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梁妍大闹
梁妍来的不是时候,她自己都是用过午膳后匆匆赶来的,只是心中实在困惑,所以不得不尽快过来。
她坐在正殿等着,耽搁的时辰越久,她心中就越不安,洛知栩的脾气她自然是知晓的,可再不济她也是公主,对方如何也不能与她动手。
“洛知栩人呢?还要本公主等多久?”梁妍将茶杯磕在桌面上,疾言厉色道,“本公主好歹也是主子,向来只有下人给主子请安,可从未有主子等着下人的!”
冬树去找洛知栩,正殿内便只有那些被指派来的宫人,她们自然是怕梁妍的,可平日里她们也无法近身伺候洛知栩,这会自是无话可说,只能挨着这些冷嘲热讽。
洛知栩还未走进正殿,就听到这番犀利言辞,他知道梁妍这是要给他下马威,未出阁的公主刚及笄一年,便能做出这许多腔调给人脸色,其教养可见一斑。
倒不是洛知栩瞧不起她,只是梁妍的生母低贱,原也只是御前的宫女,和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是不同,才教的梁妍也这般做作。
“旁的不说,七公主是在我这耍威风吗?”洛知栩步伐悠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坐在了首位上。
“表哥说的哪里话,只是帮你教训这些不听话的奴才罢了。”梁妍着实没想到有他将那些话都听进去了,忙笑着岔开话,“表哥今日进宫许是起早了,瞧着脸色有些不妥,刚好前两日母妃得了一株紫参,特拿来给表哥用。”
洛知栩轻笑:“我可不敢与公主称兄妹,这参我也用不上,公主走时一并带回去吧。”
梁妍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她是没想到洛知栩会这般不给她脸面,且刚与她说了两句话,就急着要赶客了。
她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笑:“三少爷未免有些太客气了,本公主一番好意,你何须这般疏远,且父皇是你舅舅,我又比你小上两月,合该叫你一声表哥。”
“公主有话直说吧。”光是听她这般拉扯关系,都觉得累得慌。
梁妍咬牙:“听闻今日是摄政王送你进宫的?”
果然在这等着他呢。
他说什么来着?
先前便告诉过秦御,不许他做那些出格举动,先前一次,怕是梁妍没有实证,今儿想必是手底下的人亲眼瞧见了。
洛知栩全然忘记,秦御明明是在宫门外就下马车了,连宫门都不曾瞧见,又是如何被梁妍和手下人瞧见的?
“公主似乎格外在意摄政王。”洛知栩扯着嘴角笑,“这种事先不说是否无中生有,即便是真,又与公主有何干系?”
梁妍闻言,立刻微微抬起下巴,得意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扑面而来,她笑道:“自然有关,本公主已经去求父皇做主,请他赐婚了!你若识趣,就该离本公主的未来夫婿远些!”
怪不得。
洛知栩面上不显山水,他只是笑:“若是你夫婿,已成为定局,你又何必在意这些小事,只管供着他便是。”
“你竟说这是小事?”梁妍似乎厌恶极了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当即站起身恼了,“你身为男子竟与女子抢夫婿,你不要脸,洛王府的脸面怕是已经被丢尽了!”
“冬树,送客。”洛知栩懒得和她多说,起身便往外面走,他还要午睡。
偏梁妍像是被刺激到似的,见到他要走,立刻上前去拉扯,死活都要洛知栩给她个说法和交代。
洛知栩虽纨袴,却也不是真的没家教,让他和女子动手,他是做不到的,可这梁妍的行径也着实让人不齿。
他猛的甩袖将人推开,面上也忍不住挂上了愠怒:“你想嫁,便尽管去嫁,少在我这里发疯,你母妃今日是嫔位,待你从我这里走出去,我就不能保证她还是嫔位了!”
“你敢威胁本公主!”梁妍彻底恼了,伸手就要去抓洛知栩的脸。
公主们平日里不用做事,指甲都养的极好,若真挠到脸上,只怕是要破相!
洛知栩虽不甚在意外貌,可任谁有着一张好皮相,都会十分在意,哪能真由着她去抓自己的脸,当即就举着她胳膊,将她推了个踉跄!
“冬树!去告诉陛下和皇后,就说七公主失心疯了!”
“是!”
“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洛知栩怒火中烧,先前倒是没发现梁妍还能疯到这种程度。
梁妍来时只带着贴身宫女,这会宫苑的宫女们一拥而上,任凭她们有三头六臂都躲不开,当即就把主仆两个给绑的结结实实,还不忘拿布将她们的嘴巴堵住。
洛知栩端着茶杯平复心情,可越是强迫自己冷静,内心的火焰就烧的更旺盛。
他自认从不曾对公主们有过任何不敬,更是从未像对待那些皇子一般无礼,谁知道越是如此忍让,却让梁妍更加认定他心虚。
且不说秦御对她无意,便是真的有意,男未婚女未嫁,圣旨也未下,那便也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今日梁妍闹这一出,更让她和秦御不可能了。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将茶杯摔碎,碎片溅在梁妍面前,直接将她给吓哭了。
知道害怕就行,就怕她不知道。
另一边。
冬树先去议事殿告诉了周公公,让他代为同传,而后才急匆匆赶去凤仪殿告诉皇后,毕竟皇后是后宫之主,待嫁公主也是要由皇后教导的。
梁帝得知此事恰好在与摄政王商讨朝政,本就有些烦闷,此时一听这些糟心事,便更懒得管,还是摄政王怕闹大,劝说着梁帝过去了。
宫苑内一片狼藉。
饶是洛知栩也没想到,他摔碎的茶杯会成为中伤自己的利器,他也没有想到,梁妍居然会借住碎片割开绳子,然后刺向他。
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滴滴落在地面,将铺着的绒毯浸脏,洛知栩就着受伤的手直接甩了梁妍响亮的一耳光,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梁帝和皇后以及摄政王赶到时,瞧见的就是这副骇人景象。
“快!快传太医!”梁帝呵斥,然后颇有些小心地去查看洛知栩的伤势。
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横在掌心,伤口边缘的红肉外翻,光是瞧着都不敢想像这得有多疼。
梁妍早就被吓坏了。
她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血,她只是想小小教训对方一下……
“暂且忍忍,太医马上就到。”梁帝眉头紧皱。
他怀疑洛知栩和皇宫犯冲,否则怎么回回都得伤着、波及到。
洛知栩微微动了动手掌,低声道:“不疼,我还给了她一耳光。”
“此次是七公主跋扈荒唐,着实该教训,知栩你无需害怕,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个交代。”皇后立刻接话,“说起来也是臣妾和文嫔管教无方,才让七公主这般疯魔。”
梁帝闻言点头:“皇后说的不错,待给阿栩瞧了伤,务必给他个交代。”
“是。”皇后低声应着。
太医是跑着来的,刚进内殿就立刻行礼:“微臣参见——”
“免礼,给三少爷看伤要紧。”梁帝挥手示意他快些。
太医立刻卑躬屈膝地快步走向洛知栩,先是检查伤口,发现里面还有细小的碎渣,太医立刻用清水冲洗伤口,而后撒上药粉包扎,好在伤口看着虽长,但并未太深,将养一段时日便会无事。
他跪地回禀:“三少爷本就体弱,且伤口严重,短时日内是不能提拿重物的,饮食定要清淡,否则很有可能会导致伤口溃烂炎症。”
“那这些日子,便由你照顾三少爷的身体,一定要好好照看,否则朕唯你是问!”梁帝听说无事,这才放心。
“微臣遵旨。”
洛知栩的伤势处理好,便剩下梁妍该处罚了。
梁帝的意思是让皇后把她带回宫去教养,到底是公主,又不能如那些宫人一般送去刑房,教训几句禁足,罚几月的月例银子便是了。
可洛知栩一番话,却让梁帝改变了主意。
他抬头看向梁帝,眼睛通红,语气也是说不出的委屈:“舅舅,七公主并非突然发疯,她疑心我和摄政王暗通款曲,还说您已经答应要为她和摄政王赐婚,说我和她抢男人,可我与摄政王不过几面之缘,凭何白白遭此污蔑!”
梁帝却是突然直直看向他,眼底的疑心几乎要溢出来了。
那你有没有?
几乎差点就将此话问出,只是眼下并非是询问的好时机,因为他这好外甥眼睛都哭红了。
和旁人的落泪不同,洛知栩的眼泪一直在眼眶内打转,却倔强的不肯掉,明明伤口那样严重都不肯哽咽,却因为几句污蔑红了眼。
任谁瞧着都是心疼的。
梁帝大怒:“来人!将公主带到凤仪殿,不许文嫔见她,找人好好教养,不许她踏出凤仪殿半步!”
“是,只是陛下,可要为七公主赐婚啊?”皇后慢悠悠补上一刀。
“你回头寻个好人家,收做驸马便是。”
梁帝不缺孩子,如文嫔一般无甚家世的宫女所出的孩子,他便更不放在心上了。
摄政王妃,可不是任谁都能做的。
原本一直跌坐在地上的梁妍,此时听到这些话才骤然回过神来,她顶着一张沾满血的脸哀求:“父皇,求您不要将女儿嫁出去!女儿日后一定好好听母后教导!女儿不要下嫁!女儿求您了父皇!”
梁帝微微蹙眉,虽说不重视,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这般哀求,他着实有些于心不忍。
皇后一眼瞧出不对,立刻呵斥宫人:“来人,快些将公主带下去,这般疯魔,实在有失皇家体面,成何体统!”
闻言,梁帝连最后的怜悯都没了,只剩厌烦。
没了七公主的哭嚎,宫苑内瞬间安静了许多,大概是觉得这里的气氛古怪,梁帝好生叮嘱了一番,又让周荣宝送了些赏玩之物来,便先离开了,皇后也立刻回宫去“教导”七公主了。
洛知栩盯着这群人离开,走在最后的那位下意识回头看他,冷峻地面容闪过一丝心疼,转瞬即逝。
虚伪。
洛知栩嗤笑一声,靠坐在贵妃榻上闭了闭眼。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少爷,眼下书房是去不得了,奴才扶您去躺会吧?”冬树颇有些心疼的看着他。
洛知栩不爱哭,从冬树自幼跟着时,就知道对方性子要强,不管是跌了伤了,都不会掉眼泪,顶破天了红着眼撒娇轻语,便已经能惹的府上众人心疼不已。
此时却闭眼落泪,连声音都不曾发出,若是被府上大人公主瞧见,怕是要跟着哭的。
洛知栩不应答,冬树便不敢随便做决定,他倒好茶水端放到桌面,而后悄悄退了出去,守在外面,等少爷心情好些,有需要便会叫他了。
冬树一出去就瞧见司韶站在西厢房处,他想了想走上前,轻声道:“司公子。”
“你家少爷如何了?可休息了?”司韶有些急,洛知栩之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少爷已经歇下了,这会见不得人,您和印公子莫要担心。”冬树说。
司韶唉声叹气,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他回屋和印宿白说话去了,他们都瞧的分明,此事要紧之处根本不在洛知栩受伤,而是梁妍那番话和摄政王的举动。
此次,阿栩怕是真的委屈狠了。
哭是最伤神的,洛知栩在棉榻上坐了一会便躺去休息了,等他再醒来,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来,这一觉倒是格外长。
“冬树……”
他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过分,还带着丝丝缕缕地干疼。
冬树闻声进来,身后还跟着晌午给他包扎伤口的太医康子仁。
康子仁弯腰上前:“三少爷请让微臣帮您检查伤口,诊脉。”
洛知栩便将手腕递出来,任由康子仁给他把脉,他的思绪却不知是飞到何处了,左右是不曾在这里。
“伤口需小心处理,微臣每日都会来给您更换纱布,至于您的身体…少爷需放宽心,心有郁结不利于病竈痊愈。”看康子仁说的的仔细,生怕有任何遗漏。
洛知栩低声道谢,他配好草药亲自去熬煮了。
冬树走至他面前,轻声询问:“小厨房熬了粥,奴才让他们给您端来,还有好些清淡的菜,您吃些可好?”
“好。”
洛知栩食不知味,眼下吃这些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简单吃了些便再次躺下了。
他细想着最近发生的事,大概是梁琮被禁足,让他也松懈了许多,甚至把其他的皇子公主都给忘记了,所以才吃了这闷亏。
就算把梁妍下嫁又如何,在他看来这件事依旧没有彻底解决,报复人的方式,如果只是单纯让他们失去心心所念,那并不足以让他感觉到痛快。
他得用自己的觉得痛快的方式报复才行。
而且,梁妍虽然美丽,却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今日之事一定是听了谁的挑拨。
素日里和她走的近的却着实没几个,岁数相仿的长公主梁姝已然出嫁不在皇宫,六公主梁姿性格温婉柔和,梁妍和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其余的便是些未及笄的,和梁妍更是说不到一处去。
可若是换沉那些皇子,便人人都有可能了。
只是这般女儿家心态的闹事,也着实不像是皇子们能想出来的主意。
洛知栩陷入茫然,毕竟这在前世是从未发生的事,他也已然发现,自从重生后,从他迈出去第一步,许多事就不复从前了。
唉。
他低叹一声,他也知晓自己的心结不在此,可眼下他难受的厉害,着实不愿意去想那些更复杂的事。
他缓缓闭上眼睛,许是已经睡了一下午,此时竟是没有半分睡意,干脆坐到桌前去写字。
兄长说过,若是不能静心,便写字调整心态,只要足够投入,污遭事就不会再扰乱思绪。
他静心去写。
写大家名作,写山川湖泊,可当他低头去瞧时,才发现上面只有令人气恼的名字。
他深吸口气,拿起旁边的书册开始读,里面有些晦涩难懂的佛语,绞尽脑汁地想着念着,慢慢就将琐事全都抛诸脑后了。
一直到深夜。
他将这本书册读完,心情也勉强恢复了些,不至于叫他发疯,把书册丢到一边,熄灭烛光躺下安寝了。
睡梦中,洛知栩好似察觉到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他猛的睁开眼,刚对上一张冷峻的脸,他心头一震,当即便哑着嗓子嘲讽:“你比刺客都不如,他们想要我的命,王爷呢?”
“没人想要你的命。”秦御盯着他眼睛反驳。
“有什么区别?”洛知栩嗤笑一声,赤脚下地走到桌边,刚准备倒茶,拿起杯子却发现里面已经倒满了茶水。
他垂眸看着那茶,默然不语。
秦御蹙眉:“怎的不喝?你这嗓子该多喝些茶水润润。”
“有毒吗?”
气氛再次冷凝,饶是秦御再如何贴着他,此刻也察觉到不对劲,但他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
活像是这茶水中真的有毒一般。
沉默往往会带来安静,偏偏洛知栩最讨厌的就是安静。
他茶杯扔在桌上,茶水将桌布打湿,连带着他的心情都好似回到了安睡前,那种烦躁愈演愈烈,甚至有种想砸碎些什么的冲动。
“夜深了,王爷不该在这里。”他哑声说道。
他不能否认,许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也许无法改变洛王府来日的下场,却能想办法让洛王府顺心如意一些,不该走这些捷径的。
许是听出他话里意思,秦御难得有些哑口无言,但他站的板正,并没有一丝一毫要离开的意思。
洛知栩当即忍不住了。
他怒火中烧,拿起茶杯丢在秦御身上,快速走到他面前,死死揪着他的前襟,崩溃道:“王爷到底要做什么?王爷还要利用我做什么?”
他自认自己所有的“利用”都是摆在明面的,是秦御许可的,可他没想到,对方仅仅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举动,就已经把他算进圈套中。
直到陷阱被挖开,他才参透!
“我没——”
“想说没有利用我,想说你只是将计就计,王爷果然是好计谋,那是我蠢笨,是我咎由自取!”
秦御侧了侧头,配合地微微倾身,他抬手附上洛知栩的手,低声下气道:“伤口不易愈合,有话好好说,别伤了自己。”
“王爷无需再假好心了,这不都是拜您所赐吗?”洛知栩嗤笑一声,到底还是松开了他。
只差一点点,他就真的要被骗过去了。
纵使梁妍今日是被人撺掇来的,可若是撺掇之人并不知秦御行踪,自然也没办法做的这般顺利,梁妍再蠢笨,也该知道实证才是最要紧的。
无非是有证据证明今日秦御确实来送他了。
只是,秦御分明未开宫门前就下了马车,连司韶和印宿白都不知他曾到过马车中,暗中撺掇之人又是如何得知?
除了秦御自己将此事透露出去,他再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起初他不曾疑心,直到梁妍说找陛下赐婚,他才彻底参透其中的关窍。
秦御分明就是知晓梁妍心思,却又怕如果他当着面会无法拒绝掉,所以便放任梁妍来疯,然后利用梁帝对他的疼爱来处置对方。
事实证明,摄政王秦御算计的清清楚楚,智慧过人。
“我并未想过这些。”秦御蹙眉牵起他的手查看,因为刚才的举动,伤口已经再次崩裂了。
洛知栩撩起眼皮看他,眼底带着黑沉和病态,他抬头凑近对方,轻声道:“王爷不是未曾想到这些,王爷只是未曾想到我。”
一番话,将秦御戳的体无完肤。
分明他们离的很近,他只需要再微微靠近半存,唇齿便能轻触,呼吸就能交缠在一起。
但又好似隔着很远,远到永远都碰不到一起。
“你若真不愿娶,你拒绝便是了,凭什么要拉我下水!”洛知栩气的头昏,声线都拔高许多,“你真想让我解决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用这种肮脏的手法,逼迫我!”
他又不是不能帮。
分明只消和他说一声即可,为什么要利用他?
他早知道的,宫里无休止的谋求算计,从他踏进来那一刻,就已经深陷其中了。
“阿栩,我——”
“别这样叫我!”洛知栩猛的推开他,双眸赤红,“我现在不想听你任何狡辩,王爷走吧,以后有事随时吩咐即可,臣下自当尽心竭力,为王爷赴汤蹈火。”
秦御默然片刻,也是瞧出此时的洛知栩是听不进任何话的,他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道:“眼下时辰不早了,瞧你睡着我再走。”
“惺惺作态!”
洛知栩轻嗤一声,对他此刻表现出的任何行为都十分反感,对方要留着便留,他只当没这个人,躺在床榻上盖被而眠。
发泄一通后,他觉得心中舒服很多,现下他对秦御厌烦居多,便干脆平稳呼吸装睡,没多久就听到脚步声离开了。
他长舒一口气,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右手伤到不方便,刚才又将伤口崩裂,这会后知后觉感觉到一丝疼。
突然——
从窗子闯进一道人影,洛知栩还没来得及震惊,那人就带着浑身腥气靠近了,藉着月色,他瞧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具。
有一瞬间,洛知栩以为自己住的地方不是皇后而是客栈。
“你——你又来偷东西?”洛知栩难得有些震惊,皇宫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这般惦记?
“在附近处理些事情,来你这躲躲。”刺客自来熟似的坐到他床榻边,“先前被你刺了一刀,这次我倒是将东西都带齐全来,劳烦三少爷帮我上药。”
洛知栩轻啧一声:“本少爷还从未帮谁——”上过药。
余下的话悉数被堵回喉咙。
面前的刺客已然褪去衣裳,露出健硕的身体,只是他并没有太多心思欣赏,只瞧见背部有许多鞭痕和刀伤交错,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新的伤痕,皮肉外翻着。
“劳烦三少爷了。”刺客轻声说着,全然不似上次威胁他时的冰冷模样。
和他说话,洛知栩莫名觉得轻松。
对方不是朝廷官员,说话无需顾忌弯弯绕绕,有什么便说什么,朝堂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用担心他会泄密。
洛知栩接过金疮药,轻轻撒在他后背上,却因为没把控好力道,那药粉全都撒出来了,他赶紧伸出指腹去匀。
男人身躯一震,微微躲了一下。
洛少爷惊讶:“可是我弄疼你了?”
“……没有,你只管上药便是。”
伤口只是浅浅一道,因着是在后背不方便,所以才不得已让洛知栩帮忙。
小少爷这会心情好了些,举手之劳的小事也不觉得麻烦。
刺客穿戴整齐,侧头看他:“我瞧你掌心有伤,若不嫌弃,我帮你更换纱布吧,只当是还你些许人情。”
“你们江湖中人不该最是洒脱不羁,怎还会介怀这种小事?”洛知栩虽嘴上这般说,可受手却是已经伸出去了。
他到底是有些怕疼的,也怕伤口炎症化脓,他比从前更疯,却也比从前更加在意自己的性命。
刺客调笑:“与小少爷交谈,自然得守着规矩,否则少爷恼了我,日后可不是不帮忙了?”
“你们江湖可分门派?你叫何名字?又是哪门哪派?”洛知栩先前只在话本子里瞧过这些,眼下问起这些,眼睛都带了点微弱的光。
刺客当即站起身,煞有介事地对他抱拳:“在下江湖侠客陵九,无门无派,行事全凭心情,见过洛三少爷。”
“怎的突然这么正经。”洛知栩便坐在床榻上也对他虚虚行礼,用的也是抱拳的姿势。
秉烛夜谈谈不上,但到底是多了些亲近,他们各自有自己的烦恼和秘密,却并不相关,自然也无需有过多的纠缠,就这样做简单的淡如水的朋友即可。
他和陵九谈得来,便多说了几句,只是对方似乎十分敏锐,当即便问道:“那洛三少爷可是有意于摄政王?”
“我当你要问什么,自然不是。”洛知栩微微垂眸,拈着茶杯的手微顿,“我与摄政王只是各取所需,我只是厌烦不能有话直说之人。”
“三少爷直率,在下佩服。”陵九笑说。
洛知栩轻笑一声:“你也唤我名字吧,按照你们江湖来相称。”
“那我便叫你一声阿栩,你随意喊我即可。”陵九说。
洛知栩愣了愣,没及时拒绝,便只能由着对方这般喊自己了,只是心情却稍稍低落下去。
陵九瞧出不对,便止住了话头,并提出告辞,已经深夜,洛知栩自然不会留他,便让他离开了。
对方走时还将一瓶金疮药留下了,说是对创伤极好,他拿着那瓷瓶,默然片刻,丢到了犄角旮旯里。
宫里什么金疮药没有,还用不着用旁人送的。
翌日。
因洛知栩夜里不曾睡好,他醒来时天已然大亮,司韶和印宿白的东西厢房都安静的很,可见是已经去上书房了。
他坐在床上出神,掌心的钝痛居然已经好了许多,他猜测着可能是夜里陵九给的药发挥了药效,当真是好东西。
略思考片刻,便将那瓷瓶又刨出来了。
“冬树。”
“奴才在。”冬树应着将太医也请进去,“康太医里面请。”
康子仁微微点头跟着走,照旧去帮他换药,请脉。
他将纱布揭下,看着掌心的上笑了笑:“三少爷虽体弱,这伤口倒是愈合的快,再过几日便能完全长合,定要再小心些。”
“多谢。”洛知栩道。
看过太医,冬树看着他用过早膳,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家少爷愈发难以参透,精神看着倒是好,但总让他觉得毛毛的。
洛知栩坐在廊下出神,一宿过去,他已然不似昨日那般崩溃,全然将心思全都匿在心里,轻易不叫人察知。
冬树坐在旁边,矮他半身,小心问道:“少爷,要不要奴才陪您去外面走走?”
“可有说要把梁妍许给谁?”他若有所思地问着。
“皇后娘娘那还没有动静,现下只是找老嬷嬷去教养宫规了。”冬树说。
妃嫔之间龌龊良多,文嫔身份卑贱却能凭藉样貌走至今日并生儿育女,没少仗着恩宠便耀武扬威,皇后早就不喜她多时,自然是要藉着机会好好收拾对方。
洛知栩盯着掌心的伤,突然笑了:“那咱们便去凤仪殿,瞧瞧这位公主殿下吧。”
“您要去凤仪殿?少爷您等着便是,何须去掺和这些事?”冬树狐疑,“而且您是外男,不能在后宫多逗留的,便是瞧也只能瞧一眼。”
“顶着‘断袖’的名声,谁能误会到我头上来?走吧!”
凤仪殿内。
皇后端坐亭廊,身后两位宫女轻轻扇着扇子,她拿着金叉戳着西瓜,悠然地看着院里正学规矩的七公主,身侧还坐着文嫔,一脸紧张地跟着瞧。
老嬷嬷们是得了命令来管教她的,自然不会理会她娇柔的哭喊,恨不得比刑房里的嬷嬷宫人都要狠。
“我可是公主,你敢这般推搡本公主!”梁妍抬手将两位嬷嬷推开,“简直放肆!”
“七公主,陛下要本宫教你好好学规矩,你是对本宫不满,还是对陛下不满?”皇后扬声说道。
文嫔立刻跪地求饶:“皇后娘娘恕罪,妍儿只是娇惯了些,并无不敬陛下和娘娘的意思,请娘娘息怒!”
“公主这般娇惯跋扈,也有你教女不善的缘故,照样难辞其咎!”皇后放下金叉,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本宫如何管教,都是为着七公主着想,本宫求了陛下才允许你今日过来瞧公主,若你再多阻拦,来日下嫁岂非要让婆家心生不满!”
文嫔顿时不敢吭声了。
陛下已经允准皇后为七公主择婿,若是在此时惹她不快,定然不会择良婿,介时岂非是把她的公主往火坑里推?
她心有戚戚道:“是,多谢皇后娘娘赐教。”
皇后睨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活该她先前矫情做作,这会子得了报应,不把她匆匆嫁出去就是开恩了,若再敢随意吵闹,定是要给她好看。
梁妍不敢再吵闹,边抹眼泪边跟着嬷嬷学习,如今已经悄悄步入夏日,这会已经开始热了,脸上妆都花了。
见她们母女不快,皇后便觉得愉快了,还得多谢她那好外甥,给她这机会了。
“娘娘。”素瑶上前,在她耳畔低语。
皇后先是诧异,而后视线在文嫔和梁妍身上打转,最终笑道:“知栩来了,快些请进来,毕竟此事也是给他交代呢。”
文嫔和梁妍皆是一惊,文嫔最明显,眼睛都红了,她比梁妍更清楚这位洛三少爷的厉害之处。
片刻后。
洛知栩悠然走来,略对皇后行礼后,便堂而皇之地坐下了,看都未看文嫔一眼,这般出身的宫嫔着实不配他放在眼里。
皇后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知栩怎的不好好休息,伤口可还疼?”
“自是疼的,否则也不会来此看舅母教导公主。”这话说的赤裸,摆明了就是过来看热闹的。
“那便好好巧瞧着吧。”皇后笑笑。
文嫔脸色难看,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汗,颤着声音道:“皇后娘娘,洛三少爷是外男,怎能在您凤仪殿久留,岂非不成体统?”
“别在我跟前上眼药。”洛知栩哑着嗓子说话,轻蔑地看了文嫔一眼,“用不着文嫔操心这些,本少爷是断袖,皇后娘娘都没急,你急什么?”
一句话明里暗里得罪两个人。
眼看着她们脸色都沉下去,洛知栩却是扬起唇角笑了。
他撑着下巴看着梁妍抹眼泪,偶尔还要瞪他几眼,他不由觉得好笑,这公主别不是觉得这样就算了?
“舅母可为七公主找好相宜的人了?”洛知栩笑问。
“知栩可是有适宜人选?”皇后并不接他的茬,到底是皇室公主,即便是下嫁,却也不能嫁的太卑微。
洛知栩摇头:“不敢,公主金贵,岂非臣下能掺和的,皇后娘娘做主就好。”
他哪里听不出皇后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让他故意说错,好回头告诉陛下,让陛下对他不满。
到底是公主,出嫁可说是家事,却也是国事,他并未封一官半职,若是贸然插手这件事,便是陛下再如何宠他,也不会轻易揭过。
上位者生性多疑,他之所以多受宠爱,无非是因为并未在朝为官,不涉及利益牵扯,所以才对他多有纵容。
皇后这么说,分明是要陷他与不忠不义。
“终究是公主,待教养好些,也能许个好人家。”皇后笑着补了一嘴,见他不上套,便不再多说了。
倒是旁边的文嫔吓个半死。
她没有家世,且正宫皇后还在,她自然是不能对公主的嫁娶插手,这会只能默不作声地偷偷擦眼泪。
洛知栩瞧着时间差不多,懒懒地坐直身子,冬树立刻会意,上前道:“少爷,时辰差不多,您该去用药了,太医正等着给您处理伤口呢。”
“舅母,知栩先告辞了。”洛知栩起身,微微点头,便施施然离开了。
和这些后宫妇人说话都得拿捏着,警醒着,否则哪句说不对,就可能落入她们的圈套,都是要人命的软刀子。
他边走边不顾形象地撑了撑身子,带着冬树去书房处,左右闲来无事,也可去接司韶和印宿白。
两人走的慢悠,到时刚好瞧见他们下学。
“这儿!”洛知栩招招手。
“你到时来的巧,我俩还说——”
“洛知栩!”
他闻声看去,就见梁珺快步朝他走来,面上还带着几分急切。
若不是知晓和他并无交集,洛知栩都要以为他和自己关系甚好了。
“四皇子。”洛知栩斜乜他一眼,冷淡又疏离。
梁珺虽对他态度不满,但早已习惯他这副作态,并不放在心上,直问道:“你的伤可好些了?身体可有大碍?梁妍母妃出身不高,她却是将她母妃的作态学足了!”
“关你屁事。”洛知栩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当即就和两人离开了。
身为皇子竟被这般对待,梁珺惊讶之余还莫名生出点激动来,他不顾身份追上去,原本阴柔的脸上带着狂热:“怎的不关本皇子事?你知道的,我——”
“摄政王到!”
当即,整个书院除了皇子公主,尽数恭敬行礼。
秦御来的突然,却并非一时兴起。
他还记得洛知栩昨夜说的那些话,光是想着都让他揪心不已,便打算今日再与说说好话。
谁知一来便瞧见他被梁珺拽着,怒火更甚,他深吸一口气:“滚过来!”
第26章 铲除异己
这怒火烧的实在突然,任谁都没瞧明白这是对着谁撒气呢。
洛知栩却是瞧懂了,他看的分明,秦御正瞪着眼珠子看他呢,在场无一不是胆颤心惊,生怕摄政王会恼了所有人。
他深知此事因自己而起,便干脆挣脱梁珺的手,准备朝他走去,可谁知秦御却是突然变了卦。
他淡声道:“洛三少爷怎的来了书房,恰好有些事想和三少爷谈谈,不知方便与否?”
这话似乎是在证明他并非在对洛知栩发脾气,且他神态自若,彷佛方才那句怒骂并非他所为。
话都说到这份上,何况还有这许多的人看着,若他当众让秦御下不来台……其实完全没必要,他们到底还有协议在。
再者,尽管他想过要终止协议,可大梁朝堂诡谲,瞬息万变间都有可能将某家拉下马,洛王府不敢赌,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昨日梁帝的疑惑,疑惑他和秦御到底有没有“暗通款曲”。
亲舅舅尚且如此,那些所谓的表兄弟便更不值得相信了。
“是。”洛知栩应了一声。
司韶和印宿白不由得对视一眼,印宿白当即扯着笑说道:“恰好到午膳时辰,王爷不如到宫苑内边吃边谈?”
摄政王下意识看向洛知栩,见对方神情并未明显拒绝,他这才点了点头。
洛少爷只觉得好笑,吃人嘴软,用着人家送来的厨子,若是还不许人家用午膳,那才是没脸没皮,他自认不会做这样的事。
勉强算是谈妥,几人便一同出了书房。
梁珺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阴柔地脸上闪过一丝嫉妒。
“四弟在想什么?”梁珏走至他身侧,状似无意般盯着他的表情。
“什么都没有,听闻三哥今日身子不适,可有好些?”梁珺收敛情绪,笑问着。
梁珏却低声道:“四弟不如先前关心我了,我已然病了两日,四弟今时今日才发觉,是从何时开始的?”
人心果真会变,甚至如此突然。
先前总围着他转的,却突然在某一日围着旁人转去了,即便他无此心,却也难以接受这种变化与落差。
他只是觉得自己敏锐,那日只是发觉一点,便真是了。
“三哥多虑了,臣弟这几日都在忙着老鼠之事,眼下已经彻底结束,自然能继续照顾三哥。”梁珺说完,突然扬着唇角笑了,“莫不是三哥近日不见臣弟,想的厉害?”
梁珏全然不信他这番找补之言,真相如何,他心中自有定数,只是眼下他都这般说了,为着日后大计,还是需要做出番样子给他看。
他自是知晓梁珺对皇位无意,所以利用起来得心应手,全无顾忌。
梁珺那点心思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恐怕从他那日被洛知栩划破脖子,就已然惦记上对方了,只怕他自己还不甚分明。
另一边。
秦御跟着他们回了宫苑,他以为印宿白的话只是说辞,没想到竟真是要边吃边谈了。
饭菜上桌,洛知栩率先动筷,他淡声道:“王爷有话不妨直说吧。”
“食不言,先用膳吧。”秦御见不得他做出这副冷淡模样给自己看,还有外人在,这副样子让他的脸往哪搁?
司韶和印宿白都是明白人,知道是他俩在这碍事了,因此快速填饱肚子,随后两人便匆匆离开了。
他们一走,面前这午膳自然也吃不下去了。
洛知栩放下筷子,冬树也识趣离开,顺便将守在外面的下人也全都叫走。
一时间,只剩他们两人。
“现下无人了,王爷有话直说吧。”
“本王来跟你道歉,此次利用你是本王不好,来日再不会发生这种事,若再有其他,本王定提前和你商量,你觉得可好?”秦御低声下气,言辞恳切,态度诚恳。
洛知栩嗤笑一声,目光犀利:“来道歉还这般高高在上?”
“本王哪里——我哪里敢在三少爷面前高高在上,三少爷可愿大人有大量,谅解我这次疏忽?”秦御失笑,竟是连这般自称都不许用,小气起来,当真人叫人无话可说。
洛知栩垂下眼睑不语,秦御也不是要逼迫他,便继续执筷用膳,等着这少爷给自己下最后通牒。
洛少爷好哄的很,在听到秦御低三下四道歉时,心中的气便消减了许多,何况他也并非不理解秦御的所做所为,让他介怀的,无非是对方瞒着他。
正如他自己所说,若是秦御直接要求他如何做,他也一定不会拒绝。
要紧的是欺瞒,而不是事情本身。
左右他们之间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早就已经理不清了,也说不清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实在无需在意这一件小事。
“我很不高兴。”洛少骄矜万分,“谅解你有何难,可我不愿委屈自己,你总得让我撒撒气才行。”
这便是原谅他了。
摄政王当即应了:“不知少爷要如何撒气?”
“你送来的厨子,有一位很是不合心意,他做的甜汤我不爱喝,你把人带回去,送新的来吧。”他佯装思考半天,最终给出这样的解决方法。
那厨子做甜汤确实不合胃口,这样说倒也不算冤他。
莫名的,听到他这般说,秦御竟是松了口气。
他当即笑道:“这些都是小事,那便听少爷安排,眼下可能消消气?”
“勉勉强强吧。”
秦御闻言立刻露出浅笑,小少爷瞧着纨袴不化,实际上聪慧机敏,往往能看透事物的本质,才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他计较。
昨日是气在当头,才会那般疏离不留情面,今日想来是他自己也想通了些,所以才很给面子。
秦御目光顺着对方故作冷傲的脸往下,直落到他手腕处,才骤然想到令自己也十分气愤之事。
他蹙眉:“方才用膳可有洗手?”
“什么?”洛知栩疑心自己听错了,他将自己还伤着的手掌给他看,“如何能沾水?!”
摄政王当即冷了脸。
起身拉着他胳膊将人带到了水盆前,撩起他被拉扯过的左手衣袖,仔细用水清洗着,恨不得将手腕处的嫩肉都洗破皮。
洛知栩茫然任由他摆布,对方拿着布巾将他的每根手指都擦拭干净,连带着手腕都如此,那一圈的皮肤都红了。
秦御满意了,他轻咳一声:“日后不要让不相干之人触碰,免得传出事端。”
“……王爷想的真不少。”洛知栩颇有些无语,这种小事都要酸一酸?
“是梁珺想的太多了。”秦御沉声。
“你也看出来了。”洛知栩冷笑,“他活像是脑子不好使,那日我不过是骂了他几句,还对他动了手,他就变成这副样子了,莫不是谁对他动手他便对谁有意?”
摄政王应了一声,梁珺要闯宫苑那日他就知晓了,只是那时他一时不能脱身,便没及时安抚洛知栩,何况那时只是隐约疑心,并未确凿,便不曾出手。
现下被他碰了个正着,倒真是不能再惯着了。
洛知栩身为男子,虽非女相,但不论骨相还是皮囊都美的过分,尽管洛王府各个都风姿绰约,但他却格外与众不同。
会吸引一些人是应该的。
但花有娇贵珍奇,可不是什么蝴蝶蜜蜂都能来采蜜。
“先前总提醒你离太子远些,现下又多了个梁珺。”摄政王说这话时,着实带了些拈酸泼醋。
洛知栩轻啧一声:“你不说我也知晓。”
“对了,再过些时日便是清明,陛下有意将太子解禁,你倒时看着办。”秦御说,“他必不会立即找你麻烦,眼下皇后要为他择妃,若能生下皇孙,他的位置便会更加稳固。”
“你希望我如何做?”洛知栩不认为他和自己说这些,只是单纯告诉他,一定还有其他缘由。
秦御愣了一瞬,他轻舒口气,看向洛知栩,神情严肃道:“为你提供前朝情报,也算是合作的内容,那些皇子公主并非我要铲除的异己,他们碍不到我,随你如何处置。”
“那谁是你的异己?”洛知栩莫名有些紧张,即使对方不说,他好像也隐约察觉到了。
秦御和他对视,眼底好似藏着些难以启齿地东西,他笑道:“我没有异己,如果你允许,你的异己便是我的异己。”
此时“异己”二字早已变质,变成洛知栩无法琢磨的东西,这番言辞从某种层面来说让他觉得唐突,但平心而论他不讨厌。
这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秦御说完这番话不等他回答便离开了,他自是不会承认,他走的这般匆忙,也有不敢听下去的缘故。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终究只是世俗凡人,自然也有惧怕之物。
洛知栩抿了抿唇,他故作出一副深思模样,可唇边的弧度却越来越大,最终被被子遮掩住,掩去片刻欢愉。
下午。
前朝果真传出旨意,清明将至,百家祭祀,陛下感念先皇恩德,生出孺慕之情的同时,自然也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们,难免会更加怜惜些,就给他解禁足了。
如此一来,原本因为四皇子梁珺最近办事不错,准备站队的又再次观望起来。
梁琮到底是太子,生母又是皇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只要一天不废太子,那他就永远都是最有可能登基之人。
“父皇竟以此解了禁足,可见皇后娘娘近日出力不少,就是不知洛三少爷会不会觉得委屈,这才将将一月不到呢。”梁珏温声说着,状似苦恼般唉声叹气,一副为对方打算的模样。
梁珺一听就知道坏事了,那日闹成那样,没有证据便将人带去刑房,还假传口谕,竟就这般轻轻揭过了。
他不由得担心起洛知栩的情况,一心只想着快些下学,好去宫苑看看对方。
梁珏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意味深长,还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恨,不过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都能让他紧张。
“若是皇兄出来,岂非要对洛三少爷不利?”梁珺蹙眉。
“你若是担心,下学可去瞧瞧,若是能提醒他两句也是好的,只是咱们到底不如太子皇兄尊贵,只怕若他发难,洛三少爷也难以抵抗。”
“那如何是好?”
梁珺有些着急,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洛知栩被欺负?
梁珏笑道:“你也可先试探一番皇兄的心思,如果能有所得,我也好与你商量着。”
“也好。”梁珺说。
他无心皇位,比起孤独高坐,他宁愿坐拥后院,成日吃喝玩乐,他母妃德妃位份实在不高,且他又不是父皇疼爱的孩子,自然不会奢求那个位置。
但也不代表他就是蠢笨无知。
梁珺勾唇看了他三哥一眼,掩去眼底深意,各自带着心思,继续听讲了。
洛知栩听到此消息时并不惊讶,有秦御提前告知,他也不会扯着脸皮去闹,他总不能非要逼着老子去圈禁儿子。
“那少爷咱们准备如何?”冬树低声问。
“不用理会他,眼下他无暇顾及和我的过节,皇后能在这节骨眼求着陛下把他放出来,一定是已经和陛下说好了,就是不知,他们看上的到底是姚淩薇还是甘如雪。”洛知栩嘴上好奇,其实也只是袖手旁观罢了。
冬树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洛知栩盯着掌心看了片刻,突然说道:“明日我去书房,你照旧叫我就好。”
“奴才记下了。”
这头刚稍稍静下来,外面就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洛知栩还当是司韶和印宿白回来,也没在意,直到看见梁珺和他身侧的小厮,才拧起眉。
梁珺看见他眼睛一亮:“洛知栩!太子皇兄解开禁足了,他很有可能会找你麻烦!”
“滚出去,别发疯。”洛知栩抬眸,神色阴冷地看着他。
“我在和你说正事,如若他对你发难,该怎么办,我可以帮你,我不比皇兄差,也从未瞧不起断袖之癖,洛知栩你为何就是不睁眼瞧我!”
梁珺像是疯了似的低声吼着,眼底的热切和疯狂让他看起来格外阴郁可怕,但洛知栩只是淡淡看着他,然后起身给了他一拳。
重重的一拳。
梁珺的颧骨瞬间就红肿起来,他踉跄着跌坐在榻上,瞪大的眼睛中还带着惊喜,他坚信自己越是让洛知栩做出改变,就越能说明对方在意他。
洛知栩若是知道他这种想法,怕是要呕死!
“四皇子,梁琮如何,那是我和他的事,别犯贱多管闲事,更别恶心我。”洛知栩凑在他耳畔,语气森然,“我早就说过,你后院那些事如果不想被人知道,就安分些,省的被刨出尸体,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少男少女的腐烂尸体。
洛知栩轻飘飘地威胁着。
第27章 心中有数
被发现了。
梁珺动了动干涩的喉咙,之前他只当洛知栩的威胁是歪打正着,现在再次将这些掰开,才惊觉对方是真的知道。
他像是被捏住长颈的鹅,不敢再发出任何动静,但浑身却泛起密麻的鸡皮疙瘩,激动地颤抖着。
洛知栩懒得再和他说多,直接让冬树把他请了出去,只是,他也确实没想到梁珺居然这么疯,就这样急匆匆闯进他所住的宫苑,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不知道的恐怕要把他当妖孽看待了。
怕是要说他勾引太子不成,便转移视线勾引目前较为受重视的四皇子了。
“冬树,你瞧瞧去问问,四皇子平时和谁走的近?”洛知栩蹙眉,“我总觉得他今日来的突然。”
这时辰匆匆过来,可见是一下学就跑来了,否则也不会比司韶他们回来的都快。
“是。”冬树应了一声。
没多久司韶和印宿白便回来了。
他们现在所住的宫苑本就和其他人住的地方不同,可说这里住着的只有他们三个,但他们回来时分明在长街遇到了四皇子,可见对方来过这里。
光是想想司韶都觉得窝火,两人健步如飞,到了宫苑发现一片安静,连忙去屋里看洛知栩。
“没事吧?”司韶呼吸还有些急。
“没事啊。”洛知栩茫然,片刻后恍然大悟,“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被我赶走了,话说回来,他在书房与谁走的近?”
司韶立刻看向印宿白,他对这些事不甚在意,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
印宿白呵笑:“你还能更没出息点吗?”
说罢他看向洛知栩,思忖片刻道:“若真说起来,这些皇子们并未表现出和谁太近太疏远,梁珺平时说话最多的也只有梁瑭和梁珏,大概是因为身份缘故,他们对梁琮都抱有一定敌意,但是你也知道走得近,不一定想的近。”
梁琮身为嫡太子,身份地位自然不同,这些皇子们对皇位虎视眈眈,说话做事,各个心里和明镜似的,都不会轻信谁。
且他们对身份极为看重,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印象。
但洛知栩总觉得不对劲,从进书房那时开始,他就发现梁珺并非是那种脑子一热便会发疯之人,那他又为什么跑来说这些?
是想过来看看安心,还是想安谁的心?
司韶轻啧一声:“管他们作甚,这些疯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拉拢也无非是为着日后的势力,没有哪个是真心的。”
“你也该多想想,他们向来不会做无用事,事出反常必有蹊跷。”印宿白说,“我们在书房还听闻太子要选妃了,你觉得会是谁?”
洛知栩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多半就是那两家了,不过姚家应该会拒绝。”
“我与你想的一般。”
姚淩薇是姚家嫡女,若是能嫁与太子为妃,来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贵重无比,连带着姚家都会水涨船高。
可姚淩薇偏偏在皇后眼皮子底下中毒了,是否是洛知栩所为就不重要了,一来,皇后把控后宫不严,由她管教也许并不能成事,再者,凡是愿意动脑子想想的,都能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整个梁京城都知晓洛知栩跋扈,但他的轻狂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下毒这种一眼就是后宫妇人做法之事,断不会是他所为。
那能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这样不知死活的还能有谁?只有她自己了。
能为一己私欲做出这种事,即便姚家顾及对方身份不便撕破脸,却也绝不会把姚淩薇往深宫中推了。
司韶一脸不耐:“快别说了,我饿的厉害,快传晚膳来,这书房之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走一步算一步,外男众多,又不能把咱们都困在宫里。”印宿白说。
“也是。”
洛知栩想着回头问问这书房的事,总在宫里虽然方便,却也有诸多不便,时时刻刻都被盯着。
出宫之后,还能随时找陵九问问江湖上的事,先前对方说有人在盯着他,他总觉得和梁琮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有关。
第二日,洛知栩便再次回到了书房,右手伤的厉害,夫子仁慈,便免去了他的作业,他便更清闲了些。
周游忍了半堂课,到底忍不住了,他朝洛知栩轻咂一声,见对方看过来后,立刻小声问道:“你无事吧?”
洛知栩摇摇头,表示无事。
周游便拍了拍胸口表示放心了。
他身份不高,贸然和洛知栩凑到一起,极有可能会给对方添麻烦,因此这几日都十分安分,谨守身份不曾去找他。
洛知栩也只是笑笑,多少能明白周游的意思。
坐在后面几排的武岳看见他们“眉来眼去”,翻了个大白眼。
一下课,洛知栩左右两侧就被人围住了,他按了按眉心:“你俩有事?”
“瞧瞧你的情况,别说是被瓷片割破掌心,哪怕是磕碰都疼痛难忍,七公主当真粗鲁。”武岳光是看着都觉得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咸。
“我也听闻了一些,七公主大概也要出嫁了,只是皇后可不会为她寻好人家,她恨文嫔恨的紧。”武岳说完,突然降低音量,“太子也要娶太子妃了。”
洛知栩闻言瞬间挑眉:“听你这意思,是知道她要娶谁了?”
“瞿。”武岳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多说了。
周游笑骂:“我们当然知晓要娶,还用得着你多嘴,你成日里把脑子都吃满了!”
武岳哼笑一声,他见洛知栩神情自若,便知晓对方已经明白他所说。
梁琮不日便要议亲,书房自然是不用再来的,且若是等他生下皇长孙,那他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
皇子们后院都不干净,通房侍妾数不胜数,只是还未娶正妃,自然不能让那些女人怀上孩子,岂非是在打未来正妃的脸,还有哪家肯把小姐嫁给他们?
这也导致,在他们未娶正妃前,都没有孩子。
一时间,梁琮的拥护者更多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瞿家千金是你亲自求娶的,现下有些事宜要和你商量,反而又不说话了,可是前朝有事?”
皇后盯着坐在下座的梁琮,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几分讨好,只要琮儿能做皇帝,她就皇太后了,整个后宫就是她做主了。
梁琮闻言摇头:“并未发生什么,婚事您做主便是。”
他情绪不高,之前脱离朝堂近一月,连老四都被父皇安排做事了,朝廷定然已经有人在暗中支持他了。
这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老四居然开始贴着洛知栩了,这不禁让他紧张起来,莫不是梁珺也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巴着他?
可洛知栩的事,只有告诉他的大师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晓,莫不是那大师还告诉了别人?
梁琮思绪万千,连皇后叫他都听不到,更没有心思和她说前朝那些事,他何尝不知道,母后并不聪慧,也只能耍耍女人家的心机罢了。
“你父皇近日多去宸妃处,梁瑭也跟着活跃了些,亏你平日里和他走的近,事事都带着他,他倒是好,转头就抢你的风头!”皇后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哪能被旁的比下去!
“母后,您若是不能得父皇宠爱,那就多温柔体贴一些,让他对您心存愧疚,成日里如妒妇一般,父皇自然不愿来瞧您!”
这番话说的着实难听些,皇后听的眼睛都红了,她小心道:“母后只是随便说说,想和你多说会话……”
“……孩儿说错话,叫母后伤心了,婚事您看着办就好,孩儿还得出宫,便先去了。”
“出宫注意安全。”
待梁琮一走,皇后当即变了变脸色,她将手边的茶杯摔碎,面色难堪:“听听,这就是本宫的好儿子!”
素瑶忙示意宫女将碎片打扫干净,她轻声哄道:“娘娘和殿下置什么气,他被禁足一月好不容易放出来,心烦些是应该的,等他成家,有人照顾,定不会再这般孩子气了。”
“本宫哪里不晓得,只是我也该再做打算了,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恩宠。”皇后苦笑,做皇后做到她这地步,也是痛苦。
还得用些手段才能得夫君喜欢。
素瑶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梁琮急匆匆离开出宫,便命人去寻那位大师,他与大师也是偶然遇到,才得了两句指点,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故作暴躁,忍着洛知栩跟在他身后。
可若是被旁人得知,从而引起哄抢,那他岂非失了先机?
说起来,他之前也不是真的要和洛知栩断关系,却是没想到,对方后来竟真的不和他来往了,导致他也不能随便动手。
入夜。
陵九像先前那般闯入他寝殿,这次倒是好些,并没有受伤,也没有沾着别人的血。
洛知栩已然习惯他和秦御随意闯入自己的寝屋,见他来还生出几分欣喜:“你来的巧,我刚好有事想问你。”
“何事?”陵九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牛饮一般咕噜咽下去,“渴死我了。”
“你先前说有人在盯着我,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洛知栩问。
陵九面不改色:“你可是发现什么了?”
“没有,毫无头绪,我疑心盯着我的人和太子想从我身上谋取的东西有关。”他面对陵九总是毫无顾忌,许多话便也没有瞒着。
陵九却是突然看向他,眼底带着古怪情绪,他淡声问道:“你可知道江湖有传言,出生天降神瑞者,得之,可得天下。”
“……这是什么土掉牙的话本子情节?”洛知栩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呢,我好似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你猜的不错,但还是有些出入的,那日夜间骤雨狂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鲜少有人知晓此事,但你那时只是婴孩,不能承受那般好福气,因此体弱多病,洛王府便遍寻名医为你诊治,连宫内都不曾惊动,据说是找了位仙人帮你压制,然后你才有所好转。”
洛知栩听的头晕:“既然是连宫中都不知晓的事,你又如何得知的?梁琮又是如何得知?”
“这便是江湖的好处了,只要有银子,什么都能扒层皮。”陵九笑说。
洛知栩却笑:“我不信,定有用银子都买不来的消息。”
陵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这样浅显的道理人人都懂,他却始终执着着,这么多年,竟不知该不该继续了。
洛知栩觉得陵九买来的消息有些不通顺之处,但既然有大致方向,便也能应对梁琮,让他心中有所警醒。
他倒是想说“什么狗屁祥瑞”,但他也确实沾到福气了。
小纨袴鸡皮疙瘩掉一地:“这是什么狗屁祥瑞,玩尬的是吧?”
第28章 难逃梦魇
清明将至,书房便暂时停止授课,放这些千金贵子们出宫,一来可以陪伴长辈左右,二来也好去祭奠亡亲。
得知能出宫多待几日,洛知栩都要高兴坏了。
梁雪虞已然外嫁,清明前将洛王府的祭祀准备妥帖就好,至于梁家的祭祀礼自然有皇后主持,她只需要去露露面简单祭拜即可。
“我的儿!”
“娘亲!”
梁雪虞一早就在府门前等着他,洛知栩立刻匆匆两步下马车,跑到她面前,恨不得掐着嗓子跟她撒娇。
“不说这些,你爹和哥哥们都没回来,有些东西需要娘亲自去准备,你也一起。”梁雪虞就是抓壮丁来的,否则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会在门前等着他。
年年要祭祀的东西,都是梁雪虞亲自去采买,洛知栩早就习惯,听她这样说,便跟着一同去了,马车都不用回后院,直接就走了。
洛王府有常去的铺子,一上街便朝那边去了,洛知栩便带着小厮跟在她后面,这些虽用不到他来挑,但到底是要紧东西,他便屏气敛神乖的很。
“洛王妃来了,东西都给您备好了。”白事铺子的掌柜很是恭敬,“请王妃清点。”
掌柜知道她的脾性,对待过身之人十分认真,便是给他们用的东西都格外小心挑选,连带着他们做事的也都跟着谨慎起来。
先前也说过年年亲自送到府上,但都被拒绝了,可见其心诚。
梁雪虞闻言,无甚架子的走上前亲自去拨弄查看,那些黄纸都不曾返潮,金元宝也叠的鼓鼓的,很是好看。
她点点头:“不错,香烛也没有断根,掌柜有心了。”
“王妃说的哪里话,您可是咱家的常客,如何也不能怠慢了您。”掌柜说着还看向洛知栩,“洛三少爷亦是许久不见了。”
洛知栩微微点头,笑了笑,且当是应过了。
他安静太过,就连梁雪虞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她虽好奇,但在外面不便多问,命小厮将这些东西都放到马车上去,和掌柜说过话,便去其他铺子了。
供果和面点也都是早就叮嘱好的,顺道过去瞧瞧便也拿到手了。
回到府上,梁雪虞命人将这些按照往常那样收好,她将洛知栩带到亭廊下浅坐,她轻声问道:“往年也没见你像今日安静,总不至于是想你外公了?”
“……是不至于,我都没见过他老人家。”洛知栩有些无奈,“您别担心我,我没事。”
“蔫蔫儿的不愿说话,你该拿镜子好好瞧瞧自己这模样,再说有事无事。”梁雪虞哼笑一声,“还未到清明你倒是先忧思起来了。”
洛知栩心情确实不好,也不是很想接这调笑之言,只哼哼应了两声,再次沉静下来。
他确实是有事兜着说不出。
前世,他曾在牢狱中度过数次清明,并非是他掰着手指数日子,而是每到那一天,梁琮都会命人将纸钱送进牢狱里。
明面上是好心让他有个念想,实际上却是在提醒他家人之死,提醒他洛王府不复存在,他洛知栩也不再是什么门庭赫奕地洛三少爷了。
是在往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死命的戳。
前世家人之死,是他不敢去回想的场景,像是被尘封的记忆,被门锁锁上,他只敢躲在屋外发疯,却不敢触碰那锁分毫。
梁琮,梁琮,梁琮!
都怪梁琮!那样的人若是今生还能坐上皇位,那便是叫他白活一回!
“你想什么呢?脸色这样难看!”梁雪虞被他的模样吓坏了。
洛知栩微微回神,才发现自己握着茶杯的手颤抖着,手背上隐隐冒了青筋,更不用说他的脸色是如何难看了。
他闷咳一声,摆摆手:“随便想想。”
“别不是又病了,你快回屋歇着,我让府医来给你瞧瞧。”梁雪虞说着看向冬藏,“还不快扶三少爷回屋!”
“是!”
洛知栩耷拉着眼皮,被冬藏搀扶着回了屋里,眼下还未到晌午时辰,他便干脆躺回床上,总觉得整个人都疲惫的厉害。
冬藏帮他掖好被角,小声道:“奴才瞧着怕是要下雨了,少爷您好好休息,无事便不要再去外面了,免得沾了水气,再生病就不好了。”
“嘴里发苦,你去找些蜜饯儿,喂我一颗。”洛知栩恹恹地说着,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
冬藏赶紧去柜子里拿,都是少爷平时会吃的蜜饯儿,他挑了一包甜杏干,刚走到床边就发现少爷已经睡着了。
他不敢叫人,便把蜜饯儿放床头,悄悄退出去了。
冬树见他出来,忙问道:“少爷如何?”
“阿树哥,少爷睡着了,但我瞧着少爷脸色不好,八成又病了。”冬藏撑着娃娃脸唉声叹气。
少爷自幼便多病,先前明明听说,只要大些就不会再如此了,也不知为何一直好不了。
冬树微微蹙眉,现下只能等着府医过来瞧了,手上了纱布也得一并换了才行。
两人在外面守了片刻,天上便掉雨点子了,幸好已经提前将院内的东西全都收好,否则怕是要挨雨淋了。
府医赶在雨小时来的,给洛知栩把完脉便说了和之前相似的话:“有些风寒,三少爷这是老毛病了,雨季将至,即将换季,少爷身体会格外弱些,定要更加仔细照料了。”
“冬树去熬药,大夫在府上歇息片刻,待雨小些再回去吧。”梁雪虞说,身后的婢女立刻将大夫带下去休息了。
屋内的下人都出去,梁雪虞忧心忡忡地看着昏睡的洛知栩,这样的老毛病,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她怜爱地摸着洛知栩有些发烫的额头,倒真是心疼的厉害,却也无可奈何,这本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做事的爷仨回府就急匆匆跑他院里来,洛珩担心的紧:“大夫如何说?”
“还能怎么说,都是老毛病。”梁雪虞低声说着,“厨房已经烧好热水,你们快去泡泡,喝碗姜汤再来说话。”
这要是都病了,她如何照顾的过来?
洛知栩期间倒是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被灌了一碗极苦的汤药,哭哭唧唧地咽下去,还不忘抽泣两声,就又昏睡过去了。
入夜。
“娘,我在这守着吧,您都累一天了。”洛知铭低声说道,“我在这,您放心。”
“你明儿还得上朝,他热症已经退下去了,不用在这守着,去休息吧。”
洛知栩的老毛病,烧上一日便会好,再者也喝过药,还有小厮们看着,定然是不会有事的,别管是哪个躺在这,梁雪虞都会心疼,自然也舍不得老大在这守夜。
冬树和冬藏照顾洛知栩都有一手,都用不着操心。
洛知栩是被渴醒的,高热总是会伴随着喉咙干涩发疼,他早就习惯,便干脆自己下地去倒水,免得扰了小厮们安睡。
他撑着身子晃悠过去,却突然觉得眼前境况骤变。
黑暗,肮脏,窒息。
所有糟糕的词汇都能拿来形容这间牢房,他突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攥着地上的茅草,急促喘息着,浑身都在颤抖。
耳畔却传来那宛若恶鬼一般的声音——
“朕给了你父母一个痛快,只是将他们斩首示众,也算是全了你对朕这么多年的忠心。”
“只是你的两位兄长有些不识抬举,朕已经命人割了洛知铭的舌头喂狗,省得他终日都不说朕爱听的话,为了避免他的手能写字,朕也一并去了,只是他身子弱,没能熬过去。”
“你二哥倒是硬骨头,万箭穿心尚能苟活,死活都要再见你一面,还求着朕留你一命,只可惜你没瞧见他跪地求饶地样子,像一只狗。”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都是他的错,是他自作聪明才害得洛王府遭此灾祸,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他!
他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不去听那些低语,他他必不会再让洛王府重蹈覆辙,也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梁琮走上帝位,他一定会报仇!
突然——
“我要走了,新帝登基,陛下派我前去围剿叛兵,我不能再护着你了。”
洛知栩猛的抬头看他:“别去!你别去!去了就活不了了!”
“陛下对我早有戒心,又因我多次出言留你而不满,这都是早晚之事,先前让你跟我走,你偏要拒绝。”
“别去!”
洛知栩烧的脸蛋通红,口中呓语不断,泪湿了枕头。
洛王府满院灯火通明,各个都一脸焦心地站在屋里等着,只见大夫臊眉耷眼地把脉,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偏偏还无人敢打断他的思绪。
大夫轻叹一声:“病重多忧思,小少爷梦魇了,高热退下方可清醒,药剂得加重了。”
“加便加吧,快些治好才行。”梁雪虞急的眼睛都红了,光是听那些呓语就够掉眼泪的,可这会哪还有心思哭!
喧喧闹闹地折腾了一夜,洛知栩高热反覆,直到天微亮高热才彻底退下去,整个府上一夜未眠,到这会才稍稍松了口气。
洛珩自是没有心思上朝,干脆递了摺子上去,一家子都没去做事,擎等在洛知栩床边,等他醒来了。
一夜光怪陆离,洛知栩醒来时感觉浑身疼痛疲惫,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心中的恨意却远比身体的力度要强。
“醒了,可还有哪里难受?”洛知泠眼尖,立刻凑到他面前低声问。
洛知栩再次想到昨夜的梦,看着洛知泠当即红了眼,眼泪珠子不停的掉,说是肝肠寸断都不为过。
他的哥哥,他这么好的哥哥,却要被梁琮那种人渣践踏。
要他如何不恨!
第29章 权衡利弊
病症来势汹汹,去时倒也痛快,只是总是反覆犯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也只能尽可能地更加照顾他。
洛知栩坐在床榻上,被棉被捂着,鼻子眼睛哪哪都是红的,喝药都不许人走,但凡谁露出点要离开的意思,保准哭出来。
“要不你说说他,我想去如厕。”洛知泠凑在他大哥耳边低声说着,纵使他脾肾甚好,也架不住这般折腾啊!
“我不敢。”洛知铭煞有介事地说着。
一走就哭,谁敢走?
洛知泠轻咳一声,扯着嘴角笑:“知知,哥哥我——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你憋回去!”
梁雪虞轻啧一声:“不许闹别扭,这里我看着,你们去做事吧,不用在这里守着他,回头再憋坏了。”
她说着下意识用帕子遮了遮嘴。
洛知泠立刻起身匆匆离开了,等他一会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都走了,洛知栩反而没再哭了。
他深知自己这副作态,唯有他们在时才有效。
梁雪虞将他的脾气摸的透透的,当即就点点他脑门儿:“你啊,也就是敢可着你哥哥们折腾了,夜里你梦魇,把他们都吓坏了。”
话说到这里,洛知栩已经知道母亲想问什么,他哼了一声:“许是烧糊涂做噩梦罢了,我已经没事了。”
“我儿终于长大了。”梁雪虞轻笑,美艳地脸上带着苦涩,“可我这做娘的却并不高兴。”
“……就算您这样说,我也只是做噩梦,您就别做戏了。”洛知栩有些无奈,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重生了。
这说出去,谁能信,说不定还要以为他烧坏脑子了。
何况,就算家人都信了,那他们一定会问起前世的事,要他如何告诉对方前世那些惨状?
梁雪虞当即收敛表情:“被噩梦吓哭,丢脸。”
丢脸就丢脸,总比说那些难以启齿的事要好很多。
洛知栩觉得自己好很多了,便没一直赖在床榻上,省的躺的更加难受。
洗漱过后,穿戴整齐便上街了。
清明这几日,街上总是要清净一些,且家户都忙着祭祀之事,往日的欢声笑语和沿街叫卖都暂时消失了。
洛知栩觉得安静地心慌。
“少爷,咱们还是回去吧,没得热闹可看。”冬藏一脸苦闷地看着他,“您平时不是最喜欢热闹吗?”
“我自己走走,你先回去。”他停下脚步,顺着长长的街道看去,他心跳的很快,有件小事他得去确认一下。
冬藏现在听到他说这话就心慌,当初火烧玉春苑,他也是说要自己走走,转身就捅了娄子,他可不敢再离开少爷半步了。
他苦着脸说道:“少爷,您现在病症未好全,您跟奴才回府吧,这冷冷清清地没地方逛啊!”
“冬藏,再多说,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
冬藏立刻闭紧嘴巴,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了。
洛知栩沉默向前,街道上偶有瞧见他的百姓,躲他躲的比平时都厉害。
临近清明,人人穿着不是灰白便是黑,唯有他一袭红衣,实在显眼,任谁都不愿和这种不敬畏先辈鬼神之人多交谈。
直走到一座堂皇的府邸前,他堪堪停下脚步,转身进了旁边一家茶楼。
“洛三少爷,您要来点什么?”店小二小心翼翼询问着。
“来壶好茶和茶点,便可。”
“得嘞。”
洛知栩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好能瞧见街道上的场景,他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街道无人,但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
他也得想想自己该做的事。
“这曲毫茶是咱们茶楼的新品种,您吃好。”店小二笑说,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下去了。
茶楼这两日生意都不太好,他也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
曲毫茶?
瞿。
洛知栩突然想到那的武岳与他说的话,梁琮要娶瞿家小姐瞿萱莹,那可是云麾将军瞿宗耀的孙女,若是能得到老将军的支持,梁琮便将一部分兵权握在了手心。
来日再选两位高官之女做侧妃,那他的位置便更加牢固了。
洛知栩一时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梁琮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是嫡长子,且皇后外戚又强悍,虽说秦御扳倒何文昊的工部尚书,可皇后父亲乃从一品官员,地位超前。
只要何家不倒,梁琮就稳坐太子之位了。
还是得先从何家下手——
一直盯着窗外的洛知栩突然站起来,离他不远,一直等着伺候的店小二立刻走上前:“三少爷可是有何吩咐?”
“没有,退下吧。”洛知栩眉心紧皱,秦御怎么会和那人走到一起?
秦御刚下马车,便有侍卫前去汇报事宜,他听侍卫说完,立刻扭头朝四周看,视线时不时就掠过茶楼。
洛知栩被他的举动吓一跳,在他看过来的瞬间蹲下身子,不远处的小厮又吓一跳,不过这次却没敢上前询问了。
估摸着已经无事,洛知栩才慢吞吞坐起来,悄悄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已经无人了,连府门都关上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微微有些不痛快,但见到对方无事,他也不欲久留,便结账离开了。
洛知栩却是不知,他前脚刚离开酒楼,后脚便有人找了去,只是人去楼空,便不曾再追。
“三少爷回来了!”
洛知栩微微眯眼,下一秒就撒腿往里面跑,就见梁雪虞手拿木棍,表情凶狠,那架势活像是追上就要抽肿他屁股。
关上洛王府的大门,梁雪虞就是普通母亲,哪有母亲得知孩子带病外出、还将小厮驱赶独自行走而不生气的?
就算真有,那也不叫梁雪虞。
“娘我错了!您别追我了!”洛知栩躲在洛珩身后和她打转,“我现在累的厉害,想喝水。”
“你是厉害,前些日子赶走冬藏烧了青楼,说罢,今儿你又做什么了!”梁雪虞也跟着喘气。
洛珩夹在中间哄哄这个,叫叫那个的,生怕误伤到自己。
洛知栩无奈:“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去吃了茶,您这般不信任我,当真让儿子心寒。”
梁雪虞懒得理会他这般做戏之言,但这纨袴做事,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如今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她便让下人将木棍收好,只等着来日再用。
这一出,也算是为沉闷的府上添了意件小趣事。
翌日,清明。
天气阴沉,和往年的清明并未半分区别。
洛王府众人天不亮便出了城,墓地在一片山清水秀之地,四周都是花草树木,幸好来时的小路先前就让小厮们清理过,否则洛知栩连脚都不敢沾地。
洛知泠由他抓着自己的衣衫,怕虫怕到这般地步,当真是让人笑话。
“不如哥哥背你,你这般拽着我,咱们都落后面了。”洛知泠看着他的新衣和新鞋,已经都被土染脏了。
“这样不好。”
“往年都背你,也没听你说不好,上来。”
洛知泠到底是武将,身体健硕,孔武有力,就是背两个洛知栩都没有问题。
再矫情就更慢了,洛知栩立刻爬到他背上,被自家哥哥背着,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速度都快了不少。
像往常一样,到地方看见一处大坟包,却竖着两块碑,死同xue。
和别人家死气沉沉地悲伤气氛不同,他们祭拜先人,总是将最好的模样展示出来,不让他们担心,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洛知栩照旧晃着自己红艳的衣裳,脸上带笑:“娘亲命人给我做的新衣,特意穿来给祖父母瞧,我很喜欢!”
“月月都要制新衣,你衣柜里红色衣衫都放不下了,明年可就没有了。”梁雪虞笑说。
年年清明祭拜,家中所有人都要穿新衣,连她都不例外,只是洛知栩格外娇纵一些,走路都得背着。
洛知栩“显摆”完便退到旁边,脸上的笑也放下去一些,他盯着墓碑上的刻字,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今生能保护洛王府,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准备多日,就为了这一刻,黄纸元宝以及纸做的各种东西,通通烧掉,那些祭拜过后的点心也进了洛家少爷们的肚子里,不算浪费。
梁雪虞和他们分开直接去了宫里,晌午,刚回到府上便落了小雨。
“大人,摄政王来了。”
“谁来了?!”洛珩瞪大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咱们和摄政王平日里可没有交集!”
三兄弟立刻对视一眼,洛知铭当即接话:“想必是来找儿子的,先前与王爷借过孤本,想必是他给送来了。”
“居然亲自送来,那他还怪好的。”洛珩自是知晓大儿子的脾性,便没有多怀疑,“来者是客,快请进来!”
秦御带着侍卫进了府,听风和听雨手里抱着不少锦盒,在洛府小厮的带领下急匆匆进了正厅。
东西堆了一地。
洛珩先是一愣,而后扬起笑脸:“王爷贵布移贱地,有失远迎。”
“无妨。”秦御微微点头,“此次过来是听闻洛三少爷生病,想着他到底是在书房学习,便过来看看,回头还要回禀陛下。”
潜意思便是,他这次来都是陛下的授意。
洛珩好似暂时打消了疑虑,只笑道:“还以为你是来给知铭送孤本藏书。”
洛知铭和洛知泠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紧张。
秦御面不改色:“今日下着雨,怕那东西受潮气,便没带。”
“是这样。”洛珩笑笑。
“三少爷在何处,本王瞧过他也好和陛下交差。”
梁帝的名头十分好用,洛珩没再说什么,让人带着他去后院了。
洛知栩回来就被塞进了被窝里,手里还捧着姜汤和冬树冬藏斗智斗勇。
“少爷您就喝吧,您就是把他盯出花,都得进您肚子里。”
“少爷刚病愈,姜汤不如汤药苦,您权衡利弊都该知道选——摄政王!”
洛知栩听的怪异,他重重啧了一声:“我选摄政王作甚!”
第30章 卖身葬父
“少爷,摄政王来了。”冬树忙提醒道。
洛知栩瞬间瞪大眼睛,他探头去看,就见摄政王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自己的父兄们。
他立刻接过姜汤碗,忍着恶心一口闷了,然后在冬树的搀扶下下了床,他抬手行礼:“参见王爷。”
“无需多礼,听闻洛三少爷这几日身体不适,陛下特命本王过来瞧瞧,可有好些?”秦御问。
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洛知栩微微点头:“请王爷转告陛下,知栩一切都好,再过两日便能去书房了。”
“那便好。”
话到这里已经无甚可说的,只是秦御端坐首位不言语,也无人能把他赶走,任由气氛古怪,他也只当没察觉一般。
洛知栩不确定梁帝的意思,关心他是应该的,只是让秦御来,就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不对,之前梁妍大闹时,他就隐约感觉到陛下的试探,疑心他和秦御有染。
上位者多疑多思他不是不知道,但没有半分信任可言,不免让人觉得可笑。
“咳!”
洛知泠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洛知栩的思绪,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自家父兄神情各异,他又看看老神在在的秦御,不免觉得好笑。
但此刻还得救场才行。
他便再次拿捏出骄矜的劲儿来,哼声说着:“王爷看也看过了,该去覆命了。”
洛家父子顿时瞪大眼睛,是让你说些话救场,但没让你说这么难听的话赶客!
“既如此,那本王便告辞了。”秦御立刻起身离开了。
洛珩赶紧面带微笑将人送到门口,看着马车离开才彻底松了口气。
回屋就想再教训洛知栩一番,可转念一想,梁京城就没人不知道洛三少爷如何跋扈无礼,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没失了“本性”。
若是连摄政王都信了洛知栩这脾性,那自然就不会再有人疑心了。
见他们兄弟三人在屋内说话,洛珩想了想便没进去打扰他们。
“我不欲多问你,只消你自己看着办即可,若有为难事可与我商量,莫要吃了亏没地儿哭。”洛知铭文人书生一个,说些稍训的话都温和软语。
洛知栩闻言立刻瞪向洛知泠,说好的此事只有他们知晓,居然转眼就告诉大哥了!
洛知铭微微蹙眉:“是我自己瞧出来的,他性子火烈,哪里是能藏住事的人,幸好爹娘还不知,否则真是要扒你一层皮,该!”
“哥哥,我又没有做坏事。”洛知栩讨好般笑笑,又故作天真道,“若是摄政王肯庇护,来日不管哪位皇子登基,必不会亏待咱们!”
“不可胡言!”
“这般话万不能再说,你如今是愈发胆大,皇储之事岂非咱们能议论,洛王府向来不掺和这些事,何况梁琮是太子,未来皇位定是他的,莫要再提。”
洛知铭身处朝堂,自然知晓朝中局势,怕是人人都知晓,只要梁琮生下皇长孙地位便彻底稳固了。
因此,近日恭维梁琮之人数不胜数,但树大招风,保不齐就有人准备暗地里做什么手脚,免得连累了他们。
洛知栩知道自己眼下说什么都不对,便只管点头,闭口不言。
屋外雨势渐大,听着雨声喝着热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用过午膳,洛知栩就坐在窗前懒懒地不说话了,他这几日都睡着,这会到时辰反而不困了。
“冬树,取笔墨来。”
“是。”
眼下从根本上断绝梁琮登基之望是不可能的,但总要从中作梗,让他无法那般顺利,光明磊落也好,用阴鸷之法也罢,总归是要给他找些不痛快。
洛知栩刻意换了一种字体,但凡不知晓的,都会以为这是鬼画符。
他将信递给冬树:“去,送到摄政王府。”
冬树先是一愣,而后小心接过书信,悄悄从角门离开了。
“冬藏,陪我去玉宝斋,娘亲喜欢那家的点心,她今日定然心情不好,咱们去买些来给她吃。”
“外面潮气重,少爷您多穿些。”
冬藏知道自家少爷脾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是必然要出街的,何况若是再不听话,怕是都不能再跟着少爷了。
他忙去柜子里寻了件披风,给洛知栩披上,两人便悄悄离开了。
午时一过,清明便算是过完了,当街便热闹起来,许多铺子便再次开张了,玉宝斋自然也不例外。
洛知栩如往常一样挑选着,京城点心铺子众多,他娘尤其喜欢这一家,逢年过节的点心都要在这里购买,那掌柜瞧见他是又喜又怕。
“三少爷,有失远迎,您要点什么?”掌柜问的小心,生怕惹了这纨袴不快。
“拿只小篮来,本少爷自己挑选便是,无需招待。”洛知栩说。
掌柜立刻将小篮子递给冬藏,让他们自己去选了,左右他是不怕不给钱的,梁京城都知道这纨袴孝敬父母,洛王府耳提面命不许他在外面赊账,这事儿梁京城都知道。
何况洛知栩每年这日都要来一遭,他早习惯了,便是如此,年年清明晌午一过都要来开门,否则这纨袴便会去家里喊人。
洛知栩亲自拿着木夹挑选,最终挑了五只小篮子,十斤的糕点十几两银子便出去了,眼睛都不带眨的。
“将点心包好送到洛王府。”
“是。”
洛知栩交待完便去了茶楼,照旧选了临街的位置,让冬藏要了一壶梅子清酒暖身,便只管盯着街边了。
冬藏也跟着坐下吃点心,他蒙蒙道:“少爷您瞧什么呢?可是想吃油果子?还是新鲜果子?奴才去买。”
“我看是你想吃,去多买些果子,让人送去府上,再过些日子贡地便要上贡品了,到时候会有鲜甜的蜜瓜,给你多留一些。”洛知栩笑说。
冬藏也才十五,正是爱吃爱玩的年岁,给些糕点就开心的厉害,现下听他这么说,冬藏立刻抱着荷包就下去了。
他坐这里瞧着,就见冬藏这跑跑,那跑跑,没一会就不见踪迹了。
洛知栩静等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冬藏就急匆匆跑回来了,他低声道:“少爷,那边有热闹看呢。”
“说来听听。”
“那边有卖身葬父呢,您说这真不凑巧,来年清明又是父亲祭日,当真是两份哀愁。”冬藏感慨着。
洛知栩闻言起身:“那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是。”
卖身葬父者是位模样清隽的女子,牌子立在身侧,旁边地面一匹白布盖着一具尸体,女子跪地默默落泪,倒真是有股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只是那价格倒真不像是诚心卖身葬父的。
三十两银子,京城富贵人家众多,并非买不起。
可三十两银在牙人那里可是能买好几个的,纵横利弊,自然无人会轻易买卖。
洛知栩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就见冬树身侧站着洛王府的侍卫,还朝他点点头,他扭头看向冬藏:“去,给银子。”
“少爷您真买呀?三十两银子,这都够买两个了,您要是真觉得她模样漂亮,世家小姐中随便选个就是了,何必要个卑贱女子!”冬藏都急了,这明摆着不单单是卖身,然后葬父。
分明就是想登堂入室。
这要是进了洛王府,冬藏怕是自己也要过不下去了!
洛知栩轻啧一声:“让你去便去,你家少爷心中有数。”
周围之人听他这般说,不由得露出鄙夷神情,各个都觉得他买这女子回去是为了满足私欲,但也不乏一些看好戏之人,想看看这姑娘跟不跟他走。
冬藏拿着银子走上前低语几句,那姑娘当即抬头,瞧见洛知栩的模样,先是一惊,而后立刻磕头答谢。
洛知栩做出姿态来,扬唇轻笑:“把人带回府上,今日也不虚此行了。”
他人还没回去,当街买了位下人的事便传进了府里,梁雪虞刚回来就听到这么个消息,当即气的就要命人拿棍子,棍子没拿来,点心倒是先送来了。
真真是叫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了。
洛知栩带着小厮回府,身后还跟着那模样清冷的姑娘,他淡声道:“带人去洗漱,让她去屋内等我。”
“是。”
交代完,洛知栩便去了前厅,就见他娘亲一边吃着点心,一手拿着棍子,当真是“爱恨分明”。
洛知栩盯着她表情瞧了半天,愣是没瞧出什么,但总归是不伤心的,他便扬唇轻笑:“娘亲,点心吃着可好?”
“听闻你今日做好事了?”梁雪虞晃着木棍问。
洛知栩便道:“孩儿只是瞧着她阖眼缘,且她定然有过人之处,否则何以定价这般高,且三十两而已,若是不听话,打杀了便是。”
“若人人都这般以为,我便放心了。”梁雪虞只是怕外界对他们府上起误会,免得眼睛都盯着洛王府,“你自己瞧着办。”
“是。”
洛知栩也坐下喝茶,他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哥哥们呢?”
“你父亲和大哥去吃茶了,老二说京畿大营有点事要处理,早便去了。”
“这样啊。”洛知栩点点头。
不多时,冬树便来回话,他这才不疾不徐往自己寝屋走去。
那姑娘已经跪在地上等着他了。
洛知栩坐在椅榻上,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淡声道:“叫什么名字?”
“求主子赐名。”女子跪地,头点在地上,姿态很是卑微。
“便叫之前的名字即可。”洛知栩不愿在这件事上与她多扯。
她依旧跪地,那架势分明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洛知栩轻笑一声:“你被调教的很好,便要夏柳吧,如今已经夏日了,过些日子该泛舟游湖了。”
“是,多谢主子赐名。”夏柳这才敢站起身,站在他下位,随时等着伺候。
洛知栩垂眸看她:“都会些什么?”
“奴婢懂些药理,会些功夫。”夏柳说。
“够用了。”
仅仅数字,他便知晓此人是何等机敏聪慧了,来日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只是瞧这样子,分明是把人就这般白送他了。
不过,这是他应得的。
洛知栩突然想到什么,他笑问:“你可知有一种药,既不会损伤女子身体,却又能让男子无法孕育?”
“是,奴婢明白。”
洛知栩扬唇,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虽说他也不甚喜欢这种下作法子,但管他是如何方法,只要有用,能达成所愿,那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何况他也不曾戕害不相干的人,那瞿家若真能明辨是非黑白,由姚淩薇之事,就该看出太子之流如何残忍。
“夫人不好了!”
“二少爷在大营和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