刚挠我。”

    平地一声惊雷。

    岑溪顿住,失去瞬间的表情管理:“什么?”

    叶绍瑶指了指环在腰际的罪魁祸“手”。

    季林越在刚才措辞时并不十分流利,手指摩挲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动作。

    但她被挠得发痒,憋得辛苦,想着必须要告上一状。

    在季林越腰上做够了示范,叶绍瑶才收场,小声问:“这段可以剪掉吗?”

    岑溪点头。

    她再次把话题拧回来:“你们对之后的比赛有什么期许吗?”

    “我们争取在自由舞展现更高的水平,尽量不让遗憾留在这片土地,”虽然剑指金牌这话说起来有些狂妄,但叶绍瑶还是坦言,“最好能保住小奖牌的成色。”

    季林越不知在什么时候撤了一步,和摄像机拉开距离,声音并不大。

    “她明明说自己想退休。”

    够了,岑溪真想说够了。

    哪有好搭档们轮流耍小孩子的报复心性。

    “所以,你们有在冬奥会后退役的打算?”她尝试解开这道阅读题。

    论谣言是怎样诞生的。

    搁在腰上的手还没放下,叶绍瑶在镜头的死角戳他:“你自己解释。”

    “我们会首先专心于后天的自由舞,”季林越说,“剩下的,交给未来的我们去决定。”

    一个不出错的答案,也是他们徘徊的证明。

    季林越和叶绍瑶对冬奥会后的规划并不清晰。

    他们偶尔对退役的事敞开心扉,偶尔还能安慰自己年岁正好。

    年岁正好吗?

    如果继续展望米兰冬奥会,又是一个新的四年,他们将迈过三十岁的门槛。

    讨论没有结果,他们在这个路口停滞许久。

    但毋庸置疑,首都冬奥会一定是当前最重要的。

    或许正是解开症结的所在。

    “采访就到这里吧,”岑溪关掉话筒,略有疲惫,“你们好好休息,期待后天的表现。”

    “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叶绍瑶抬头看了看季林越,“他也不会。”

    ……

    因为封闭管理,志愿者安排观众赛后离场,看台和运动员的活动区划分得很清晰。

    是以,两家父母并没有和孩子们见面的机会。

    邵女士想孩子得紧,后脚打来电话,一阵嘘寒问暖。

    “谁说现在经济下行,整个朝阳区都订不到房间,酒店快奔石景山去了,住一晚快上千。”

    “特殊时期,全世界都挤在首都嘛。”

    虽然入境政策严苛,仍然有不少外国人慕冬奥会的名而来,把这座城市塞得满满当当。

    邵女士又说:“你爸问过冯教练,她说队里有明确规定,运动员在比赛期间不能和外界接触。”

    “对,我们在离村前还得隔离七天,”叶绍瑶安慰说,“但咱们应该能在2月20号前见面。”

    冬奥会的花滑战线格外长,从开幕式一直拖到闭幕式当日,赛程安排也宽松,每天只有一个项目。

    冰舞韵律舞结束,自由舞将在后天举行。

    一算日子,邵女士嘴里拿腔捏调:“哎,刚攒几年退休金,全带首都来陪你们。”

    “咱给您争光,也不算花冤枉钱,对吧?”

    对面啧声:“记得把嘴上的蜜抹脚底下,后天给你叔你姨表演黄油刀。”

    手机之外,有引导员敲响休息室的门,提醒他们参加室内颁奖仪式。

    邵女士嘴里说着舍不得,撂电话倒是没耽误,还没让女儿接一句嘴,留下一串忙音。

    季林越在旁边收拾行李箱。

    她说:“好弟弟,咱爸妈来看咱了。”

    虽然估摸着,他们现在也该回酒店了。

    “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绍瑶太好奇,到仪式现场还在追问。

    “直播镜头扫过很多次。”

    是吗?

    她没好意思质疑,这会显得没认真看比赛的是她。

    室内颁奖仪式很简单。

    没有气势恢宏的背景乐,没有响彻体育馆的播报,没有直播,主持人只拿了支话筒,站在镜头外cue流程。

    但这依然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无幸得到全国观众见证,叶绍瑶/季林越就是板上钉钉的第一名。

    “Thebronzemedal,SophieSnow/LucienWhitmore,fromtheGreatBritain.”

    场合需要,整个仪式都由国际官方语言串起。

    一旁是候场的礼仪人员,手中奖牌反射的光泽很自然,那些圆饼并不像亚克力板。

    和真的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个发现,主持人再次发声。

    “Thegoldmedal,EvaWhite/RowanBlack,fromtheUnitedStatesofAmerica.”

    分数相同,奥委会没再依据各项小分比较高下,直接判定两组并列。

    “Thegoldmedal,YeShaoyao/JiLinyue,fromChina!”

    这一回,主持人的声音明显倾注了太多感情,念到华夏时,甚至有些破音。

    布光用的白炽灯晃眼睛,叶绍瑶只能看清身边的人,和脚下的地面。

    短暂的失重,她被人卡着腰抱起来,放在最高领奖台上。

    这个并不正式的颁奖仪式,连领奖台也要比其他赛事的台面高出许多。

    属于第一名的位置有些拥挤,女孩们站在男孩们跟前,勉强错开身。

    “Pleasebringinthemedals.(请工作人员呈上奖牌。)”

    没有官员受邀,礼仪人员端上托盘,运动员自行佩戴。

    余光中,Y国选手首先做了示范,将小奖牌拨到正面,调整绶带,再拿起托盘里的一捆小花。

    学会了,不会出错。

    看着目标奖牌走近,礼仪人员停留在他们身前。

    叶绍瑶选了最合眼缘的一枚,双手捧起,回头戴在季林越的脖颈上。

    这是身体自觉做出的反应。

    旁边Eva的奖牌都挂了半截,看她这么一操作,也有样学样。

    但嘴里不饶人:“叶,你衬得多我不解风情。”

    叶绍瑶笑着说抱歉,但她得澄清:“这是本能。”

    在她和Eva调笑的时候,有双手穿过她,把另一枚小奖牌挂在她的胸前。

    ……

    2月9日,男单短节目在国家体育馆开赛。

    容翡和张晨旭带着双人滑的两对组合到现场加油助阵,栗桐也在合乐练习后折道去了。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训练馆待了一上午,错过赛前最后一趟班车。

    “不来也好,”秦森河松了口气,“你俩给华夏赢了个开门红,活脱脱的压力制造机。”

    在昨天的训练中,他的4S成功率骤降,完全到不了能搬上赛场的水准,不知是否受到了团体赛的影响。

    接下来的两场合乐训练,他上报的都是自由舞的音乐,还在死磕突然离家出走的四周跳。

    临近上场,助教最后检查了遍冰鞋冰刀,心理医生和教练齐齐发功,对秦森河稳定的短节目给予莫大鼓励。

    叶绍瑶握着手机,没再好意思叨扰,给电话收了线。

    没有杂乱的人声,酒店房间一片寂静。

    正是赛程最密集的时候,同楼层的运动员都在赛场或训练基地奔波,只有他们两个最得闲。

    陆地训练完成,早场练习结束,今天的冰时达标了,好像除了躺在床上,无事可干。

    外面还是雾霾天。

    叶绍瑶选择到隔壁房间串门。

    门没锁,房间的主人似乎料想到她会来。

    “在干什么?”她探头。

    季林越在飘窗上支了小桌架,手指敲击键盘的同时,还没忘记腿部韧带拉伸。

    干他们这行的,多少会带些职业习惯。

    见她来了,他自然地腾了位置:“在改论文。”

    叶绍瑶脚步一顿。

    穆教练在去年年底就把他们的初稿打了回来。

    因为忙着集训,当时的她只扫了眼,几乎每段内容都批注了修改意见。

    最后还附了一整页问题总结。

    修改一定是个大工程,她一放,就晾到现在。

    但她今天依然不打算动笔。

    离交差的日子还久着呢。

    “有什么想做的事?我陪你。”季林越看出她百无聊赖。

    叶绍瑶摇头:“等你改完自己的,我还得指望你呢。”

    算盘珠子打得哗哗响。

    下午还长。

    和在蒙特利尔的休息日一样,他们相处一室,但不会时时刻刻腻歪在一起。

    叶绍瑶躺在床尾睡了个午觉,醒来已经枕在床头。

    枕头上是好闻的淡香。

    “你把我抱过来的?”

    “枕头长了手,把你拽过去的。”

    有时候,季林越也会讲一些冷笑话。

    被子太厚,叶绍瑶伸出手脚散热,没留意把床头的东西扫开。

    随后是一声落在地毯的闷响。

    越看越眼熟,摁下开关按钮的那刻,电子音符撞进她的耳朵,记忆重启。

    “这是我小时候送给你的电子宠物?”

    虽然是问句,但她很肯定。

    简单地操作几下,画面亮起来,右上角电量满格,小乌龟刚吃完龟食,也在睡觉。

    叶绍瑶都快记不清,这是自己在哪年送出的礼物。

    看来王八确实挺能活。

    季林越扔下电脑,慌张中被充电线绊了一脚,跌跌撞撞蹲在床边。

    他想要回被发现的电子宠物。

    叶绍瑶笑着说:“别这么看我,我不会嫌你幼稚的。”

    “真的?”

    “幼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季林越抿了抿唇,坦诚交代:“前几年回家时,在书桌柜里找到的。”

    “还是那只乌龟?”

    “嗯。”

    突然想到什么,她从隔壁拎来自己的背包,打开夹层,是史努比的密码本。

    轮到季林越的主场,他把刚才招的嘲笑挡回去,但耳朵上的绯红一点没少。

    “这也是我不久前找到的。”

    “你还记得密码?”

    “0426。”

    因为这个生日礼物,叶绍瑶曾坚持写过一段时间日记。

    但后来犯懒,训练的日子又太累,她一度以为笔记本遗失在了搬家途中。

    密码锁有些卡壳,锁扣摁了两次才有迟钝反应。

    “我一直觉得巧合,密码居然和我的生日一模一样。”

    “不巧,我找了几条街的文具店。”

    虽然早有过这样的猜测,亲耳听到他说,还是有些感慨。

    小孩子间的友情是明目张胆的直白。

    锁舌弹开,扉页洇着时间的黄色痕迹。

    小时候的字迹有够潦草的,叶绍瑶自嘲。

    嘴角还没提起,她突然合拢纸页,想要紧急撤回什么。

    但季林越的反应比她更快,手劲也不小,抵在纸张间,宣布她的撤回无效。

    “你都看了我养的乌龟。”

    他在做交换。

    “肯定没写什么。”她掩耳盗铃。

    第一页,落笔很重:

    今天,叶绍瑶收到了季林越的生日礼物,这是我最喜欢的礼物。

    “越”字涂抹了几次,时间落款在2004年4月26日。

    第二页,她就换了语气,每个字都被放大,像在恐吓谁:

    我一定要好好滑冰,早日打败他,2004年4月27日。

    也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才一天,小姑娘就翻脸不认人。

    “小叶绍瑶的行为,和现在的我无关。”叶绍瑶赔着笑,连忙发布免责声明。

    季林越反而沉思:“果然,不是在生日许的愿望,没有实现。”

    谁能想到呢,后来的他们并没有成为王不见王的死对头,反而携手问鼎了无数领奖台。

    然后,一路走到了冬奥会。

    后面的日记,字数逐渐少了,多了许多贴纸。

    叶绍瑶记得,当时很流行这些,卡通的大多是《灌篮高手》和《犬夜叉》,明星人物的是蔡依林和周杰伦,聂心把自己的限量款分了一半给她,说二十年后会很值钱。

    再后面,翻过十几页空白,她开了一家“动物园”。

    同学们领养的猫猫狗狗还画在纸上,虚拟货币数以亿计。

    时间从这里开始断续。

    一周两周,到一年两年,最后一篇日记是高中时的手笔。

    叶绍瑶把本子摊开,炫耀说:“来看我学生时代的巅峰之作。”

    字迹仍然算不上好看,但一笔一划郑重其事。

    [那么多年都坚持下来,我也觉得自己很勇敢,即使陷入发育关的泥潭里。

    昨天,我好像做了件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勇敢的事,我答应了季林越的转项请求,芍药找到自己的月季。

    其实芍药也好,月季也好,我们互为枝叶,我们是花园中的并蒂两朵。

    且我相信,花园会一直存在,我们生根在这里,永开不败。]

    时间:2010年2月20日。

    被论文榨到油尽灯枯的叶绍瑶被这段文字惊艳,但再翻页,什么都没有了。

    言尽于此。

    “没有了。”

    献完丑,她想把季林越推开,这颗脑袋凑得太近,让她读日记都不自在。

    “还有。”她听见他说。

    “还有什么?”

    她把本子交出去,看季林越翻到最后,内页和硬壳粘合的地方,有一行不太工整的字。

    [祝小寿星天天快乐。]

    季林越说起当时的思考:“生日快乐只是快乐一天,生日之外,我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

    “唔”了一声,叶绍瑶肉麻地掀起一层小疙瘩。

    “还好你长了嘴。”

    阴了好几天的首都,在傍晚时突然转晴。

    夕阳从溃散的云雾中照进来,飘窗被染得橘红。

    少年心思看见了天日。

    ……

    晚饭时间,酒店食堂里的人并不多。

    男单运动员倒是都回来了。

    秦森河从前线带回了好消息。

    他在短节目中发挥出色,再次突破个人赛季最好成绩,以92.06分位列第八。

    “没吃到符号?”叶绍瑶忙着夹菜,嘴里有些惊讶。

    这分数可比他在团体赛高出不少。

    “何止,”容翡说,“定级全四,后内点冰四周的实时分加到3.33!”

    话题中心的秦森河只是简单应付两口,心理医生把他叫回理疗室,给他做进一步疏导。

    “纵歌和程堰呢?”栗桐问起。

    叶绍瑶回答:“早训后就没见过。”

    昨天的韵律舞竞争太激烈,自由舞门槛比平昌冬奥会拉高了八分之多。

    曾经的诸多名手被拒之门外,也有不少崭露头角的新人。

    纵/程就是那对幸运的守门员。

    但他们的心情并不如同样垫底的中亚组合,第二十名就像一道枷锁。

    “再不济,也是进过冬奥会自由滑的。”

    一方面,他们安慰自己知足。

    “但还想打一场翻身仗,进一名也行。”

    一方面,他们又定下目标。

    纵歌姗姗来迟,额头上还黏着细汗,碎发打绺。

    “刚下训?”容翡问。

    “从健训练馆回来。”

    “明天比赛,别练伤了身体。”

    纵歌点头,但没全把话听进去:“也就一天,成败在此一举。”

    “并不是。”

    花滑并不只奥运会这一场赛事。

    叶绍瑶想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