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散伙小狗,圆舞曲。

    二月底的上海,夜晚仍刮着阴寒的风。兰心大剧院位于转角马路,杜思贝站在剧院门口的背风处,捏紧衣领,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灌进领口。没过一会,露在外面的指关节也冻得乌青。

    实在穿少了。

    第一次看音乐会,还是跟陈行简一起,她鬼使神差穿了件灰粉色皮草,光泽细腻的松鼠毛,在灯下闪烁着漂亮的碎光。

    几个同样穿皮草蹬高跟靴的女孩,挽手经过角落里的杜思贝,斜她一眼,又转过脸各自说笑。人已走远,笑声还猖狂。

    杜思贝捂着脸往掌心吹了口热气,假皮草经看不经穿,出来遛一圈就露了怯。

    太冷了。

    “滴滴——”

    一辆黑色跑车开到路边,熄火,陈行简下了车。

    他扫视一圈候场的人群,目光落到墙角,杜思贝立刻从弓腰缩脖的状态挺直了身。

    陈行简便笑了。

    他走向她,隔着几步距离就问,“票不是在你手上么?怎么不进去等我。”

    剧院外一些抽烟的男女好奇看向他们。

    陈行简今天没穿西装,一身黑的夹克毛衣。

    他穿这种短款夹克,腰线一提,窄腰长腿的优势全露了出来,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等你一起进去吧。不冷吗?”

    杜思贝抬起眼皮,看见陈行简下巴修理得干干净净,轮廓分明。

    他头发抹过啫喱。身上的香水味也比往常更浓,像只开屏孔雀。

    所以,这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约会了吧?

    她,和自己的老板。

    陈行简歪了下头,看见杜思贝耳垂上吊着一对亮闪闪的菱形耳环。

    他勾起嘴角,小括弧若隐若现。

    “以为你今晚不会来,我做好了空跑一趟的准备。”

    杜思贝失笑,“我哪敢不来。”

    “哦?没看出你很怕我。”

    陈行简从裤兜里伸出手,自然地揽过杜思贝肩膀。

    门口很多人打量他们。杜思贝脸一红,捉住陈行简胳膊按回了身侧:“那个……”

    她小声说,“我的小象呢。”

    陈行简的笑意淡去,双手插回兜里,“你今晚就为这个来的?”

    杜思贝捏着两张票,不做声。

    陈行简冷哼,“说那天为什么哭,我就还你。”

    他还是执拗又坚持,像个不问清原因不罢休的小孩子。

    检票开始了,人潮鱼贯进入灯火通明的剧院。

    等路边只剩稀稀落落几个人时,杜思贝咬住嘴唇,“我……那天晚上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陈行简挑起一边眉梢:“比如?”

    “……”此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作风让杜思贝叹了口气,“哎。”

    陈行简倒显得很通情达理,他朝身后的跑车抬抬下巴:“不方便可以去车上说。”

    “我就没有不说的权利吗?”

    杜思贝拧起眉,有点不高兴了:“我之前问你睡过多少女人,你说那是个人隐私。我就不可以有个人隐私吗?我不想说原因!”

    陈行简一下捕捉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那天哭是因为别的男人?”

    杜思贝心头突突跳了两下。

    但陈行简一瞬间忽然想到许多事。

    洛杉矶那晚,她有对象,勾引他进了房间。1607楼底下,她跟小警察拉拉扯扯。直到跨年夜,他们还在便利店藕断丝连。

    陈行简顿时垮脸,眼底冷得结了层冰:“谁。那个警察还是你的新姘头?”

    杜思贝愣了下,一时跟不上陈行简跳跃的脑回路,拍了拍他胳膊:“你说什么呢,别问了,还看不看音乐会了啊。”

    “正面回答问题。”

    陈行简声音又冷又沉,“跨年夜你跟我上床,脑子里想的是谁?”

    大马路上人来车往的,杜思贝飞快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凶他,“喂你小点声——唔!”

    陈行简忽然上前一步,把杜思贝勾进怀里。

    她额头撞上他夹克衫胸口,又冰又凉。

    “谁?你在想谁?”他像拳击手制服对手一样勒住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放开我!”杜思贝扭动身体推挡了两下,陈行简宽阔的肩膀纹丝不动。

    他腾出一只手钳住她的脸,虎口朝上,死死抵住她下巴:“你大年三十晚上不回我消息,也他妈是在跟别人聊骚?”

    杜思贝脸颊被陈行简大手圈得发烫,说话断断续续:“聊……聊你妹的骚啊,我没那么闲!快把小象还给我!”

    “不可能。”

    一旁的检票员看见在路灯下纠缠的两人,犹豫半天,终于

    还是跑过去,夹起嗓子笑道:“二位,咱们演出马上就开始了。”

    检票员一来,陈行简就松开杜思贝下巴,从她兜里取出票递给人家。另一只手掌还箍在她腰间,微笑道:“谢谢,帮我们检票。”

    杜思贝狠狠肘击他胸口:“艹我不看了!”

    “要看的——嗯!”陈行简闷哼着挨了一肘,仍对检票员郑重点头,不动声色将她抱紧。

    握在她腰肢上的手掌加大力度,隔着一层皮草绒毛,也能感知他掌心热度,暖得人发烫。

    检票员核对完票务信息,喜笑颜开:“原来是VIP包厢的客人,您这边请!”

    检票员转身领路后,杜思贝瞪着陈行简,用气声说:“小象还我!”

    “妈的你怎么这么轴。”陈行简气得冷笑,猛地推开杜思贝脑袋。

    他指着夜色中灯火辉煌的剧院:“今晚正月十五元宵节,我就想找个人安安静静陪我听两小时肖邦。你闭嘴,听歌,出来后我还你东西,散伙!”

    陈行简话不多说,迈开大步上了铺满红地毯的台阶。

    ……今天是元宵节?

    杜思贝忽然有点尴尬,看了一会他背影,然后沉默地跟上去。

    音乐厅有着恢弘而华美的穹顶,猩红色流苏帷幕层层垂落,舞台中央一架光可鉴人的黑色三角钢琴。偌大的演出厅座无虚席,暖意盈怀,不少女孩落座后脱去外套,露出精致长裙,对着男友镜头做各种可爱表情。

    进了二层包厢,杜思贝也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剧院实在太华丽了。

    陈行简踢她鞋尖一脚,“进城辛苦了。小姐需要拍张纪念照吗?”

    杜思贝咬了下唇,没搭理狗嘴。

    她收起手机,雕像般坐直了身,板着脸等待音乐会开场。

    今晚演奏的青年钢琴家是个外国人,杜思贝没记住他那一长串名字,也对钢琴一窍不通,只觉得肖邦的曲子饱含浪漫情绪,像月光下的引路人,领着她的手走进雾气弥漫的花园,朦胧而诗意。

    陈行简扭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包厢里,杜思贝随音乐轻轻摇晃脑袋的陶醉模样。

    “哈!”他有声地笑了一下。

    “……”杜思贝脸热了,凑过去问,“他现在弹的曲子叫什么?”

    陈行简面无表情:“《小狗圆舞曲》。”

    杜思贝在黑暗中笑了笑,继续靠在陈行简耳边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怪可爱的。”

    “你确定要我给你普及古典音乐史?”

    陈行简转过头,距离太近了,他的嘴唇几乎碰到她的。

    “三两句说不完,难不成音乐会结束你还想跟我联系。”

    幽暗的,看不清模样的包厢里,杜思贝感觉陈行简的嘴角古怪地上扬了起来。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

    杜思贝赶紧坐回自己椅子,紧盯舞台中央那座钢琴,视线里唯一的光源。

    这样就不会,被余光里那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分心。

    ……

    音乐会进入下半场,曲子由缓转急,听得杜思贝稍躁动起来。

    她总觉得,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右手边的陈行简似乎也在静静注视着她。像会发光的鱼缸里,永远只漂浮着那一条鱼。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摸进她大腿。

    杜思贝小声惊呼:“唔……!”

    烫着热意的男性香气骤然逼近,她的脑袋被拨向右侧,两片软软的东西堵住她嘴唇,柔嫩的舌尖钻进来,在被钢琴声掩盖的黑暗中,下流地吮吸。

    杜思贝浑身发软,无力地推开他脖颈,用气声轻吼:“你干什么!”

    “……小狗,圆舞曲。”

    陈行简也吐出气声,在她耳边轻声回应。

    黏湿发闷的嗓音,往她耳朵眼里送进湿润水汽,“就算三两句话说不完,我也想告诉你。”

    “别不理我,贝贝。”陈行简含住她耳垂。

    他舔得太有那股劲儿,杜思贝很难不叫出声,“啊……”

    黑暗使人放纵,陈行简另一只手从下探进她毛衣,用力抓揉。

    杜思贝快哭了,这毕竟是公共场合,隔壁包厢难免不会听到动静。她死咬嘴唇不发一声,顶着下巴凑到陈行简身边,与他脖颈贴着脖颈,细声求饶:“别在这里……”

    他却喘着粗气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陈行简随便一扬手,“唰”地拉上了半圆形包厢的猩红色幕帘。

    一下子全黑了。

    钢琴声透过绒布传进来,忽远忽近。

    陈行简抱起杜思贝,将她放到自己大腿上坐好。灰粉色皮草顺势滑落在地,杜思贝内里穿一件紧身毛衣,加绒短裙,黑色连裤袜。

    陈行简手指触过来,划过她纤瘦脚踝,紧致小腿,一点点往上游移。

    “……我不要。”

    陈行简粗暴拉起帘布的动作,仿佛对厅内所有观众的宣告。虽然这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杜思贝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

    她眼泪忽然落了下来:“我不要,我不接受这种性。交!”

    一滴冰凉的液体,吧哒坠到陈行简唇畔。

    他伸舌头一舔,比盐更咸,比柠檬更涩。

    陈行简愣了下,在黑暗中凭感觉摸到杜思贝的脸,湿凉一片。

    他正想说话,便听见一个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絮絮低语:“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陈行简张开两只手臂:“我没有进来。”

    “不要,不要……”

    杜思贝腾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捡起地上脏了的皮草外套,也不管音乐会还在进行,摸着黑跑出包厢。这期间她撞倒了一只空椅子,在二层包厢走廊发出尖锐声响。

    杜思贝跌跌撞撞冲出剧院大厅。

    陈行简发了两秒愣,然后忽如冷水兜头,回过神,勾起她落在椅背上的包就追出去。

    第32章 玫瑰杜思贝,我想吃的是汤圆吗?……

    剧院外,夜色深浓,飞驰的汽车从路边划过一道眩白车灯,闪得杜思贝眼前发晕。

    她缓了会儿呼吸,踩着剧院门口的红地毯,脚步虚浮,一步步下台阶,就听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传来一阵轰隆声。

    “咚——”

    杜思贝循声看去,一辆在夜幕中亮着荧光条的明黄色拖车,尾部的车斗倾斜,垂了根拖车绳,正把一辆扁扁的黑色超跑,吃力而缓慢地拖上车斗。

    拖车边站着一个交警,在打电话。

    “是,我是车主本人。”杜思贝身后几步远,响起低沉的男声。

    她愣了下,回过头,站在红地毯台阶最上方,逆着光的瘦高人形,是陈行简。

    “嗯,我已经到剧院门口了。”他一边通话,一边睨了眼台阶下方的杜思贝,不急不缓地走下来,将女士包撒手扔进她怀里。

    杜思贝连忙接住包,手臂往下一沉。

    陈行简违规停车,交警要把车移交去交管局,正换着角度给跑车拍照做记录。陈行简估计得交笔不小的罚单。

    杜思贝有点不过意,但她又没钱表衷心,只能走到陈行简身边小声提议,“陈总,需要我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不?”

    陈行简看见杜思贝这幅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就来气,刚才趁着黑灯瞎火跟他热吻的女人,现在装敬业爱岗小秘书了。

    数不清她是第几次临阵脱逃。

    “打什么电话?不就赔钱么。”

    陈行简盯着自己那辆被抬走的跑车,双手掐腰,声音在夜风中轻飘飘的,像自嘲,“停车也好,看音乐会也好,总之都是我自找的。”

    “自己点的菜,跪着也要吃完啊。”他冷笑着加了一句。

    作为被含沙射影的对象,杜思贝保持缄默。只是在陈行简跟着交警离开时,她忽然拉开车门,钻进警车后座,挨着陈行简坐定。

    “谁要你跟来了?”

    陈行简往靠背上一靠,插起胳膊,满脸写着不爽,“看见有警察在的地方你就安心了是吧。”

    前方开车的交警从后视镜里瞥他们一眼。

    老板对警察的执念不是一般

    的深。杜思贝难为情地摸脸,拽了拽陈行简夹克衫的衣角:“肖邦音乐会,下次还有吗?”

    “下次?”陈行简重复这两个字,盯着她。

    杜思贝没留意他的咬文嚼字,诚恳说:“今晚全怪我,害你没听完音乐会。下次我请你看吧,如果还有的话。”

    “没有如果。”陈行简斩钉截铁。

    “上海是索科洛夫世界巡演最后一站,演完今晚他就回俄罗斯了。”

    “回俄罗斯怎么了?”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杜思贝扭过半边身子,肯定地盯着陈行简:“只要他还活着,还弹钢琴,我以后砸锅卖铁,也要带你去俄罗斯看完这场肖邦。”

    陈行简看了她好一会,突然笑出声。

    他抱着胳膊,慢慢凑近杜思贝,看着她的脸感慨:“果然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啊。”

    他微挑眉梢:“既然这么想给我花钱,不如先把今晚罚单付了?”

    “你、你自己不遵守交规还要我给你掏钱?活该啊你!”杜思贝捏着座椅靠背的手一紧,不知是为这话,还是别的。

    到交管所,陈行简刷卡付钱,很快取出跑车。

    杜思贝和他一起往交管所外走,身后忽然有人高喊:“陈先生——”

    是拖车司机,他从所里一路追出来,追到院子的空地上。

    陈行简看清司机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拽着杜思贝就往外走:“你先上车,我送你回家。”

    “哎,陈先生,陈先生,这是您落在车上的吧!”

    司机上气不接下气,拦在两人面前,双手奉上一捧红玫瑰。

    用黑色网纱包裹的,33朵红玫瑰。

    即使他们头顶是一盏蒸汽钠灯,冲刷出廉价白光,玫瑰的艳红,也在灯下闪耀出醉人光芒,像一团华美的梦。

    杜思贝怔着没敢动。

    ……这是给她的。

    吗?

    陈行简提早准备在跑车后座,送给她的?

    (今晚元宵节,我就想找个人安安静静陪我听两小时肖邦)

    (出来后我还你东西,散伙)

    司机见两人表情都不对劲,也有点懵:“陈先生,这不是您的花吗?我看卡片上写着送给——”

    他正要拿出玫瑰里的贺卡,陈行简抢先一步将贺卡抽了出来,塞进右边裤兜。

    “我这车昨天借给朋友开,他应该买了花想送哪个姑娘没送出去吧,哈哈——!赏你了。”陈行简干笑着,把一捧花塞进杜思贝怀里。后者猝不及防地抱住花,傻傻的,像抱了个孩子。

    司机瞪大眼睛,活久见啊,男人送女人玫瑰花还能用“赏”的?

    他挠着后脑勺走了。

    交管所安静的院子里,两人陷入沉默。

    杜思贝低头嗅着怀中的玫瑰花,清新干净,仔细闻,有清晨露水的味道。

    隔夜饭很好吃,但隔夜的花,不会这么香。

    她仰头去看陈行简,他的眼神立刻转开了,扬着下巴,表情有些僵硬。

    “……元宵节,你想吃汤圆吗?”杜思贝问。

    “没心情。”

    杜思贝歪头认真看着他:“去我家呢?”

    夜里静,陈行简的呼吸稍重了一下。

    他看着杜思贝,问,“杜思贝,我想吃的是汤圆吗?”

    周围的光倏忽变暗了,流动着一种隐秘的氛围。

    杜思贝颤着睫毛,上抬视线,承接陈行简直白到露骨的眼神。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下垂,有点冷,像挑衅,挑得杜思贝心口扑通直跳,不自觉抱紧怀中花束。衣料摩擦包装纸,扑扑簌簌。

    他想吃的不是汤圆。

    是我。

    像野兽叼起兔子,揽进怀里,锋利的,喷着热气的犬齿,轻轻抵住娇嫩的血管,一点一点刺破她,贪婪吮吸。

    杜思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里百转千回,终于吐出横亘在喉咙里的话:“可是……如果我能给你的,不是你想要的……”

    “你没有给,怎么知道我不想要?”陈行简定定看着她。

    “又或者。”

    陈行简扯动右边嘴角,笑了下,“只要是你给的,我全都想要呢?”

    杜思贝胸口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攥紧。

    她的心跳太快,牵扯得胸腔都发疼。她词穷了,无可奈何,咬了一下又一下嘴唇,这才重新看回陈行简眼睛:“可是我没办法像正常女人一样跟你上床,我接受不了插入式性。交,这样的我……”

    杜思贝忽地顿住,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和这个人分担那些沉重的秘密。

    她眼里起了雾,小心翼翼地,仿佛脚踩悬崖,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这样的我,你还想要吗?”

    陈行简眼神深了些,他想他猜到了。

    那些突如其来的惊厥,晕眩,应激,像一只飞奔在森林间的鹿儿,清澈的鹿眼里惊惶无比,全是对猎食者的恐惧。

    可她本不用害怕的。

    他不会伤害她。

    陈行简走近了一步,捂住杜思贝耳朵,把她的眼睛埋进自己怀里。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背,嘴唇吻在她脑顶,轻声说:“我要。”

    ……

    结果还是去了陈行简家。

    车开进地库,两人坐电梯上楼,门铃忽然响了。杜思贝正准备开门,看见可视对讲机里的人,她脸一红,回身不小心撞进陈行简怀里。

    “谁来了?”陈行简搂住她,下巴撑在她头顶去看对讲机。

    “是Jerry啊。差点忘了他要给我送文件。”

    陈行简笑得一口白牙,挠了挠杜思贝腰肢,“跟他打个招呼?”

    “……打你个头啊!”杜思贝挣脱他,撒腿跑进客厅。

    差点忘了她和陈行简见不得人的关系,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刚躲进落地窗的窗帘后面,就听见陈行简喊:“跑哪去了?出来。他已经走了,没进屋。”

    杜思贝半信半疑地从窗帘后探出脑袋,一双眼睛瞪得快掉出眼眶。

    “……你你你森林原始人啊!”

    就这么会儿功夫,陈行简全身就脱得只剩一条平角底裤。

    他肩膀特别宽,胸膛隆起结实的肌肉,腰又特别窄,有力地向内收紧,形成一个好看的倒三角形。

    他从茶几上摸了根烟点上,微低着头,拨动打火机时,臂膀上成块的肌肉也会随动作绷紧。

    杜思贝双手紧抓窗帘,下半张脸藏在帘子后面,有点红了。

    “还看呢?”

    陈行简叼着烟,在烟雾中虚着眼看她,“帅哥是给你白看的么?过来点外卖,吃完饭办正事。”

    这关头谁还惦记着吃。

    杜思贝随便选了家有赤豆元宵的江浙菜,手机还给陈行简时,他偏过头,喉结滚了下,站起身说,“我先洗个澡。”嗓音比刚才哑。

    杜思贝身上也热了,捻着领口扇风,眼神飘到了搭在沙发靠背的,陈行简的裤子上。

    玫瑰花里写着名字的贺卡,还在他右边裤兜里。

    一会儿趁他洗澡,她就摸过去……

    这时,已经走到楼梯转角的陈行简折了回来。

    他拎起裤子上了楼。

    杜思贝:“……”

    兴许是有点急不可耐,杜思贝今天洗澡的时间比以往快。她从浴室里出来,头发用干发帽盘成云朵形状,从脸颊到脖子都红透了。

    等在外面的陈行简闻声看向她,搭在手机屏上的大拇指一时顿住了,眼神放肆,将她从头到脚刷了一遍。

    杜思贝避开他视线,指了指浴室里面,“吹风机在哪,我没找到。”

    陈行简放下手机,笑着走向她,“我告诉你。”

    他牵着杜思贝进浴室,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修长指尖依次划过一排包装高级的瓶瓶罐罐,“护发精油,头皮精油,身体油……”

    做他女朋友,一定需要很精致。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杜思贝吓了一跳。

    然后她就从宽阔的浴室镜子里,窥见陈行简的神态,微眯起眼,称得上是下流的眼神,直直射进她微敞开的浴袍领子里。

    杜思贝下意识捏了下衣领。

    陈行简见状,闷头笑了笑,上前一步拆开她头顶干发帽,馥郁的,带花香的热气一下弥漫开来。

    “我给你吹吧。”

    他拿起吹风机,风档调至冷风,仔细拨弄着她还湿热的长发,手法细腻又轻柔。

    杜思贝低着脑袋,出神盯着洁白的水池,那上面落了几根她细长的,乌黑的发丝。

    陈行简带多少女人进过这间浴室,给多少女人这样温柔地吹过头发?

    他家浴室的下水道里,纠缠过多少不同女人的发丝?

    黑的,黄的,直的,卷的。

    她不是唯一的。

    一股妒火忽然在杜思贝体内烧了起来,火舌舔疼她的心脏。

    “……好了。”陈行简关掉吹风机,浴室一下静了下来。

    他吸着鼻子,往她颈窝里拱了拱,低声笑道,“贝贝,你今晚比我还要香唔——”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陈行简脊背撞上了浴室墙壁。

    杜思贝把他推到墙上,踮起脚尖,飞蛾扑火般把他攀住,不管不顾地吻他。

    陈行简很快回搂住她,骨子里的狂野天性不容许他做被强吻的那个,一步一步将杜思贝抵上另一面墙,大手扯开她腰间松松系的结,浴袍一瞬间滑落至脚踝。

    杜思贝的后脑勺在湿漉漉的墙上反复摩擦,她横着胳膊,架着陈行简的肩膀,激烈地回应这个吻。

    楼下的门铃响了又响,食物到了,却无人理会。

    在更蓬勃的欲望面前,食欲不值一提。

    两个人缠抱着出了浴室,脚步踉跄,双双跌进如海的大床里。

    吻到浑身滚烫时,陈行简将杜思贝拨了个面,青筋虬曲的大掌按住她肩膀,迫使她背对自己。

    “贝贝,夹住我。”

    他怕看到她的眼睛,会忍不住冲破她的红线。

    只能模拟。没命地撞。

    杜思贝双手紧攀床头,指关节都掐出青白。这种感觉,这种姿势,令她羞耻得无处遁形。这时陈行简俯身下来,胸贴着她的背,烫得可以起火。一只湿热的大手也覆了过来,虎口向上,他挺腰挺得多快,他的掌心揉得就有多重。

    杜思贝兴奋得大脑麻痹,快融化了。

    过了很久,房间里同时响起两长叹。

    只不过她是呻。吟,而他是喘息。

    直到躺进被子里,杜思贝仍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这一次的刺激太过强烈。她脑子里好像在放烟花,一串接一串。

    她从枕头上动了动脑袋,看着坐在床头抽烟的陈行简。

    他的侧颜俊朗,烟吐出来,蓬蓬的一团,缭绕在他高挺的鼻梁周围,似云似雾,像个美好的梦。

    “我们……”

    杜思贝默默伸出食指尖,触到陈行简大腿外侧,轻轻地画着圈。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问。

    陈行简垂眼看过来,似是没听见她的絮语。

    他看了杜思贝一会儿,嗓子被烟熏得有点沙哑:“我在中国的任期还有七个月。”

    杜思贝一怔。

    随即,陈行简带着烟味的吻落到她额头上,很轻,有宠溺的意味。他笑着说:

    “贝贝,我们就这样快乐地度过未来这七个月。”

    “——不好么?”:

    第33章 炮友我觉得炮友还是不要一起过夜的好……

    陈行简的嘴唇离开了,杜思贝额头还微微热着,留有他的余温。

    “来一根?”

    陈行简扭身去床头柜摸来烟盒,掀开纸盖,递到杜思贝面前。

    烟丝发出淡淡的香气,闻着很舒服,再躁动不安的心,也能被它镇抚。

    (我在中国的任期还有七个月)

    (我们就这样快乐地度过未来这七个月)

    (不好么)

    陈行简的意思很直白了。未来七个月,他能给她的,只有快乐。

    身体上的快乐。

    杜思贝慢慢撑身坐了起来,和陈行简一同靠在床头。

    她将被子拉到胸前,伸出光溜溜的手臂,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你,不在意我的那件事吗?”杜思贝咬着烟头,扭头问。

    陈行简这时也转过头来。杜思贝的脸颊白白粉粉,在柔和的光晕下,尖尖的小脸,很有娇俏的妩媚。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

    “你是说不接受插入?”陈行简笑着凑过来给她点火。

    杜思贝一动不动咬着烟,烟雾在她眼前散开。

    雾里是陈行简若隐若现的脸,还有他白花花的,赤着的上半身。

    杜思贝大着胆子,摸了摸陈行简大块的肱二头肌:“嗯。你忍得了吗?”

    竟比她想象中软。软弹弹的。

    “也许你还没遇到让你有冲动的人。”

    陈行简不以为然,拽过她手腕,大剌剌往被子里摸去。

    他蔫儿坏地勾起嘴角,声音里都是轻佻:“你多跟它交流几次,冲动不就来了。”

    指尖被热得一颤,杜思贝顿时羞红脸,想挣出来,陈行简自然不会让。

    他抽出杜思贝口中的烟,自己偏过脸猛吸一口,按到床头掐灭了,又转回来,将含满口腔的烟雾全部渡进她嘴里。

    “唔……咳咳!”

    杜思贝呛得脖子都红了,大脑晕眩,无力地倒进被子里,勾着陈行简脖颈一起。

    这次他们是正面相撞。

    不过陈行简关了房里的灯。

    屋里越来越热,窗帘闭得紧,一丝月光都进不来。

    杜思贝在黑暗中颤抖,摸索着找到陈行简的轮廓,她捧住他的脸:“陈、陈行简,我想看看你……”

    陈行简咬着牙没出声,单手撑在杜思贝脸边,五指狠掐进她枕头里。

    他抓开杜思贝不安分的手,捂住她的上半张脸,然后,疯了般地挺腰。

    他强迫自己什么都别想。

    不能看。

    四只眼睛一撞上,他怕自己会对她来真的。

    ……

    折腾到下半夜,杜思贝筋疲力尽,又困又饿。

    她被陈行简焐得汗津津的,身上一片黏湿,头发全沾在颈子上。杜思贝想,这还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他怎么可以那么热呢。

    陈行简拎着一个黑金色袋子进来,拿出几盒食物放到床头柜:“吃点东西再睡,我重新微波过了。”

    杜思贝从被子里懒懒探出脑袋,睁着朦胧的睡眼问:“是汤圆来了吗?”

    陈行简打开一个圆形碗盖子,斜她一眼。

    “还不坐起来,指望我喂你?”

    “不可以吗?”

    陈行简一愣。

    “……”杜思贝知道自己僭越了。

    这种小情侣才会做的腻歪事,炮友之间,多不合适。

    她利索爬了起来,端过碗舀起一勺白汤圆,可能是为了掩盖那句话的尴尬,飞快地一口吞进汤圆。

    然后杜思贝两眼一瞪,像濒死的鱼发出哭腔:“呜呜呜——”

    好烫!!

    陈行简冷不防被她一惊,似从愣怔中回过神,拧眉大骂:“……蠢货!嫌烫就吐出来啊!”

    在炮友面前呕吐,这比喂食更不合适吧!

    杜思贝通红着脸拼命摇头,但嘴里的火球又实在太烫,她正要张开嘴巴散热,陈行简掐着她后脑勺往下一摁,“呕——”

    一滩汤圆糊糊,“吧哒”落进碗盖里,黏黏稠稠,像史莱姆。

    “呃……”杜思贝这下从脖子到耳朵都羞红了。

    陈行简把被污染的碗盖扔了,叹口气,“我喂你吧。”

    看他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杜思贝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吹吹气就能……”

    “你可拉倒吧杜思贝。”

    陈行简古怪地看着她笑了一笑,“不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故意犯傻吸引我注意的傻白甜吗?”

    杜思贝听他这么说不高兴了,“你少给自己加戏好吗!多大人了还喂来喂去,我又不是吃宝宝碗——”

    “闭嘴。”

    陈行简淡淡两个字就封住了她的嘴。

    他垂下睫毛,对着勺子里白白胖胖的汤圆轻吁了一会,然后送到她嘴边,命令:“张嘴。”

    杜思贝皱着眉

    做了会心理斗争,陈行简强硬地把勺子顶到她紧抿的嘴唇上,“不吃。是想让我用嘴喂你?”

    杜思贝眼神飘了下,动心的感觉。

    她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陈行简已经将那片汤圆含进嘴里。

    他的嘴唇来了。

    “我不要啊……”杜思贝震惊地睁大眼睛。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她的后脑抵住了床头软垫。

    陈行简侧着头,吻她,一片流云般的汤圆,顺着两人柔嫩的嘴唇滑进了唇缝。

    哧溜一声,杜思贝咽了下去。

    竟然……很好吃。

    她直愣愣盯着陈行简,他再次垂眸给汤圆吹气,脑袋随着呼呼的动作轻微摇晃,低眉敛首,看上去细腻又温柔。

    差不多吹凉了,陈行简抬起眼,向她舀来一只汤圆,哄小孩似的冲她张开嘴:“啊——”

    杜思贝的心跳,变得非常奇怪。

    第二天一早,杜思贝睁眼醒来时,面对着窗帘那边。腰上沉沉的。

    是陈行简搭在她腰间的手。

    杜思贝不敢惊动他,扭过头,隔着自己的肩膀看陈行简。

    屋子里仍然很黑,但屋外的光依稀透进来一点。

    昏蒙的光线里,陈行简闭着眼睛,长睫毛在脸上荫出淡影,呼吸又轻又浅,像个不会惊扰他人的绅士。

    从睡相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吗?杜思贝忽然冒出这种疑惑。

    她轻轻摘开陈行简胳膊,无声无息爬下床,踮着脚出了卧室。

    回家的地铁上,杜思贝手机滴的一响。

    她摸出来看,是陈行简。

    狗狐狸:招呼都不打就走?

    她大概能想象他醒来后看到空床的不悦。

    空无一人的早班地铁,整节车厢只有杜思贝一个人。

    轰隆声越来越响,她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厢,却从这段飞驰后退的隧道里,看见了他们的尽头。

    杜思贝埋头打字:我觉得炮友还是不要一起过夜的好

    删掉。

    杜思贝:我睡不习惯你家的床诶[破涕为笑]所以回家补觉啦!

    删掉。

    杜思贝撑着下巴思考了会儿。

    她缓缓敲下一行字:陈行简,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接受不了那种方式吗

    “……”

    打完这句话,她发现自己呼吸变重了。

    陈行简多蛮不讲理一个人啊。他好奇什么事,想方设法也要弄个明白。可他没有问。

    他没有问。

    是因为他不在乎,她厌恶插入、恐惧插入、并为之痛苦的背后是什么。

    一个心思敏感却又爱笑的女孩子,在她成为坚强的大人之前,究竟经历了怎样不堪回首的、鲜血淋漓的过往。

    陈行简是来找快乐的。

    那些会让他不快乐的事情,还是应该放在心底,推到角落里锁起来。等一个人,一个愿意分担她不快乐的人出现再……

    可是,那段经历,又不是多值得炫耀的东西,她为什么非得展览给别人看呢?

    这年头谁还没点创伤了?别那么矫情行吗,杜思贝。

    杜思贝闭上眼,沉默了很久。

    她把那行字也删掉了。

    周一上班,Jerry来总裁办敲门,他镜片后的犀利目光径直射向墙角的杜思贝。

    “杜秘书,你过来一下。”

    杜思贝有点无措。

    陈行简不至于因为没回微信就要罚她吧?这人也太小心眼了!

    她来到走廊上,观察着Jerry表情问:“陈总找我有事?”

    “恭喜啊。”Jerry脸上却没有一点恭喜的意思。

    他递来一份册子,“Nick要做新的香水品牌,听说了吧?这个项目由你来跟,以后他去哪参加活动你都得在场。”

    杜思贝:“这么突然,我手头还有工作没交接……”

    “那就赶快动起来啊!”

    Jerry拉高音调,严肃逼人,“你今天下午陪Nick去印刷厂,提前了解这家公司,别去了一问三不知给他丢人。”

    “……”杜思贝对着Jerry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杜思贝的工作能力其实不差,她吸收新知识的速度甚至很快。

    诚峰,这家已上市的印刷公司,许多年前还是开在江苏盐城的家族印刷厂。家族里的小辈裴元接手家业后,将主业转为和美妆巨头公司科颖合作,成为科颖旗下所有美妆品牌的包装材料供应商,五年内就把公司干到了上市。

    杜思贝很佩服此人的商业头脑和远见,特意查他领英资料:年纪30出头,国内985毕业,长相温润,典型的江浙男人。

    “哟,小杜摸鱼看帅哥呢。”

    乔琳从杜思贝身后经过,随口打趣,“小伙长得可以啊,就是比起陈总,气质上还是差了那么点儿。”

    到了下午见到裴元本人,杜思贝觉得乔琳说得不对。

    诚峰今天引进了亚洲第一家具有顶尖技术的自动化印刷机,裴元站在台上剪彩,一身浅蓝色西装,明明跟陈行简不分伯仲。

    于是杜思贝摸出手机对着裴元拍了几张照,正好反驳乔琳。

    正在跟客户闲聊的陈行简听到身后连拍的咔嚓声,他扭过头,被抓包的杜思贝吓得手腕一晃:“我……我在拍印刷机。”

    客户笑着奉承:“陈总,您秘书涉猎真广泛,印刷她也懂呢。”

    “是啊,我们杜秘书很好学的呢。”陈行简对杜思贝笑眯眯地弯眼睛,“多拍几张印刷机啊,一会儿我检查。”

    他刻意咬重了检查二字。

    商务场合,杜思贝也呵呵了几声:“没问题。我还想凑近点儿看新机器,就不打扰陈总聊天啦!”

    “你给我站……”陈行简低声咬牙。

    杜思贝已经溜没影了。

    印刷工厂里人头攒动,杜思贝不知不觉就远离了人群,走到一面公司背景墙前。

    “你很感兴趣印刷机?”右后方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杜思贝回身看去,愣了一下,很快露出社交式笑容:“裴总。”

    裴元皮肤白净,浅蓝色西服更抬他气色,虽然是上市公司老板,他给人的初印象却很随和。

    裴元来到杜思贝身边,和她并肩,一起仰头看向墙上的公司发展史。

    他很感慨:“我当初做化妆品包装盒,家里人都不同意,更没想到,就是这样小小的纸盒,竟然能撬动几十亿的市场。”

    杜思贝惊讶大老板会主动跟她聊天,立刻莞尔接话:“生意哪有贵贱之分,就像那些不显山露水的人,最后往往能够一鸣惊人。”

    裴元看了杜思贝一眼,笑道:“你过奖了,我不过是幸运地踩中了市场风口,赶上中国美妆品牌发展的好时候……”

    他和她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立于背景墙前,有说有笑。

    远远看去,竟也有几分郎才女貌的意味。

    “陈总,咱们上次吃饭聊到的单子……”客户问到一半,发现陈行简正侧头凝视着远处,神情冷峻,腮帮绷得很紧。

    客户觉得奇怪,也跟着陈行简视线看去。

    只见陈行简的那位小秘书正对着今日的主角裴总笑靥如花,并要跟着裴总进入一间办公室。

    裴元走在前面,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对杜思贝说:“你刚才提的香水方案很有新意,我们可以深入探讨一下。”

    杜思贝心中雀跃,她很久没在职场上得到夸奖了:“我其实还准备了很多细节,您如果感兴趣……”

    话音刚落,偌大的厂房忽然发出一阵骚动。

    杜思贝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厂房中央,靠近印刷机的地方已经围成了一团。

    几个科颖的同事从外面冲进来,神色慌张地闯进人堆里。

    她心头一沉,撇下裴元,转身便朝骚动的方向跑去。

    人群中传来惊呼:“哎呀,这被机器划的……流血了!”

    杜思贝

    心中一紧,此时什么裴总,客户,统统被她抛在脑后。

    她奋力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焦急地往里挤:“借过一下,麻烦让让——!”

    当她挤进人群中央,瞳孔骤然收缩。

    映入眼帘的,是灰色水泥地上洇开的几滴暗红色血迹。

    一滴,两滴,三滴……

    血迹像猫爪踩过的梅花印,零零落落,蜿蜒着延伸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旁。

    杜思贝屏住呼吸,缓缓抬头,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

    陈行简一身白衬衫,站在人群中,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第34章 纽扣那,我想跟你在一起。

    “止血纱布来了!”

    几个印刷厂的工人拎着医药箱挤进人群,团团围住陈行简:“陈总,您哪只手受伤了?”

    “您忍着点儿,我们先给您止血!”

    杜思贝愣在几步之外,和陈行简之间无声的对视被迫掐断了。

    地上的血迹星星点点,看得人心乱不已。她正要向前一步靠近他时,有个人擦着她的胳膊经过,像堵墙一样挡在了她面前。

    是裴元。

    “行简,你这情况得打破伤风,我送你去医院。”

    杜思贝眼神动了动。

    她没想到裴元会直呼陈行简的名字。

    “小伤。”

    陈行简终于出声了,音色听起来很淡定,“今天诚峰新机进场,我这点血就当是开门红了。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我的秘书会送我去医院。”

    然后他对着人群的某个方向说:“过来。”

    众人愣了愣,互相交换眼神,不知陈行简指的是谁,又在对谁说话。

    杜思贝尴尬地认领了这个身份,她拨了下前方裴元的肩膀:“裴总,借过一下,我要带陈总离开了。”

    裴元转过身,对上杜思贝目光,他表情有些复杂:“你就是行简的……?”

    杜思贝颔首一笑:“刚才跟您聊天很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向您学习。”

    她侧身绕过裴元,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挽着陈行简走出了工厂车间。

    “疼不疼?”

    出了车间,来到洒满阳光的空地上,杜思贝仰头问身边人。

    陈行简的右手大拇指被印刷机刀片割开一道血口子,他看了眼自己被包成厚蚕茧的大拇指,眼珠转到杜思贝那儿。

    春天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将她的眼瞳晃成了琥珀棕色。

    “你觉得呢?”

    陈行简微扯嘴角,“不疼。爽死我了,好他妈还想再来一刀。”

    杜思贝:“……”

    她呼吸又有点不平静了。

    两人快走出工厂大门时,陈行简停下脚步,右边胳膊还被杜思贝挽在臂弯。两人肩膀贴着肩膀。

    他盯着她:“你很紧张?”

    杜思贝感觉自己抓紧了陈行简的袖口,指尖微颤:“那印刷机新开刃的刀片多锋利,你没事去碰它干什么……”

    陈行简:“我感兴趣。”

    他煞有介事地挑起一边眉毛:“哦,就准你感兴趣印刷机,我不可以好奇?”

    “好奇就非得上手摸吗,你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吗?”

    杜思贝想到那画面就生气,“再往里割深一点,你手指头就断了!”

    “那你为什么不看好我?”

    “……”

    杜思贝沉默了片刻。

    她再次抬起头,认真看着理直气壮的老板。

    这样手挽手的姿势,她的手臂紧贴他的肋骨,白衬衫的衣料下面,有他身体散发的,蓬勃的热意。

    他的头顶是一株春天里的白玉兰。

    玉兰花开了,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散发淡雅的香气。

    杜思贝的视线落回陈行简脸上,一字一句说,“什么叫,我没有看好你。”

    陈行简懒懒哼了一声,望向杜思贝时的眼睑微微向下,散漫又傲慢,像只欠收拾的猫。

    “当然怪你咯。”

    陈行简一脸的问心无愧:“你到底是谁的贴身秘书?我才和别人说了几句话,你就迫不及待,差点跟进人家办公室了。”

    杜思贝最听不得这种污蔑,仰着下巴辩解:“我是在跟裴总介绍咱们的香水业务!”

    “裴总?”

    陈行简呵呵笑了,“熟得真快。杜秘书这是找到知音了,平时跟我没几句话,原来是话不投机。这么喜欢裴总的印刷厂,干脆去他公司上班啊。”

    杜思贝无语:“你心眼怎么比小鸟还小?我想学习包材业务还有错了?”

    陈行简不紧不慢回敬:“你脑容量真是比大象还大,以为闲扯十分钟人家就会教你有用的东西?”

    “……那我就去给裴总当秘书啊!”

    杜思贝忽然气上心头,一抽胳膊甩开了陈行简,大张旗鼓往旁边跨了两步,以示和他划清界限。

    “聊十分钟他不教我,十天,十个月,十年,他总有一天会带我入行!”

    陈行简拧了下眉,不说话了。

    他看着距离他足有三步远的杜思贝。

    杜思贝很少流露过对工作的野心,或者说,仅有那么一次——在她狭小的出租屋里,她说在环游世界之前,想证明自己一次。

    可陈行简打心眼里不觉得她会付诸实践。因此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入行。”于是他只重复了这两个字。

    过了会儿又说,“你不开心,我没有带你入行。”

    杜思贝握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松:“……也不是,不开心……”

    只是以为,我们这种关系。

    你对我。

    会不一样。

    陈行简盯着她垂在腿边的手,声音低沉:“杜思贝,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直说。”

    “要什么你都给我?”

    杜思贝嘴角牵动了下,“那我想跟你在一起。”

    陈行简:“。”

    “——做香水品牌。”

    杜思贝噗嗤笑出声,“放心吧,你再过七个月就回美国了,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走啦,去医院。”

    杜思贝说完这话就飞快转过了身,对在工厂门口等了多时的黑色宾利招手。

    宾利从马路对面缓缓开过来。

    接近半分钟的时间里,杜思贝都没有回头。

    陈行简臂弯搭着西装外套,受了伤的右手靠在腿侧,静默得像尊雕像。

    他放平视线,沉默看着杜思贝的背影。

    仿佛视线能够穿透身体,看见她此时的表情。

    起了一阵风,玉兰花的花瓣飘下来了。

    淡淡的白粉色,层层叠叠,落在她的肩膀和头顶。

    陈行简从树下走向她。

    他伸出受了伤的右手,想为她拂去花瓣,但指尖隔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时,杜思贝迈出了脚步。

    她的步伐很急,像是迫切地想要逃离某种境地。

    那些花瓣也一同跟着她远去了。

    到医院,陈行简打完破伤风疫苗,诊室里的医生嘱咐他注意事项:“这几天要给身体充分的休息时间,接种后一周也要避免剧烈运动,尤其是你的注射部位……”

    墙边的杜思贝看了眼陈行简放在腿上的右手。

    他的右手需要休息,那么,她也可以清净一周了。

    但杜思贝又想起了什么。

    出了医院,坐回车里,她问陈行简:“陈总,三天后的医师协会展要不让副总出席吧?”

    “……他不行。”

    陈行简头抵靠背,眼睛闭着没睁开,声音也很低,似是有些疲惫,“今年展会规格高,其他公司都是老板本人露面,科颖搭了最大的展台,总得有人镇场。”

    陈行简已经决定的事,杜思贝不好说什么。

    车里安静下来,她默默拿出平板处理工作,过了一会,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只缠着白色纱布的大手,掌心向上。

    杜思贝不明所以。

    于是她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指头插进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陈行简呼吸一重,喉结用力滚了一下。

    可能是疼的。

    “……把会展最终版流程找出来。”

    嗓

    子却是哑的。

    “哦。”

    杜思贝慢慢松开了陈行简,觉得奇怪,“会展流程,您不是已经确认过了?”

    “把文件打开。”

    陈行简往车窗的方向挪了挪脸,神情似乎不太自然。

    “你来梳理科颖今年的办展思路,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杜思贝反应了几秒。

    意识到陈行简可能是在“带她入行”时,她立刻坐直了身,盯着他。

    陈行简继续闭上眼,嘴角微向下压。

    倒是坐在前面的司机老郑,从车内后视镜收回视线,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

    医师协会展是化妆品行业一年一度的专业展览,说它规格高,因为参展嘉宾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皮肤科医生,目的就是研讨化妆品领域的前沿技术。

    为了契合本届主题,科颖今年的展台很有特色,以纯白为主色调,展柜是清新的浅绿色,搭建成一个巨大的医学实验室。工作人员包括老板在内,都穿上了白大褂。

    展馆里人太多了,闹哄哄的,杜思贝正跟同事对接工作,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裴元,下意识礼貌微笑,却又神色慌张地左右看了看,确定陈行简正在接受采访,杜思贝这才放松:“裴总,您来了怎么不微信告诉我一声,我去门口接您啊。”

    “你们一个个都忙成陀螺了,我怎么好再给你添麻烦。”

    裴元笑笑,“行简呢?我跟他打个招呼就走。”

    “总台来的记者在给陈总拍摄。”

    杜思贝朝着水泄不通的地方努嘴。

    那边灯火通明,摄像机和打光板将现场照得通亮。人群中央,陈行简一身白大褂,身姿笔挺如松,正在接受记者访问。

    远远望去,他眉眼柔和,神情专注,倒真像一位斯文清隽的男医生,举手投足尽是沉稳与从容。

    “今年来的人真是太多了。他从九点忙到现在,我给他买的咖啡都没时间喝……”

    说到后半句,杜思贝声音忽然小下去。

    她看了眼裴元:“裴总,您找陈总有什么事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您转达。”

    “……是有一件事。”裴元的目光在杜思贝脸上停顿了几秒。

    但他很快笑着摇头,“算了,我之后当面跟他说吧。”

    两人又就着上次没说完的话题聊了几句。

    杜思贝觉得很奇怪,虽然她跟裴元总共只见了两次面,但跟他聊起天,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无论话题断在哪,也完全不会有压力。

    一旁的乔琳打量着裴元,想起这是杜思贝在电脑里视奸过的帅哥老板。

    她暗自笑了笑,没上前打扰他们,转首跟同事说,“陈总的采访结束了,你快去接待一下。”

    杜思贝自然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动静。

    她向裴元摊开手中文件,和他靠得近了些,指尖点着纸页上某处:“裴总,您看我们新香水的包材这样设计怎么样……”

    裴元浅笑着低下头,寻找她指尖划过的痕迹。

    突然,两人头顶传来一道刺耳的断裂声:“砰——”

    杜思贝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一根支撑柱在她面前轰然倒下,整个展馆的灯光瞬间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尖叫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混乱的人群潮水般涌来,撞得杜思贝脚下一滑,只觉手中的文件飞了出去。

    “啊——!”杜思贝惊叫一声,双手下意识护住头,手肘已经做好了重重磕在地上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前方穿过来,稳稳揽住她的后腰。

    杜思贝侧脸被按进一面宽阔的胸膛里。

    鼻尖嗅到一股冷冽又陌生的味道,却也带着无法形容的香气。

    慌乱之中,杜思贝抓住了他的胸口。

    这人将她扶稳后,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极有风度地后撤脚步,绅士又克制。

    灯亮了。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她肩头,声音低沉而急切:“没事吧?”

    杜思贝抬起头,在突然大亮的光线里,近距离看清了裴元的脸。鼻尖几乎抵着鼻尖。

    “裴总……”她心跳快了起来。

    裴元眼神微晃,迅速收回了搭在她肩上的手,语气恢复沉稳:“刚才那一下太危险了。你没摔着吧?”

    “……没有。”杜思贝别开视线,肩膀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温度,隐隐发烫。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刚才,谢谢你。”

    她下意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手指却触到一颗冰凉的纽扣。

    杜思贝低头摊开掌心,一颗纽扣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还残留着一丝线头。

    裴元手握成拳轻咳了两声,耳朵微微泛红:“客气。刚才情况紧急,是我冒犯了。”

    彻亮的灯光下,裴元的驼色大衣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杜思贝慢慢将视线挪开,放到了远处。

    展馆内恢复了喧嚣,陈行简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又在众人簇拥下开始了新一轮的采访。

    他是那么的遥远,触不可及。

    可是,她手中握住的,却是一枚白色纽扣。

    第35章 错误你是秘书,不是女友。

    一场事故过后,场馆里涌进更多人,不停有人喊“借过”,杜思贝被一次又一次推进裴元怀里。她只能抱起文件,避免和他正面相撞。

    裴元不动声色将身体转成侧面:“小杜秘书,现在人太多了,不如我们先去外面吃个下午茶,边吃边聊,避开这一波高峰?”

    杜思贝本意还想和裴元聊几句,但她看了眼耀眼灯光下的陈行简,转过头冲裴元客气地笑了:“裴总,今天很感谢您百忙中抽空过来捧场,不过我手头还有些活儿实在走不开,下次我主动约您喝下午茶怎么样?”

    杜思贝的拒绝很得体,裴元没说什么,跟她寒暄几句就离开了。杜思贝再去看展台,采访已经结束,陈行简正和几个部门总监说话。

    接受采访时,陈行简的对外形象温和风趣,不失幽默,可一旦对内聊工作,他严肃的一面便全显露出来,没有半点嘻嘻哈哈,不时拧着眉摇头。白大褂经他这么一穿,像生人勿近的主刀男医生,会板着脸教训所有人那种。

    杜思贝犹豫了会,给陈行简发微信:忙完了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眼看着远处的陈行简扫了眼手机,又抬起头继续和人说话。淡漠的脸上全无表情。

    杜思贝只好先去忙自己的,过了得有半小时,她收到回复。

    狗狐狸:没

    狗狐狸:有事就说

    杜思贝:去展馆外面坐会儿?我就几句话

    狗狐狸:有手机为什么不用,你今天很闲?

    杜思贝:我想当面说

    杜思贝:最多打扰你五分钟,不,三分钟

    狗狐狸:来后台仓库

    狗狐狸:我很忙,你最好说点有意义的

    后台走廊也是人来人往,杜思贝来到最里面一间屋子门口,敲了下门,推开厚重的铁门走进去。

    仓库的水泥地返了潮,屋子里格外湿冷。地上堆满纸箱,进来的人都得抬起脚跨过去。

    化妆品行业的展会看似光鲜亮丽,展馆里临时搭建的后台却往往简陋粗糙,下至员工上至老板,都得忍受这种环境。

    库房深处光线昏暗,陈行简站在两个货架中间的阴影里,白大褂几乎隐没在黑暗中。他正沉声打电话,“你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主办方必须公开解释刚才事故的原因,那根柱子但凡砸歪一点,我的员工就有生命危险。”

    杜思贝依稀听见电话那头有人不断道歉,她跨过一大片纸箱,跋涉到陈行简面前。

    陈行简挂断电话盯着她:“你怎么

    了。”

    视线说不上友善,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感。杜思贝知道他今天太忙。人忙到一个极限,往往就会坚硬,冷酷,没有情绪。

    杜思贝很能理解陈行简,她向他摊开手心里的纽扣,声音不自觉变柔:“陈行简,这颗扣子是你的吗?”

    “你从哪找到的。”

    陈行简从杜思贝掌心拿走那枚纽扣,淡淡看她一眼,“谢了,是我的。”

    “刚才熄灯的时候,我差点摔倒。”杜思贝说,“有一个人救了我,你知道是谁吗?”

    “……杜思贝,你挺有意思。”陈行简扯了下嘴角,冷白的光线从头顶照下来,照出他微向内收的脸颊,轮廓深邃,带着距离。

    “停电的时候我在做采访,你呢?又跟裴元在一起?”

    杜思贝不作声,陈行简讥讽的笑容挂在嘴边,“那就是裴元捞了你一把啊。显而易见的事,你专程跑来问我,显摆什么呢?”

    “我不认为是裴元。”杜思贝走上前一步。

    靠得越近,她仰望陈行简便更吃力。

    “裴元今天穿的是驼色大衣,但停电的那一分钟里,有个人把我抱起来了。我拽掉了他衣服上的扣子。”

    陈行简失去耐心,敛了笑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思贝承接着陈行简冰冷的目光,呼吸微重,对他表达感情格外需要勇气:“陈行简,我感觉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陈行简的眼神意味不明,瞳孔是幽深的黑色,冷冷清清。

    沉默了一会,他说,“我是救了一个人。”

    他看着杜思贝,从白大褂兜里摸出手机,对她轻晃了晃,声音带几分玩味,“有个漂亮的女记者跌我怀里了。灯亮之后,我们加了微信。”

    陈行简的手机屏此时正好亮起,显示有五条微信,六条,七条……

    他们说话的短短一分钟里,就有许多人给他发消息。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焦点,受人欢迎。

    杜思贝咬住下唇,重新看回陈行简:“那颗白扣子就是你的,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

    陈行简摸上后颈,左右动了动,似是被她无语笑了:“杜思贝,我什么要跑过去救你啊。我连你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坦白说,我也不在乎。”

    杜思贝紧盯着他的嘴唇,“你真的不在乎?”

    陈行简笑容微滞,但只是一瞬,他唇角的笑意就越发疏懒,“杜思贝,自从元宵那天咱们睡了一晚上,你不觉得自己正在变得很奇怪吗?你在幻想什么?”

    杜思贝目光下移,看着陈行简白大褂从上往下数的第四个扣眼:“是我幻想么。你这儿的扣子被扯掉了。漂亮女记者怎么没把扣子还给你?”

    话音刚落,她眼前迅速覆上一片黑暗,肩膀被人毫不留情地擂了一下,视线又恢复明亮。

    陈行简一言不发撞开她走了出去。

    “三分钟到了。”陈行简根本不想跟她纠缠,冷冷下完逐客令,他走到墙边,低头看着简易桌上的一大排咖啡。他拿起其中一杯看了眼,见不是他的名字,又放下了。

    杜思贝跟过来,和他一起找咖啡:“我给你单独买了皮爷的美式和三明治,不在这里……”

    陈行简淡声打断她:“杜思贝,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不是有点问题。”

    杜思贝拿咖啡的动作一顿。

    “你是秘书,不是女友。我不需要你做的事,你抢着做,这很没分寸。”

    没有阳光照进来的仓库里,潮湿的空气滑进脖颈,冷得杜思贝打了个哆嗦。她收回手,不再碰那些咖啡,声音低下去,“就算是秘书,我也可以关心老板的吧。你一上午没吃东西了。”

    “有话不在微信里说,想着法儿的跟老板创造独处机会,这是一个专业秘书该做的事吗?”

    陈行简靠上桌子,抱起胳膊笑了笑:“咱俩本来就是靠肉。体关系起家,谈感情真的没必要。何况我再过半年就走人,你缠着我也捞不到什么结果啊。”

    陈行简悠然地继续说:“杜思贝,其实你挺聪明的,现在正是提前找好下家的时候。你长得不错,裴元那家伙很适合你,目前攀不上他也没事,去报个名媛班进修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摇身一变做上市公司老板娘了。到时候风光无限,你哪还有闲工夫记得我?”

    杜思贝仰头盯着又在说混蛋话的陈行简:“我不去。”

    “你该去啊。前几天从厂里出来不还在跟我吵,急得跳脚也要去裴元那儿干活吗?”

    “这样恶意地揣测我,会让你有快感吗?”

    陈行简平静地看着杜思贝眼睛:“话糙理不糙,诚实地面对自己,不好么?”

    “我今天一直在跟裴元……裴总谈包材的定价,他非常看好新品牌的创意,愿意给我……给我们的品牌降2个点。”

    杜思贝诚恳说完,陈行简的眼睛还是如潭水一样深黑,看不透任何情绪。

    她咬住下唇,压制了一会呼吸,缓缓说,“陈行简,我在你身边待了半年,从没做成过什么事。这一次,就当我作为秘书,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最后一件事吧。”

    陈行简目光动了下。

    该死的库房光线太暗,他这才发现杜思贝眼里好像闪着水光。

    杜思贝低下脖颈,摘掉脖子上的工牌,将工牌上的吊绳一圈一圈缠好,拍在陈行简胸口。

    “作为杜思贝,我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自己这半年来的愚蠢。”

    陈行简没有伸手去接,任由杜思贝按着他的胸膛。

    “你什么意思。”他腮帮忽然绷得很紧,漆黑的目光直直射向杜思贝,似要将她看穿。

    杜思贝吸了吸鼻子,笑道:“也许去年夏天,我在洛杉矶的海边认识你,就是一场错误。”

    “答应来你身边做秘书,是错误。跟着你去1607,是更大的错误。陪你一起去巴厘岛扮你女友,简直错到没边。平安夜下雪那晚给你送文件,我以为自己终于好了,可一开门看到你,我又犯错了。明知道你只是想跟我睡觉,却还是想跟你告白……看到我这样我无可救药的笨蛋,陈行简,你当时心里一定在冷笑吧?哈哈!”

    杜思贝笑得咧开了嘴角,眼睛眨出泪花。

    陈行简:“……”

    他慢慢伸出手,还包着白色绷带的右手,捂上胸口,按住杜思贝手背。

    杜思贝却猛然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工牌啪地掉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可是陈行简,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她声音扬了一点儿,带着沙哑的哽咽。

    “长得帅,有钱,身材好,这是你游戏人间的本钱。你想玩我就玩好了,但你为什么要假装深情,说那种无论我什么样你都会要我的混账话?我把自己给你了,可你呢?你一边要我,一边把我推给别人。你口口声声说不在乎我,可一看见我跟裴元多说两句话,你又跑来惩罚我,陈行简,我快被你弄疯了。”

    陈行简皱起眉头,嗓音莫名发涩:“贝贝……”

    “请不要这样喊我!”杜思贝狠狠推开陈行简。陈行简挺着没动,简易桌上的几杯咖啡却被打翻了。

    棕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淌下来,洇在水泥地上,成了一片黑色。

    “大年三十不收你的红包,是我不想被你误会成虚荣拜金的捞女。从你家一大早离开招呼都不打一声,是我不觉得我的存在与否对你有任何区别。你赏我的那束玫瑰花,到底是送别的女人还是送给我,我不在乎了!”

    库房外有了阵脚步声,似是听见屋里动静,同事们凑到门外,犹豫是否要闯进来,却又怕惊扰了老板。

    杜思贝忽然觉得没劲透了。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涩却坚定:“玫瑰花,我可以自己买。工作,我可以自己找。我不需要靠任何人,尤其是你。”

    杜思贝转过身,擦着陈行简的肩膀往外走,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走到门口时,杜思贝停下脚步,转头看了陈行简一眼,眼底一片痛悟后的坦然。

    “陈行简,我不会再对你犯错了。”

    ……

    门打开,几个后勤同事看见总裁秘书杜思贝从库房里出来,顿时惊讶退后了几步,彼此交换着眼神,不敢乱说话。只有一个大着胆子说:“贝贝姐,Jerry到处找你,他叫我们来的。”

    杜思贝不想牵连无关人员,挤出笑容:“好,我这就去见他。”

    她在走廊里撞

    上一脸焦急的Jerry,后者隔老远就板起脸指着她:“杜思贝你跑哪去了,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客户来了半天没一个人接待,你对工作能不能有点基本责任心!”

    来到Jerry面前,站定了,杜思贝轻轻推开他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

    她发现自己此时出奇地平静,理智:“总裁办不是只有我一个秘书,科颖也不是只有我一个活人。客户没人接待,你怎么不去问其他人?还是说,你只会对着我吠?”

    她顿了顿,“还有,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别学陈行简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毕竟狗仗人势也得有个限度。”

    Jerry被她噎得脸色铁青:“杜思贝你是不是疯了……”

    一贯唯唯诺诺的杜思贝今天仿佛被鬼上身,她表情冷淡,绕开Jerry头也不回地走了。

    Jerry愣了半天,然后才不可置信地冲她背影大喊:“杜思贝你给我回来——!”

    下定决心要走的人怎么喊得回来。

    Jerry觉得今天真是撞了邪,他走进库房,看见地上泼了好大一滩水,陈行简发了疯似的在桌上一杯一杯地找咖啡。

    听见脚步声,陈行简动作一僵,随即将双手插进裤袋里,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我的咖啡在哪里?”

    Jerry思忖数秒,没说杜思贝发疯的事,走上前翻找写有陈行简名字的那杯咖啡。

    “这杯是乔琳的,这杯是杜思贝的,这杯是……”

    陈行简拿起中间那杯咖啡,转到杯盖那一面。

    他垂眼看着杯沿上淡淡的红唇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陈行简仰头喝空了她剩下的半杯拿铁。

    Jerry震惊地推眼镜:“Nick,这是杜秘书喝过的咖啡。”

    陈行简用指腹缓缓擦拭嘴角,似在品味咖啡的余香。

    他淡淡看向Jerry:“她喝过的咖啡,我喝,怎么了?”

    “……哦,好。”

    Jerry有点儿晃神。他想,一定是因为大家今天都太忙了。

    秘书疯了。老板也,不太正常。

    ……

    深夜,淮海中路一家酒吧里,萧廷挽着一个吊带美女,大剌剌坐到陈行简身边。他笑眯眯看着老僧入定的后者:“行简,怎么不带女友出来玩?上次巴厘岛参加婚礼那个。”

    陈行简用吸管吸了口橙汁:“分了。”

    “哦嚯,她看上去就跟你不是一路人。你玩腻了很正常。”

    “不。我是被甩的那个。”

    萧廷惊讶地吊起了眉梢,“我操,遇到狠人了啊这是!”

    但很快,他就勾上陈行简脖颈,喷着酒气靠近他:“恭喜陈哥哥恢复单身啊,今晚要不一起领两个妹子去酒店,开个套房庆祝庆祝?”

    陈行简咬着吸管皱眉:“你脏不脏。”

    “?这个玩法还是你最先发明的!”萧廷忿忿不平地嘟囔。

    陈行简刚把他的脏手甩开,手机就响了。于是他拿起来看。

    ……

    ……?!

    甩了他的狠人给他打微信电话?!!

    ……

    陈行简快步穿过舞池出了酒吧。他一路紧攥手机,今天下午还对他信誓旦旦说再也不见的女人,到晚上就后悔了?找他求和?

    还是想到更猛的狠话咒骂他?

    这不是又特么的量子纠缠上了。

    陈行简第一次对女人的电话犯了难,直到对面结束通话,他还没决定接还是不接。

    很快,杜思贝又打来电话。

    这次,陈行简一咬牙,接通了电话。

    “喂?”他还没说话,对面就先说话了,竟然是个雄浑的男声,听上去很急切,“喂,你认识杜思贝吗?”

    陈行简立刻挺直了身体:“你是谁?”

    “我开酒吧的啊。”

    “……什么?”陈行简握着手机四下张望。他在找自己车停哪儿了。

    “你到底认不认识杜思贝啊?”对方对他不正面回答的态度很不满,快速说,“她一个人来我们店里喝酒,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你能不能来接她?不能我问别人了啊……”

    “我……能!”陈行简喝了一声,把酒吧门口几个抽烟的人吓一跳。

    陈行简此刻万分庆幸今晚自己喝的只是橙汁,他上了跑车,放平声音道:“我认识杜思贝。你的店在哪?”

    窝边草精酿啤酒吧在一片破败的商业街里面,门口小黑板用彩色粉笔写着今日特惠价,25元无限畅饮。陈行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喝这么便宜的兑了水的猫尿,能不醉么。

    店里没几个人,椅子倒放上桌子,快打烊了。陈行简径直去吧台找老板,车钥匙挂在指尖,他扣了扣桌面,“杜思贝呢?”

    “你是她什么人?”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锁定在车钥匙上,忽然觉得自己前半句话很多余。

    “她去卫生间吐了,店员在照顾她。女的。”

    陈行简点了点头,想,杜思贝就没个朋友什么的吗?找我一个前任炮友是不是有点远了?

    他又问:“你怎么找到我号码的?”

    老板对这个有钱帅哥问话的方式很不满。此时,卫生间里走出一个被搀扶的,颤颤巍巍的人形。陈行简看着那个在平地上一路走S弯的家伙,想到她清醒时怒气冲冲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你。

    陈行简心情很复杂。

    老板斜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帅哥,因为你是她的微信置顶啊。”

    第36章 回家陈叔叔,需要按摩吗?

    “你是她的微信置顶。”

    这句话让陈行简颇感意外。

    他接过老板递来的手机,犹豫地点了会儿脚尖。他看着杜思贝在服务生搀扶下坐到椅子上休息,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典型的醉鬼形象。

    是否还要跟她纠缠不清,陈行简认真想了这个问题。

    最终他还是走到杜思贝面前,踢她一脚,冷声说,“回家了。”

    杜思贝支起脖子,不说话,干瞪着陈行简。

    她去卫生间吐完之后,意识逐渐回笼。眼前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慢慢从重影变回同一个人。

    他怎么会来接她……白天刚吵过架的啊!

    太丢人了!

    可这会陈行简也心想,他来接人这件事一点也没做错,于是他毫无愧意地回瞪杜思贝。

    长久的僵持后,老板坐不住了,“你们真的互相认识吧?”

    陈行简先一步回答:“她是我员工。”

    “前……前的。”杜思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牙齿和舌头在打架。她意识很清醒,却无法控制地想说话。

    “我老板……”

    杜思贝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指向陈行简,像蹦豆子一样蹦出心声,“他会关起办公室的门,解开裤拉链,摁着我脑袋给他口……”

    陈行简太阳穴一跳,赶紧捂住杜思贝的嘴,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捞了起来。

    他窘迫地看了眼吧台后的老板,一手扶着杜思贝肩膀,一手揽住她的腰,咬牙切齿的,带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了表情正在变得玩味的老板的视线。

    “给您添麻烦了。”陈行简说。

    出了酒吧,陈行简把杜思贝甩进副驾驶,然后自己上了车。

    春天的夜晚,路边梧桐树长出新叶,风也有了拂人的暖意。

    陈行简把跑车敞篷打开,问杜思贝,“感觉怎么样,冷吗?”

    杜思贝不想理他。

    她伸出一根食指放到眼前,努力使眼睛对焦,但眼皮还是跟吊了铅球一样沉。平时酒量不会这么差的,她才喝了十二……还是二十杯来着?

    今晚有几个年轻男人骚扰她,说了些喝不过他们就要跟他们走的浑话。杜思贝哪能在酒量上认输,当即去水龙头里打酒,一口气抽干三杯生啤。小年轻们灰溜溜走了,瘪着嘴说姐姐你大晚上一个人出来喝酒,真可悲。

    可悲。

    轻飘飘两个字,给杜思贝的情绪“咔哒”开了闸。

    她一整晚都坐在酒桶边不走了,一杯接一杯地喝,翻来覆去想陈行简说的那些话。

    你是秘书,不是女友。

    很没分寸。

    感觉怎么样,冷吗?

    ……

    这是同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吗。

    看到杜思贝的样子,陈行简不再试图对话,直接送她回家。他没输入导航,凭记忆开上了外环高架。

    陈行简

    记性好,但只用在重要的事情上。神奇的是,他每次去完杜思贝的老破小出租屋,都把她家的方位记得很牢。

    车停在路口等红灯,陈行简下意识又去看杜思贝。看了几秒,他探身过去。

    “你干什么?”杜思贝沉着脸挥起胳膊肘,格挡住靠近的陈行简。

    陈行简很不满杜思贝这时候的防备意识,以为他不想跟她断干净么。

    “我干什么?我想偷亲你一口,说出来你信吗。”他没好气地扯下她身侧的安全带。

    胸前突然被一根带子绑住,杜思贝胃里难受起来,肚子像装满液体的酒瓶。跑车一启动,引擎呜呜低鸣,她感觉瓶口快堵不住了。

    “……你,你开快一点!”杜思贝摁住胸口,压下那股恶心。

    陈行简多有经验,一看杜思贝那样子就是要吐个排山倒海。想起自己悉心保养的真皮座椅,陈行简猛踩油门,跑车疯牛一样冲上高架桥。

    开到廉租公寓楼下,陈行简目视前方,冷声说:“到了,下车。”

    杜思贝也走得爽快,跟陈行简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从路边到公寓门口,十几米路程,杜思贝双腿打晃,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途经一排飞着苍蝇的垃圾桶时,食物残渣的浊气钻进鼻腔,她喉头一酸,弯腰对着路边呕了起来。

    陈行简掉头离开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敞篷车开着,他甚至听见马路对面的人肠子都快吐出来的低嚎声。

    公寓楼下开着一条烧烤街,不少男人抻起脖颈,不怀好意打量这个神智不清的酒鬼。

    吐完之后,杜思贝虚弱地撑着电线杆大口喘气,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陈行简似笑非笑看着她,“我不想在明天的社会新闻看到熟人。喝了,我送你上楼。”

    杜思贝看见他这张脸就来气,拿手背抹了下沾着黏液的嘴:“你少装好人,你别碰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碰你了?”陈行简冷笑着把水瓶塞她手里,双手插兜以示清白。

    他冲公寓大门抬抬下巴,“快走,不然我以为你又想跟我拉拉扯扯。”

    激将法显然管用,杜思贝这次拔腿走到了陈行简前面。

    陈行简一路盯着她浑圆的屁股,包在紧绷的A字裙里,随着脚步一扭一扭。

    两人进了电梯,门快关时有个黑衣人最后一刻冲进来。

    陈行简看见陆野那张黑脸正吃惊地对着杜思贝使眼色,他恶趣味又被勾起,故意主动问好:“陆警官辛苦啊,这么晚才下班?”

    陆野噎了一下。

    杜思贝只觉得难为情。

    陆野多次提醒她远离陈行简,她还在跟这混蛋藕断丝连,眼神闪烁着垂下头。

    陈行简很乐于欣赏杜思贝的尴尬,又问陆野:“我看楼底下有个烧烤城,这边晚上治安如何?”

    “好得很,这片辖区归我管。”

    陆野意味深长看了眼陈行简,“倒是隔壁街道最近有一起凶案,男的四处劈腿玩弄人姑娘感情,小姑娘一气之下拿剪刀把渣男给阉了。”

    陈行简笑容冻在脸上。

    陆野笑着补充:“割下来的蛋扔进了黄浦江,怕是早就被臭鱼烂虾吃光了哦。”

    说完他神清气爽地出了电梯。

    陈行简绷了会脸,然后长吐一口气。

    这种都市异闻最多震慑他几秒钟。

    他想,第一,我没有劈腿杜思贝;第二,我每次跟她上床都很认真,谈何玩弄。

    他一点也不愧疚。

    到房门口,杜思贝低头翻找挎包里的钥匙。楼道灯暗,半天也找不着,她撇了眼墙上的陈行简的影子,“你可以走了。”

    陈行简静默不动,低声说:“试试右边口袋。”

    杜思贝反应了一秒。她将手伸进口袋,忽然触到一片温热的,宽阔的手背。

    陈行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胸膛贴着她侧脸,手臂从她身后绕过,以一个暧昧的姿势,从她针织衫口袋勾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串被他轻轻取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陈行简慢条斯理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扭转,开门。

    他的动作带几分慵懒意味,却让杜思贝不自觉放轻呼吸,胸腔里有什么在加速起搏。

    她一咬牙推开陈行简胳膊,忽然噌起一把怒火,不知气他还是自己:“我说了你可以走了!”

    高跟鞋一个不稳,杜思贝冲进门后“啊”地一声跌到地上。她的挎包飞出去老远,手机唇膏钱包夹,落到木地板上叮叮咣咣碎了一地。

    杜思贝很讨厌这样狼狈的自己,更讨厌在那个人还没走远时,被他听见自己的狼狈。

    她紧咬牙关,不发一声撑着地板站起来,却几次都失败,只能在黑暗中膝行到墙边,抠着墙壁去摸索开关位置。

    “啪”的一声,屋子里大灯亮起,杜思贝被那光线刺得眯了下眼睛,就见两条黑色的腿伫立在她面前。

    目光上抬,长腿的主人逆光而站,一脸不虞,好像她又做错什么事惹他不开心。

    杜思贝拧了一把他该死的大腿,声音里有哭腔:“你回来做什么啊,我不想看到你!”

    “你忍一忍。”陈行简说。

    “什么?”

    陈行简解开西装,扔上门边的滚筒洗衣机,开始挽衬衫袖口。

    他做这些动作时一直盯着杜思贝红通通的眼睛,写满对他的控诉,怨恨。陈行简挽袖子的力度不自觉变暴力,挽变成了撸。

    他把袖子撸到小臂,一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单人床。

    “我今晚不走了,再讨厌我,你也忍一忍。”他冷着脸说。

    杜思贝一听就急了,揪起陈行简肩上的衣料,两条小腿死命挣扎:“艹,狗东西,你别抱我,你不准摸我,我不准你碰我!”

    “对不起,做不到。”

    陈行简将乱踢乱打的杜思贝抛到床上,转身进了浴室。

    架子上搭着一条粉色小花毛巾,陈行简扯下毛巾,弯腰在水池子边用热水冲洗。

    外头杜思贝还在不要命地叫唤,“狗日的陈行简,我命令你滚出我的房间,我杀了你,我要剪下你鸡儿扔进黄浦江喂鱼!”

    陈行简发狠地搓着那条粉毛巾,手背被热水烫得通红。他告诉自己不能跟酒鬼生气。

    杜思贝的谩骂很快由普通话升级为四川方言,陈行简一句也听不懂,但他知道自己祖宗十八代正在被杜思贝挨个问候。

    就是这种听不懂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挨骂的感觉,让他有点生气了。

    “F***!”陈行简吼了一句,拧干毛巾冲出浴室,气势汹汹来到杜思贝床前。

    杜思贝立刻警觉地爬坐起来,一手扬起手机一手指着他:“你敢过来我报警了啊!”

    陈行简也烦了,把洗好的热毛巾往杜思贝头上一甩,像块盖头蒙住了她恼羞成怒的红脸蛋:

    “爱报不报吧操,以为我想管你吗,有种你别把我放微信置顶啊!”

    他转头就走。

    没走一步,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砸。

    软软的,却把陈行简打得身形一晃。

    “我X!”陈行简捂着脑袋低头一看,是杜思贝的棉花枕头。

    杜思贝扯下脸上的毛巾,哭得梨花带雨:“陈行简我日你先人,我骂你几句你就打我呜呜呜……”

    “我打……”陈行简震惊加懵逼,完全没想到还有这走向。

    他刚要反驳,又是一个枕头飞过来。陈行简用胳膊迅速挡了一下,转瞬觉得不对劲:“你他妈的一个人睡觉为什么用两个枕头?!”

    “女人的事你少管!”杜思贝恼羞成怒,抓起

    什么扔什么。

    布娃娃,小象,睡衣,陈行简像个被豌豆射手连连击退的僵尸,边挡边把那些物件抱进怀里,竟然没一个落到地上。

    “妈的,我今天非要弄死你——!”杜思贝看他毫发无伤更生气了,摸到床头柜上的陶瓷马克杯,挥臂就要抡出去时又忽地一顿,不知是心疼杯还是心疼人。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陈行简一个疾冲狮子一样扑了上来,杜思贝痛叫一声,回过神时她整个人都被陈行简压在腿下。

    他牢牢占据上风:“今晚咱俩到底谁死一个?敢偷袭我,嗯?”

    “……唔!”杜思贝瞪大眼睛,双手扒住卡在脖子上的那双手,无力地拍打,力气越来越弱。

    “……”

    陈行简突然一阵紧张,松开手,拍了拍杜思贝脸颊:“喂!”

    杜思贝泪眼朦胧望着他,陈行简心软了,弯起食指给她擦拭眼角:“行了行了,有话好好——”

    他倒吸一口凉气。

    杜思贝扳起他手腕就咬了下去,牙齿深深陷进陈行简手腕侧面最容易连皮带肉一起咬的地方。

    一边咬,一边拿猩红的眼睛瞪他,兔子急了也有撕烂敌人的心。

    “我了个……”陈行简惊厥得打了一个抖,另一只手轻易就能劈开杜思贝,但他左手在空中抓了又松,愣是对她下不去手。

    就这么忍了得有几分钟,屋里安静,两人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啊——”杜思贝终于耗尽全身力气,松了口,重重躺回枕头。

    她仰面朝天,对上陈行简幽深的目光,嘴角扯出破罐子破摔的笑意:“疼吗?疼就对了。你看我干什么?想咬回来吗,来啊,反正咱俩这辈子都是仇人了,尽情互相伤害吧!”

    陈行简低下头,看着右腕绛红发紫的齿痕,上下两排清晰的牙印,密密麻麻的,全是出血点。

    可想而知咬的人有多恨他。

    “有碘酒吗?”他问。

    杜思贝眯了下眼睛:“干嘛。”

    “我处理一下。”

    陈行简揭开右手的纱布,大拇指上被印刷机割开的那道血口,结了痂,一条约莫三寸长的棕疤,像蜈蚣在他手上爬。

    “伤口刚才沾了水,有点疼。”

    杜思贝看了眼他给自己洗好的热毛巾,怒气莫名消了一点,但她立刻觉得这是陈行简犯贱自找的,扔下一句“医药箱在浴室柜”,就背过身对着墙面。

    睡,自然是睡不着的。

    过了一会,房里大灯关了,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床板又嘎吱叫了几声,有个人钻进她被窝,细腻光滑的身体把她往墙边拱了拱。

    杜思贝呼吸顿重,脊背紧绷:“你是真的不要脸。”

    脱光了的陈行简闭上眼,“你的劳务关系还在公司,今晚要是喝劣质酒喝死了,虽然不是工伤,科颖也要赔钱的。”

    静了一会,陈行简似是翻了个身,炽热的吐息扑在杜思贝后颈,痒痒的。她揪住被子骂道:“离我远点。”

    他闷声说,“我冷。”

    “关我p事。”

    陈行简没吭声,只是默默往她这边蹭。

    杜思贝撅起屁股顶了他一下,“滚。”

    “你现在的行为很危险。”

    陈行简将厚脸皮进行到底,“我就穿了条内裤。”

    “……”

    陈行简听着杜思贝黑暗中加重的鼻息,无声笑了笑,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不过你放心,我右手疼得厉害,今晚打不了飞机。”

    这话可能给杜思贝吃了定心丸,她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而她身上那股浓郁的酒气也给陈行简熏醉了。

    不知睡了几个小时,陈行简半夜醒来,只见月光洒在床尾,他推测这会是凌晨三四点。

    一阵轻轻柔柔的热风,喷在他颈侧,像女人细嫩的玉手,抚摸他健壮的脖颈。

    陈行简扭头看去,竟然对上杜思贝光洁的额头,在月色里泛着温润的白。

    她闭着眼,整张脸都埋在他颈窝。被子里,温热的手掌覆在他小腹,时不时用指尖摩挲他的腹肌。

    陈行简喉结一滚,声音哑了:“你现在的行为,也很危险。”

    “叔叔……”杜思贝瓮声喊他。

    陈行简吓一跳,以为杜思贝醒了。他对着颈窝里的人晃了半天手,确定她在说梦话,这才放心地应声:“叫叔叔有什么事?”

    杜思贝抱着他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小声呢喃,“叔叔,需要按摩吗?”

    好家伙!

    小电影储备量这么丰富。

    陈行简一时感到不悦:“不需要。你陈叔叔现在希望你乖乖睡觉。”

    “可你不是最喜欢我给你按摩了吗。”

    杜思贝圈紧陈行简,撒娇一样说,“每年到了夏天,妈妈出去干活,你就会来房里找我啊。”

    ……?

    陈行简第一反应是这剧情有点乱。伦。而他不喜欢有未成年元素的小电影。

    他静候着杜思贝下文,想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她却不做声了。

    看来还是得交流。陈行简清了清嗓子,问,“贝贝,你想怎么给叔叔按摩?”

    “还像以前一样啊。”杜思贝闭着眼咯咯笑了起来。

    手往下摸过去,隔着底裤捉弄般地揉了揉他:“不是你教我的吗。”

    陈行简小腹一紧,他拨开杜思贝的手,怒道:“胡说,我怎么会教小孩这些!”

    “就是你教的!”杜思贝还委屈上了,皱起眉咕哝,“是你说小孩子的手软,给大人按摩最舒服。”

    伸手可见五指的月色里,陈行简紧盯着杜思贝安然的睡颜。

    即使睡着了她也很漂亮,巴掌大的脸,犊羊一样温柔,没有攻击性。

    陈行简却觉得这只犊羊正在冲破他五官的栅栏。

    他好像发现了一片未被开拓的秘密森林,森林深处,也许沼泽遍布,还有野兽出没。一个女孩骑在树上对他招手。

    是呼救吗?

    陈行简犹豫着。

    如果把人性分为善良,中立和冷漠,他确信自己归属冷漠的阵营。

    萧廷曾说,虽然坏事都是我在做,但行简你比我冷血多了。陈行简对这类评价不置可否。

    他妈死得早,老爸又偏心哥哥,没被好好爱过的人,怎么懂得去爱别人。

    对他而言,爱是占有,谁抢了他的东西,他想方设法也要夺回来。

    所以才会打断亲哥哥的腿,占领一个得到手就索然无味的宁栩。

    可是,爱除了占有,是否还包括别的……

    (你现在是这个星球上第一个看见日落的人啦)

    (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睡着了)

    (我想要你,是我生病了)

    (陈行简,我不会再对你犯错了)

    最后一句急转直下,像一根针刺进胸口,扎得陈行简心脏一阵绞痛。

    他回抱住杜思贝,垂首问她:“杜思贝,告诉我,叔叔叫什么名字。”

    杜思贝鼻头一皱,摇起脑袋往他怀里钻去,似被放出不愿提及的心魔。

    “……好吧,不想说也没关系。”

    陈行简叹了口气,摸上她后脑,一遍一遍地轻抚:“不过,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你告诉妈妈了吗?”

    杜思贝又不说话了。

    月光冷冷清清照在他们的脚边,越来越淡。

    这仿佛只是杜思贝梦呓的一段插曲,却让陈行简睁眼到了天明。

    杜思贝一觉醒来,一睁眼就对上陈行简吊着黑眼圈怨气缠身的一张脸:“啊啊啊啊啊——!”

    陈行简预料到了她的反应,捂住耳朵翻身下床,把杜思贝的工牌扔到她床上:

    “别嚎了,左邻右舍都还

    睡着呢。这个班你是上还是不上?”

    杜思贝一脚踢开工牌,往被子里看了一眼。

    奇怪,竟然穿着睡衣。

    但她一点没放松警惕:“你昨晚对我做什么了!”

    “我这样的禽兽能干出什么事,不难想象吧?”

    陈行简利索地套着裤子,边扣皮带边对她努嘴,“你可以去浴室检查一下身体。”

    杜思贝还真去了,陈行简趁机溜了出去。

    西装都来不及穿,他跑到电梯间,抬手拦住正要关闭的电梯门。

    电梯里又见陆野。

    陆野上下扫他一眼,裤子皱着,衬衫敞着,露出一大截微红的脖颈,昭告着昨晚的激烈。

    陆野拧眉移开视线。

    陈行简捋了捋头发,走进来和他并肩站到一起,笑道:“陆警官早啊。”

    “你扣子歪了。”陆野沉声提醒。

    “嗬,谢谢啊,出门时太着急了。”陈行简扬起下巴,对着电梯镜整理仪容。

    他的目光飘到身侧的陆野那儿。

    这是一个刚出警校没多久的年轻警察,五官刚毅,有一颗比他善良许多的心,镇守这片辖区的安宁。

    电梯到了一楼,陆野快步走出去,逃离那个刚从杜思贝被窝里出来的男人。

    想到这他就难受。

    但他很快被身后人叫住:“陆警官。”

    陆野不耐烦地顿住脚步,回首看去,陈行简还站在电梯里,四面镜子切割出他修长笔挺的不同侧影。

    但他眉眼里的轻佻似乎一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的黑眸,眉峰下压,浑身散发沉重而寒洌的气息。

    陆野被审视得透不过气:“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陈行简眼底没有丝毫笑意,玩世不恭的人认真起来,竟会叫人紧张得屏住呼吸。

    “陆警官。”他问,“未成年猥。亵案,你管不管?”

    第37章 我走之后没人会在意一朵壁花从墙上消……

    来公司,杜思贝没想好怎么提离职。

    昨天展会后台她冲Jerry一顿不客气的回怼,对方肯定记恨在心,到处散播她流言也说不定。美妆圈就这么大,风评受损后还有哪家公司肯要她?

    但眼下杜思贝最拿不准的,是直属上级陈行简的态度。

    杜思贝依稀记得,昨晚断片前她单方面朝陈行简扔了棉花枕头,玩偶,好像还有马克杯。然后陈行简扑上来掐她脖子。

    扭打一通后,两人搂着一觉睡到了天亮。

    衣服都在身上,这一晚睡得比龙华寺的斋饭还素。

    杜思贝想不通昨晚发生了什么,让我的色。情狂老板性情突变成温驯小绵羊。

    她打开网页搜索“男人不碰你了意味着什么”,teams突然弹出消息,人事总监要约她面谈。

    杜思贝心头惴惴,来到会议室,对方竟然为她点好了咖啡,笑盈盈坐在桌对面:“Bella,听说你已经向Nick表达了另谋高就的想法。”

    杜思贝难得被叫英文名,屏着呼吸点头:“是的,我深感自己能力还不足以胜任总裁办的工作,想换个环境继续磨练。”

    “你说的新环境,是裴总的诚峰纸业?”

    杜思贝一愣:“我……还没想好。”

    总监笑意不减,啜了口咖啡又说:“Bella,你来科颖四年,现在离开,我们感到惋惜,但跳槽是这个圈子再正常不过的事,也许你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会回到科颖,回到Nick身边。”

    杜思贝不做声了,摸不准总监是想留她,还是放她走。

    “Nick眼光很高,但他对你评价不错。”

    总监将一份文件推到杜思贝面前,“劳动关系解除合同我已经拟好,按照Nick的意思,你走完正常离职手续后,公司依然会给你N+3的补偿。”

    总监的话犹如天书,杜思贝对着那纸合同愣怔良久,“陈行……陈总他为什么要……”

    总监只觉得杜思贝这姑娘太傻。

    她望着杜思贝这张空有美貌却不知如何利用的脸,讪讪说:“也许Nick早就挽留过你,而你没有在意。”

    ……挽留?

    杜思贝有点混乱。

    今天早上陈行简将工牌摔到地上,气呼呼问她,这个班你到底上还是不上?

    前段时间他在玉兰花下板着脸冲她发脾气:“这么喜欢裴总的印刷厂,干脆去他公司上班啊!”

    昨天在仓库后台,陈行简说的那些话就更难听。

    杜思贝好像理解了此人别扭的表达方式。他从没对她说过一个留字,却处处都在留情。

    可她手上已经握着一沓签过字的解约合同,在技术部同事的盯视下,清除了所有与陈行简的对公联系方式。

    其他人在公司的lastday是怎么度过,杜思贝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离开科颖的这天,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大家各自忙手头的事。没人会在意一朵壁花从墙上消失。只有乔琳走过来摁了摁她肩膀,说以后常联系。

    出了公司,杜思贝抱着一箱杂物走在灰沉沉的日暮街头。

    去地铁站的路很远,她走累了,坐在路边花坛休息。想了想,摸出手机给陈行简的私人微信发去一则消息。

    “想说的很多,但好像都为时已晚。千言万语,最想说的还是谢谢你,N+3的赔偿,能让我在上海度过一段不愁温饱的过渡期了。

    PS:我并非想去裴总那儿上班,希望你别误会。我会尽快找到新工作的。再次感谢你!”

    发完微信,杜思贝咬着指甲盯了聊天界面很久。

    她终于发现,属于狗狐狸的置顶聊天框是深灰色,像片拨不开的乌云,牢牢盘踞在她的生活里,给她带去阴霾,偶尔还有雷雨。

    又坐了很久,等杜思贝感觉头顶的街灯亮起微光的时候,她确信陈行简不会再回复她的消息。

    晚高峰,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在意花坛边,有一个抱着纸箱对手机发愣的女孩。

    “姐姐,买花吗?”

    这时,一个穿蓬蓬裙的小女孩抱着一篓鲜花跑到杜思贝身边。

    杜思贝回过神,自己坐这儿一直不走,占了地铁口不少小摊贩的出摊位置。她收起手机,直起腰时才感觉浑身酸痛,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活了过来。

    “买花,可以啊。”杜思贝探进竹篓里看了眼,借着微黄的路灯光,她看见黑暗中有一抹艳丽的红色。

    “我要红玫瑰。”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哇姐姐你太有品味啦!我们家的红玫瑰9.9一支,你想要几支?”

    “一支就好了……”

    杜思贝顿了顿。一些遥远的记忆仿佛雪花纷至。

    陈行简,那个甚至不肯告诉她玫瑰花就是为她而买的家伙,他的别扭,古怪,臭脾气,那些她曾经为之深深烦恼的东西,忽然间消融在吵闹喧嚣的街头,被今晚的春风吹得一点儿也不剩。

    “不。”

    杜思贝刮了刮小女孩肉嘟嘟的脸颊,笑着说:

    “宝贝,姐姐想要你所有的红玫瑰。”

    ……

    找了半个月工作,杜思贝每天无功而返。

    二十七岁,在许多HR眼里已经年龄很大,适应不了美妆圈的快节奏。

    这天,杜思贝拎着一袋速冻饺子从楼下便利店出来时,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冲她摁喇叭。

    杜思贝捂着胸口连退好几步,才看清从车里走出来的人,不是她以为的那个。

    “吓到了?”

    裴元三两步走到杜思贝面前,笑道:“诚峰的HR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拒绝,我只好亲自来请。”

    杜思贝瞄了那辆黑车几眼,车膜透黑,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

    她转回脸,对裴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裴总,诚峰和我的前司合作密切,我还是回避比较好。”

    裴元似是预料她会这么说,脸上没有失落,反而笃定道:“我理解你不想和科颖再有牵扯,但科颖是美妆圈老大,他们的上下游公司遍布全行业,你无论去了哪儿,都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

    杜思贝很想纠正裴元,我不想见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他”。

    从始至终,都是那一个人。

    杜思贝半天没做声,裴元盯着她手中那袋冷冻饺子,塑料袋在夜风中吹出嘶啦的轻响。

    裴元声音低沉,在静谧的夜晚听上去有些落寞。

    “小杜,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为什么,你要让自己这么辛苦?”

    十分钟后,裴元拉开轿车后座门。一个人迅速往里侧挪了挪,假装从没贴在窗边观察车外情况。

    神秘人咳了几声,恢复漫不经心的慵懒:“她答应了?”

    裴元叹了口气:“算是吧。可

    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小杜是个好姑娘,你非得跟她过不去?”

    “我跟她过不去?”

    这人挺身坐直,立刻暴躁了起来,“是我跟她过不去吗?靠,开个会出来她就把我微信删了!辞个职就得老死不相往来?”

    “是你一直臭要面子拿乔在先,人家没拉黑你都是手下留情。”

    裴元捏眉心,开始感到头疼,“现在倒好,我也被拉入局了。”

    半月前的上午,廉租公寓附近的茶室。

    雅间包厢里,服务员进来添了一次普洱,离开时拉上木门,茶桌两端的人才继续他们的对话。

    陆野深深拧眉,双手在桌下握成了实心拳:“陈先生,作为警察,我当然管未成年猥。亵案,但如果要报案,建议你通过正规程序,跟我去所里走一趟。”

    “抱歉,可我无法告诉你当事人的真实姓名。”

    陈行简靠在竹藤椅上,抱起胳膊,笔挺的高定西装腋下褶出一点皱痕。

    “这么说吧,我有一个朋友,叫她小B好了。”陈行简语气四平八稳,听不出一点波动,“大概在十五年前,小B还是未成年的时候,疑似被继父性。侵。现在我想帮小B抓那个混蛋,该怎么做?”

    陆野盯了会陈行简,但他发现这人隐藏情绪的手法很高明,眉梢眼角都是冷的,叫他一时难以判断小B和陈行简的亲密程度。

    于是他回答:“如果事件发生的时间跨度没超过追诉期,现在报案仍可以追诉嫌疑人。”

    陈行简的目光移到茶壶里,金黄的茶汤上漂着细长的褐色茶梗,像极了晒干后的蒲公英。

    他低低嗯了一声,问,“那么小B该如何取证?”

    “十五年前的事,保留直接证据肯定不现实。小B成年已久,也很难通过医学手段鉴定她的**官损伤。”陆野沉默片刻,“……但如果猥。亵行为涉及到相关人员,比如小B的家庭成员,他们的陈述也可以作为证据。”

    “这个我会想办法。”

    陈行简脸上终于浮了点笑意,他将茶杯推到陆野那边,“喝点茶吧陆警官,这案子比较复杂,以后还得麻烦你。”

    陆野坐着不动:“你不是认识红圈所的律师吗?麻烦对方比麻烦我更有用。”

    “时间紧迫。我还有半年就要离开中国了。”

    陈行简从竹椅上站起身,挺拔颀长的身形,一下将雅间显得小了。

    他离开时走到木门边,稍有停顿,回头看向陆野,狭长的眼里眸光深浓:

    “半年内这案子要是没了结,我走之后,能帮小B的人,就只有你。”

    ……

    杜思贝去裴元身边做秘书后成长飞快,她愿意学习新业务,每天主动留公司加班。这晚裴元打来电话,要她送文件给他签字,地点在黄浦江边的滨江步道。

    杜思贝赶到时,江面上灯火摇曳,许多住在附近的人饭后沿着步道散步,遛狗,悠闲又惬意。

    杜思贝没找着裴元,却听身后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她一回头,便是热风拂面,差点撞进来人坚硬的深灰色胸膛里。

    “对不起……”

    杜思贝赶紧退出跑道,抬头道歉,对上梧桐树影里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她错愕地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行简停下脚步,长跑后的呼吸还未放匀。他上身剧烈起伏,每块肌肉的轮廓都透过紧身衣现了原形。

    他不说话,干盯着杜思贝。

    “队长,要歇会儿吗?”

    前方跑马拉松的队伍也停下了,为首穿瑜伽服的长腿女生冲这边喊了一声。

    陈行简恍若未闻。

    他对着杜思贝双手掐起腰,健硕的肩颈肌肉随之舒展。

    “这话应该我问你。”

    陈行简理所当然地扬起下巴,“上海有这么多公园,你为什么恰好出现在有我的地方?”

    杜思贝太久没和病入膏肓的霸总病患者说话,语言系统竟一时瘫痪。

    她强迫着将眼睛从对方饱满的胸肌上移开,越过他看到了队伍尾端的裴元,遂高兴挥手:“裴总,文件我拿来——!”

    “有氧训练没做完,任何人不得离队!”陈行简大声打断。

    杜思贝正从包里掏出签字笔,手中卷成纸筒的文件就被不客气地抽走了。

    “喂你……”

    陈行简往掌心梆梆敲了两下纸筒,一脸正色:“小姐,我们俱乐部正在准备马拉松比赛,请你不要干扰其他队员。”

    杜思贝皱起眉:“我只想找我老板签个字。”

    “真不凑巧。”

    陈行简轻笑着耸了耸肩,嘴角有几分你能奈我何的嘲意:

    “我现在是你老板的老板。我不放人,他走不了。”

    第38章 公园现在,我只想把她追回来。……

    两人僵持不动,队伍里又传来坏笑:“妹妹,找Nick要微信不能这么急呀!”

    杜思贝微窘,朝陈行简伸出手掌:“我不签字了。文件还我。”

    “小姐,你真的很不懂规矩。”

    陈行简微扯嘴角,笑意愈发疏懒,仿佛来了点兴致,逗弄着街边遇到的猫。

    他用纸筒当令箭,指了指步道边的长椅,“坐在这里等,还是跟我们一起跑,自己选。”

    陈行简归队后,那个站他身边的长腿女孩向杜思贝投来尖锐打量的目光。

    好脾气的杜思贝突然被看得一肚子火。

    队伍很快向前行进,领队的陈行简边跑边看江边长椅。有情侣,有老人,唯独没有一个落单的姑娘。

    他沉默着看回步道前方,加快脚步。

    马拉松俱乐部每周三晚上会进行两小时的长距离跑,陈行简带队的精英组每公里配速保持在5分钟整,也就是接近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平。

    拉练到18公里时,后方有几个年过五旬的企业家上气不接下气大喊:“小陈队长,申请降低配速!”

    陈行简抬起手腕点了几下运动手表,慢跑的步子没停。

    他对着前方跑道高声发令:“配速调整为5分41秒,注意心率和呼吸。”

    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转缓,陈行简也放慢了速度。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队伍里响起一阵轻快足音,不同于所有人疲乏的节奏,而是越来越快,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陈行简扭过头,目光下斜,看见扎起高马尾的杜思贝,正和他并排跑在一起。

    陈行简无声地跑快了点:“……”

    杜思贝轻松追上去,两人和队伍间拉开一小段距离。

    她用胳膊肘杵陈行简,“文件还我。”

    文件被卷成纸筒,绑在陈行简右臂的手臂带里。

    他低头看了眼杜思贝的跑姿,皮笑肉不笑地夸奖:“你挺变态。”

    即使慢跑,杜思贝也有明显的提拉腿动作,而且脚尖落地声音极轻,典型的跑步高手。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优点?

    “废话,因为我是体育特长生啊。”

    杜思贝连跑十几公里不带喘气的,就是脸上染了点运动后的绯红,在明灭的树影间秀丽又动人。

    “四川山里的孩子都能跑,我们每天上学来回二十公里起步。……喂你快把文件还我!”

    他们正跑行穿过滨江步道最热闹的一段,斜前方就是夜里亮着紫红光晕的东方明珠。

    巨大的光球照亮了陆家嘴的夜空,一片繁华喧嚣声里,杜思贝看见陈行简动了动嘴唇。

    他的侧脸在柔和的紫光里很干净。

    “你说什么?”杜思贝问。

    陈行简没回她,一路盯着前方,眼神不瞬,直到抵达休息驿站。

    “小陈队长……”

    那几个中年企业家冲陈行简虚摆着手,“你今天怎么这么……这么猛?”

    陈

    行简笑了笑,对着体力不支的众人拍拍手掌:“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大家拉伸放松完了自行解散。”

    然后他掉头进了驿站边的便利店。

    杜思贝心头忿忿,跟到便利店门口对着他背影大声声讨:“陈行简你说话能不能讲点信誉?我都追你二十公里了!”

    陈行简厚脸皮冠军,从便利店出来后往杜思贝怀里扔了瓶气泡水。

    他站在第二级台阶上,拢手点了根烟,又问杜思贝:“来一根?”

    杜思贝板着脸提醒:“你刚跑完长距离健康跑。”

    “对冲一下嘛。”陈行简叼着烟笑了,“今天获得的健康就要今天挥霍。”

    然后他从手臂带上取下文件,在空中抖了抖满是折痕的纸面。

    杜思贝伸手去接时,文件忽然被陈行简拿远:“你问我刚才想说什么——”

    杜思贝捞空了一下,身形微晃,仰头去看台阶上的人。

    陈行简也就放下眼皮,俯视她,宛如深山古庙里低眉垂目的神祇。

    烟吐出来,白光灯下蓬蓬的一团。

    陈行简微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在烟雾中看不真切。

    他轻笑,“要是我一直不还你文件。”

    “杜思贝,你会追我到多远?”

    ……

    “小杜,没想到你这么能跑,要不要加入我们俱乐部啊?”

    裴元小跑着来到便利店门口,脸上是有氧运动后的畅快与充实。他问完杜思贝,又对陈行简使眼色:“行简你觉得呢?”

    杜思贝也看了眼陈行简,还在揣摩他那句话的意思。

    陈行简歪头回她一笑:“比起跑步,我想吃饱饭对现阶段的杜小姐更重要。”

    说完他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问裴元:“孟瑾人呢。”

    裴元对着江边的栏杆努努嘴,“边压腿边等你呢。”

    陈行简放眼望去,轻轻啊了一声。

    短促的一叹,声音里莫名含着笑意。

    然后他擦着杜思贝的肩膀离开。

    肌肤相触,身边拂过他淡淡的烟味,杜思贝心脏跳空一拍,扭头想看那孟瑾是何许人也时,裴元挡在了她面前。

    “小杜,我们找个地方坐着把字签了吧。”

    四月的夜晚,春意最浓,步道边栽种的柳树垂下碧绿丝绦,经碎石路上的射灯一照,在地面投下一大片草影。

    裴元借着微光看文件条款,杜思贝坐在长椅上,也坐在光线的最中央。

    因为逆着光,所以树丛外朦朦胧胧的人影,在她眼中都像情侣。

    裴元边看边说,“这份文件是跟科颖签的合约,他们在寻找一种中国茶花的香气,作为新香水品牌的主调。”

    杜思贝来回地张望,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

    便随口问,“中国也有山茶花吗?”

    裴元抬头,看着心不在焉的杜思贝:“有的,在四川。”

    杜思贝一愣,失神几秒后说了声哦。

    裴元在心里叹气,一股冲动抟结到胸口,他还是说了:“小杜,提前告诉你吧,我们下个月跟科颖一起出差,你会见到许多新面孔。比如孟瑾——你刚才应该注意到了,行简身边穿瑜伽服的姑娘,她是刚从美国回来的药剂师,即将加入科颖的调香团队。”

    杜思贝顿时有些茫然:“哦。她跟陈……很熟?”

    那三个字涌到嘴边,杜思贝蓦地犹豫了,不知该不该直呼其名。

    裴元抿着嘴唇,捏文件边角的手指隐约攥紧了些:“具体的我也不很清楚。好像是陈家给行简安排的相亲对象。”

    ……

    沉默。

    公园里的人似乎比刚才更多了。

    有人说话,有人大笑,远处还有小孩鬼哭狼嚎地尖叫。杜思贝一下一下抠着长椅边缘,潮湿的木头上沾了夜露,寒意从指尖蔓延上来。

    裴元被这种所有人热热闹闹唯独他们无言的沉默扼得很难受,他腾地起身,“走吧小杜,不早了。”

    杜思贝听话地站了起来,跟着裴元出了公园,来到僻静的马路上。裴元觉得自己做了坏人,可是,杜思贝迟早要面对这些,不是吗。

    他抬手拈了片街边垂下来的柳叶,故作轻快道,“小杜,说真的,加入俱乐部吧,月底我们还要一起去广州参加马拉松。到时候整个广州都会开满黄色的风铃花,多漂亮啊。”

    杜思贝眼神动了下。但她没去过广州,想象不出满城开遍黄色风铃花的景象,便小声地自语,“俱乐部会费很贵吧。”

    陈行简没说错,现阶段的她,好好思考怎么吃饱饭才是正经事。

    普通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根本没力气跑步。至于城市里的马拉松,就更是有闲阶级的运动。

    裴元没听清杜思贝说了什么,扭身问:“怎么样,想来吗?”

    这时有阵引擎的低鸣,从远处一路杀到他们身边。

    黑色敞篷车没熄火停了下来,音乐开着,副驾驶上的孟瑾伸出胳膊隔空拍了下裴元:“喂,裴元,你今晚不在状态嘛!故意落到队尾,想隐藏实力啊?”

    裴元熟稔地笑道,“还有半个月跑广马,我先保留一下体力。”

    孟瑾:“哈哈你少来了,我看你就是心不在焉。”

    她说着瞄了眼杜思贝。

    孟瑾也扎高马尾,不过额头绑了粉色发带,绷得紧紧的脸部小巧又精致。她的瑜伽服也是樱花粉,紧身收腹,胸部挺得很高。

    轻易让人想到四个字:自信张扬。

    杜思贝看着孟瑾微微出神的时候,似有所感的移了下目光,便与驾驶座上的陈行简眼神一触。

    他手肘搭在窗边,望过来时的眼睛深如寒潭,说不出藏着什么情绪。

    杜思贝心脏瞬间被揪紧,就见他把还在探身跟裴元聊天的孟瑾捞回了正面,肌肉绷紧的手臂勾在孟瑾的纤纤细颈上,有种暴力的色。情意味。

    “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话。”

    冷着脸教训完孟瑾,陈行简对裴元抬抬下巴,“走了啊。”

    敞篷车一脚油门消失在马路转角。

    裴元想送杜思贝回家,她拒绝了。

    出租屋的夜晚还是冷,杜思贝摁开墙壁上微凉的开关,灯亮了,坐到电脑前,她本想学习一下业务,却不受控制地打出一行字。

    满屏明黄色的风铃花一下子跳出屏幕,大朵大朵的花瓣,在城市道路两行迎风招展。

    “确实很漂亮啊,对吧?”杜思贝用下巴蹭了蹭胸口的小象。

    “哎,这玩偶怎么没商标呢?”卧室里,孟瑾捉起灰色的小象,扒开它细密的绒毛找了半天。

    陈行简俯身从孟瑾肩后绕过一只手,飞快拿走了小象。

    “别找了,不是名牌。”

    孟瑾不乐意了,扁起嘴瞪他:“陈行简也有不是名牌的玩具?”

    陈行简懒得理她,径直去了大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孟瑾恍然大悟,眯起眼笑了:“噢——不是名牌你还放在床头?说,哪个女人送的?”

    “洗澡去吧你。”陈行简微垂下眼,皱眉把烟头点亮,“房子近期归你了。”

    “那你呢?”

    孟瑾移到床尾,跟陈行简遥遥相对地坐着。

    “我跟陈伯伯说的是在你家借住,他要是知道我把主人赶走了,会不高兴的。”

    陈行简叠起长腿,缓缓吐出一口烟:“我爸不高兴?”

    沙发落地灯晕出一室迷离的光,陈行简抽烟的姿态优雅中带点颓靡。

    “那不正合我意?”他笑。

    孟瑾迷恋陈行简玩世不恭的模样,双手懒懒撑住床尾,叹惋着说:“你啊,对家里人避而不谈也就算了,干嘛离我也这么远。”

    孟瑾的瑜伽裤早已换成墨绿色缎面睡裙,右腿慢慢压上左腿,“咱俩多少年没见了,你,就不能陪我一个晚上?”

    她不经意地撩动裙摆,露出一截白皙纤细小腿,在灯光下细腻如牛奶。

    女人的皮肤和香味在卧室里一点点化开。

    陈行简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似有些动了念头。

    四下安静,孟瑾听见陈行简吞咽的声音,嗓子里也蓄了点唾液,不安分地扭起双腿。

    过了片刻,陈行简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噗呲——”

    烟头杵进烟灰缸,他捂着额头笑倒在沙发上:“靠,孟瑾,咱俩之间真不适合搞黄色,哈哈哈!”

    孟瑾脸瞬间红到脖子根,“你笑什么笑!”

    她气得从床尾凳上抄起一个枕头扔过去。

    陈行简边笑边扬手拦住枕头。孟瑾又羞又恼,光着脚小跑过去,扑到陈行简身上揍他。

    孟瑾的花拳绣腿捶了陈行简几下,他都没反应,渐渐地不笑了,低下头,对着腿上的羽绒枕头出神。

    猝不及防的,想起有一个人也曾用枕头砸他。

    下手更狠,因为那会她在哭。哭她为什么要喜欢他。

    她很难过。

    “陈行简,你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啊!”

    孟瑾勾住陈行简脖颈,涂了唇蜜的嘴唇蹭到他脸边,佯装发怒问:“该不会还在想那个送你廉价玩偶的女人吧?”

    话音刚落,陈行简忽地扭过头来。

    这一眼称得上凌厉,扫得孟瑾心口一颤。

    可转瞬,陈行简又捋着额前的短发笑了,他硬生生扯起的嘴角有点儿苍白:“人家从没说过送我。这是我厚着脸皮抢来的。”

    孟瑾从没见过陈行简这种笑容,眼里掠过一丝痛楚,“那玩偶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要也罢。”

    陈行简不说话,孟瑾从失落转为更深的落寞:

    “行简,对你不好的女人,还惦记她做什么?忘了她,我们重新开始。”

    “不。你说错了。她对我很好,非常好。”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笨蛋这种生物,那么,会闭上眼睛,把地球上第一眼看见的日落让给他的人,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笨蛋之王。

    “她哪里好?”

    孟瑾眼圈红了,双臂来回摇撼陈行简脖颈:“啊,陈行简,她哪里好了?她才认识你多久,她了解你吗,她喜欢你吗,她像我一样从读书时代就喜欢你,从十八岁一直喜欢到三十岁吗?啊!”

    陈行简摘开孟瑾的手臂,按住她因为激动而发颤的手背,放回她自己腿上。

    “不要哭,孟瑾。”

    陈行简在这种时候总是十分温柔,温柔到残忍。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弄丢了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现在,我只想把她追回来。”

    第39章 留情我再没尊严,也不可能给你做三。……

    陆野从所里倒完夜班回家时,在公寓楼外停住了脚步。

    职业习惯使他微眯起眼,藏在柱子后观察那个在公寓门口踱步的中年女人。

    她应该想蹭别人的门卡上楼,但这个点还没有人上班。

    陆野也不急,点了根烟,蹲守女人的下一步动作。到七点,公寓陆续有人进出,女人紧跟在别人身后匆匆走了进去。

    陆野一扔烟头,飞跑进楼。

    冲到电梯间,陆野像愣头小子一样摸着脑袋哈哈笑了:“哎,出门没带卡,跟在别人后面进来怪尴尬的。哟,您住十六楼啊?”

    电梯里只有那中年女人。

    她缩在墙角,个头很矮,双手合拎一个打补丁的黑书包。那包看起来特沉,都快垂到地上。

    “对,我去十六楼。”

    女人犹豫着搭了句腔,普通话有浓厚的西南口音。

    陆野:“您一个人住吗?我以为青年公寓有年龄要求呢。”

    “不,不是……”

    女人瘦削的长脸挤出一点微笑,牙齿刷得很干净,这使她看上去体面了几分。

    “我来找我的女儿。”她说。

    而母亲的不请自来,对有些人来说算得上惊吓。

    杜思贝深夜回公寓,一眼就看见家门口坐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在打瞌睡,脑袋往下一点一点。

    “妈——?”

    杜思贝声音发颤。

    祝友娟立刻惊醒了,撑着瓷砖地爬起身,“贝贝,你怎么才回啊?!大公司下班这么晚呢?”

    杜思贝上下打量祝友娟全身行头,就一个破书包,只身从四川跑到上海。

    她惊得说不出话:“……妈,你怎么突然来了?婆婆一个人在家吗?那个曹……曹叔叔呢?”

    “哎,快别提那个人!”

    祝友娟像冷不防吃到苍蝇一样连连摆手,接过杜思贝手上的钥匙替她开门,“我跟你曹叔叔闹掰了,他不管我们家了!”

    “你们吵架了?”

    杜思贝说不上来的松了口气,跟着母亲进门,“我早跟你说过那人靠不住,断了也好。”

    祝友娟没接茬,啪地摁开屋里的灯,在杜思贝看不见的那一边瘪了瘪嘴:“贝贝,你在上海就住这么小的地方?科颖不是大公司吗,你每个月工资应该很多啊。”

    “科……”杜思贝有点诧异祝友娟能完整说出公司名,“我早就从那离职了,妈。”

    “啊?”

    祝友娟从书包里拿东西的动作一顿,扭头盯杜思贝,“那你现在干什么呢,无业游民?”

    “我找了新公司,是一家印刷企业。”

    祝友娟小声嘀咕:“搞印刷,那不如之前挣的多吧。”

    杜思贝没把母亲的这点儿碎念往心里放,她给祝友娟倒了杯水,按着她肩膀坐在沙发上,问,“妈,你详细跟我讲讲,怎么跟曹勇断的?他以后当真不会再来纠缠你?”

    祝友娟仰头把一杯水一口干了,杯子重重杵到茶几上。

    她一抹嘴巴,“那狗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麻将馆的贱人随便一勾,他就跟着人家跑了!”

    曹勇看起来是个老实汉子,心眼却最多也最坏。杜思贝见识过他在人后的秉性,所以对他的做法并不感到奇怪。

    过去十几年,杜思贝明里暗里劝分过祝友娟很多次,每次都以闹得不愉快收场。如今母亲自己能醒悟,杜思贝很开心。

    但毕竟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来。杜思贝给祝友娟捏了捏肩膀,笑道,“妈,你认清这个人才是好事。别生气了,我把婆婆也接到上海来怎么样?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

    “哎,那怎么行。”祝友娟摇头,“你婆婆在村里生活一辈子,不肯走。再说,我这次来找你都鼓了很大勇气。”

    她笑着杵了下杜思贝,“贝贝,妈妈不打招呼就来你家,不影响你耍朋友吧?”

    杜思贝也乐了,母女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毫无芥蒂地说心里话。

    “妈,现阶段我只想搞钱,没心思也没空耍朋友。”

    “傻瓜,你得耍啊!”祝友娟笑眯眯推了下女儿,“你婆婆还等着享孙女婿的福呢。”

    母女二人寒暄很久,直到杜思贝去洗澡,祝友娟才站起身,打开女儿的衣柜翻找一通。

    遍寻无获,她又揭开女儿床上的被单,一点男人的痕迹都没有。

    祝友娟有点失望,揪起床头那只灰扑扑的小象,泄愤般地捏搓一通,然后狠狠掼到墙角。

    杜思贝听见动静,隔着浴室里的水声问:“妈,怎么啦——?”

    祝友娟也扬声答:“没事,我给你收拾屋子呢!”

    此时,祝友娟打开鞋柜,瘦得凹陷的一双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杜思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就过了洗澡这么一会功夫,母亲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她告诉杜思贝:

    “贝贝,妈妈明天就去找个包吃住的班上。你长大了,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杜思贝不明所以,呆呆笑了笑。

    祝友娟年轻时依赖做教师的父亲,后来又依附做小本生意的曹勇。一生都没什么主意的女人,现在突然独立了起来。

    但说到底,祝友娟心里一直都有她这个女儿。

    母亲是为了不影响她的生活,才会回归社会,在五十多岁的年纪重新打拼。

    夜里,祝友娟睡在靠墙那边,杜思贝从后环抱

    着母亲的腰,又像回到了小时候,睡得十分踏实。

    她相信,来自家人的呵护,才是最平实,温暖,隽永的感情。

    “勇哥,你说的这招,能行吗?”

    招待所里,祝友娟蹲在床边,把打包来的饭菜一样样揭开,又拆开一次性筷子,往上递给床头的曹勇。

    曹勇捧着一次性饭盒猛扒了几口,鼓着腮帮说:“你是信不过贝贝,还是信不过我?”

    祝友娟坐到床尾,掀开被子,给曹勇捶腿:“哎,我也就是在她鞋柜里看到了一双男式拖鞋,还是个兔子图案,看上去挺不值钱的……那男的说不定也是打工仔。”

    “你傻啊?”曹勇用筷子尖虚点祝友娟,“贝贝上次给妈凑钱做手术,一口气拿出十几万,她肯定在上海认识什么人了。”

    “但我估计吧。”

    曹勇从碗里抬起头,阴着脸哼笑了一声,“贝贝跟那人的关系见不得光。”

    祝友娟听曹勇这么说,低着头抹了把眼睛,“她爸走后,这孩子性格就变得很奇怪,除了她婆婆,跟谁都亲近不起来。但我没想到,她连我这个当妈的也瞒。也是我没教育好她,害她走错了路。”

    “哟哟哟,你看看你,又来了!”曹勇看祝友娟这幅懦弱样就来气,一脚踹开了她给自己捏腿的手。

    “我教过你多少次,贝贝越是这么做对我们越有好处!那大老板凭什么糟蹋了我们家的女儿还不负责?啊?就冲这一点,他也必须得给咱们家一个交代!”

    祝友娟眼巴巴望着曹勇:“勇哥,大老板真的会给咱们生意做吗?”

    又到了曹勇给祝友娟上课的时候。

    他跪行到床尾摇她的肩,柔缓地说:

    “我都查过了,贝贝之前当的是总裁秘书,八九不离十是跟科颖的老板搞上了。科颖那可是全球五百强啊,大老板随便派一两个项目过来,我们两个的后半生就不用愁了……”

    物业处的人仔细比对祝友娟的身份证照片和她本人,将证件还给她。

    “抱歉,我们只招50岁以内的保洁人员。”

    祝友娟一点也不气馁,反而凑上前小声问:“你认识杜思贝吗?”

    “谁?”

    “杜思贝,我女儿。”祝友娟把手机上的照片递过去,“漂亮吧?她之前在你们这儿给大老板做秘书。”

    物业人员皱眉:“不认识。请你出去。”

    “哎别啊,你把你们主管叫来,他肯定认识——”

    “你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一楼大厅,陈行简和几个高管参加完活动回来,远处角落传来一阵骚动。

    陈行简往那边扫了一眼,Jerry立即会意,快步过去制止了混乱。十分钟后,他进陈行简办公室汇报情况。

    “怎么回事?”

    “跟一个离职员工有关。”

    “重要吗。”

    “不重要。”

    陈行简便没再问,低头处理工作。Jerry揣度了一会,补充说:“不重要,就是怪丢人的。”

    “噢?”陈行简撩起眼皮,似笑了一下。

    于是Jerry给他讲笑话:“总裁办那个主动辞职的杜思贝,自己走了这么久,她家里人竟然还找来公司,想用她的照片攀关系,就为进来当一个保洁。”

    陈行简收回眼神,盯了会胡桃木桌面。

    然后他淡淡地看向Jerry:“只是做个保洁,为什么卡着人家。”

    Jerry愣了下:“因为……因为她妈妈年龄太大,已经不适合去工区做保洁了。”

    陈行简:“哦,那就让她来我的办公室打扫卫生吧。”

    Jerry:“……”

    夜晚的黄浦江边,俱乐部又在训练。

    跑步的人身姿比一般人挺拔,陈行简个子又高,穿深色运动服的背影也更突出。

    杜思贝站在梧桐树下,远远看着他给大家讲训练计划,想起祝友娟昨晚说的话。

    “贝贝,我今天去科颖找工作,你猜我见到谁了?”

    “当然是陈总啦!——他一听我说起你的名字,哎哟,那表情一下就变了,当场把我招进他办公室做保洁。”

    “他啊,对你的感情肯定不一般。”

    杜思贝紧握着盐汽水瓶身,磨了半天脚尖,仍没机会走上前。

    上次见面还是多天以前和他跑步,后来他载着相亲对象离开。

    理所当然的,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你来找裴元?”陌生的女声来到杜思贝身侧。

    她转过头看见孟瑾,后者表情冷淡:“裴元今天不在。”

    “我知道。”

    孟瑾双手抄在瑜伽服口袋,撇了眼杜思贝手里的东西:“如果你的目标另有其人,我劝你趁早放弃。不要不自量力。”

    这句话在杜思贝听来,从态度到措辞都万分熟悉。

    稍有姿色的小秘书,肖想着接近高高在上的老板,就只能得到这种待遇啰。

    ……

    杜思贝自认没脾气,但每次听见这类自以为是的傻逼发言都会生出一股恶气。

    “孟小姐,你每天生活在男人被抢走的恐慌之中,很辛苦吧?”

    孟瑾拧起细眉:“你说什么呢。谁恐慌了,谁辛苦了?”

    “你没想错,我今晚是为陈行简来的。”杜思贝平静地说,“陈行简帮了我一个忙,我想感谢一下他,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孟瑾冷笑出了声:“哈哈,真是好纯粹的感谢啊,专挑晚上进行呢。”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杜思贝脚步一顿。

    她转过身,走回孟瑾面前。差不多的身高,使她可以放肆地平视眼前的女人。

    孟瑾被杜思贝突然的回马枪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杜思贝盯着她的漂亮脸蛋:“孟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你不在陈行简身边的日子里,他跟无数的女人纠缠不清。”

    孟瑾气恼:“你少污蔑他!”

    “他的本性如何,也许你比我更清楚。”

    杜思贝的声音在夜风中分外清晰:

    “我只想说,一个处处留情的男人,是栓不住的。”

    这一次,她回身走向陈行简的步伐迈得快而坚定。

    因为心中没了杂念,那些幻想,旖旎,都随着他找了相亲对象这一事实而化为泡影。

    陈行简对她或许有过那么点“不一般”的感情,但玩玩过后,还是会迈入门当户对的婚姻。

    当着所有队员的面,杜思贝将盐汽水和能量棒塞进了陈行简手里,无奈地看他一眼:“长跑完不要再喝气泡水了。”

    她转身欲走,手腕被陈行简拉着带了回来。

    陈行简似乎不在意这么多人看着,目光清湛有神:“你今晚不跟我一起跑吗?”

    断联很久后,来自陈行简突如其来的邀请。

    但是,这不奇怪吗。

    有些吵闹的步道上,他们身边人来人往,陈行简岿然不动,微垂下来的眼神里有种可称为坚定的东西。

    杜思贝吸了一口气,半抬起头回视他:“陈总,如果你知道我今天连续工作了十小时,也会如此轻松地要我陪你跑二十公里吗?”

    陈行简目光微动,落到杜思贝唇边,他便了然地笑起来:“你等我几分钟。换完衣服,我们去吃饭。”

    “我们?”

    杜思贝稍弯唇角,笑意未达眼底便已经淡去。

    “你的女友就在几步之外,而你跟我说——我们。”

    密密麻麻的目光全望了过来。

    杜思贝盯着陈行简有些困惑的眼睛,嘴角嘲意更浓,不过是向着她自己。

    “陈行简,我再没尊严,也不可能给你做三。”

    第40章 隧道杜思贝,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做……什么三?”陈行简蹙眉看了杜思贝好一会儿。

    杜思贝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眼含薄怒。

    陈行简好像明白了,四处一看,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同样气鼓鼓的孟瑾。

    想到自己总能无师自通地惹女人生气,陈行简笑叹一声,挠了挠绑着黑色发带的后脑:“杜思贝,你误会了。孟瑾她不是我女友。我一直单着呢。”

    陈行简要是没给孟瑾许诺什么,她会有那么强的领地意识?

    杜思贝呵呵冷笑:“是呢。艹单身人设更有利于你拈花惹草。睡遍天下女人归来仍是黄金单身汉。”

    陈行简:“……咳咳!”

    一旁佯装压腿热身实际竖起耳朵听八卦的

    队员们立刻正色,为首的几人向陈行简招手:“小陈队长,那我们就先开跑了啊。你……你们先忙。”

    排成四列的队伍很快小跑经过他们,陈行简目送落在队尾的人远去后,转头盯着杜思贝,黑漆漆的眼睛忽然像小狗一样明亮。

    “杜思贝,你刚才那是吃醋了吧?”

    “没有。”

    “还没有?我把孟瑾喊过来跟你解释一下。”陈行简说着就要转身。

    杜思贝喝住他:“你干嘛——”

    陈行简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绑着黑色发带的脸有些无辜。

    英挺的五官摆在那,使人很难狠下心凶他。

    杜思贝感觉自己在动摇,快速说:“陈总,咱们早就没交集了,你单身与否跟我没关系,用不着向我解释这些。”

    “怎么没关系?”陈行简说,“你妈还在给我打工呢。”

    杜思贝:“……”

    出了公园,杜思贝走得很快。她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尤其男女关系。

    陈行简现在这样虚虚实实的试探,会让杜思贝自动开启防沉迷机制。

    远离他,才不会再次收到“你是秘书,不是女友”这类把人的自尊心挫骨扬灰的判词。

    这次连老天都在帮杜思贝。刚走到公交站,回家的车就来了。

    夜班车没什么人,杜思贝上车后径直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双人靠窗位坐下。

    然后把头抵在窗边,闭眼小憩。

    公交车开得飞快,直到进入车流密集的商圈,才不得不减速。

    司机踩不下油门,心里烦,往车门那边巨大的后视镜一看,嚯,连旁边那个正在夜跑的年轻人都快追了上来。

    上海热爱运动的小年轻是多。司机心想。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车到站了。

    这回上车的只有那个夜跑爱好者。他肩宽腿长,饱满的黑色紧身衣汗得透湿,胸前洇出大片深色水渍。虽显狼狈,却暗含某种男性吸引力。

    他看到后排正在打瞌睡的女人,轻吐一口气,走过去,与她并肩坐下。

    奇怪,车上明明都是空位。司机从监视器收回视线,再次发动汽车,顺带关了车厢里所有的灯。

    就两个乘客,没必要太亮。

    车子进入隧道。

    昏暗的光线里,杜思贝闻到身边人浓郁的汗味儿,睁开了眼睛。

    她心跳得很不对劲:“你……你是不是有病。”

    窗外,隧道里的劲风呼呼作响。

    陈行简扯下被汗水濡得烫湿的发带,握在手里,说:“我没跟孟瑾在一起。我也没跟她发生任何事。”

    空间太狭窄,陈行简岔开两条长腿。

    杜思贝被他挤得往里缩了缩,他的右大腿竟又得寸进尺靠了过来,紧挨着她的腿。

    “别跟我说这些,不想听。”

    杜思贝并拢双腿,身体里有什么泌了出来。

    陈行简笑了一声,“是,我也觉得光说没意思。她差点跟我上床那次,我想到的全是你的脸。”

    杜思贝呼吸一重,扭过头,昏黄的隧道灯光正打进来,陈行简的脸近在咫尺。

    这样近的距离,他滚烫的鼻息全扑在她人中,像片刺挠的羽毛,搔得她浑身发痒。

    “可你们还是脱了衣服。对吗?”杜思贝脑子有点晕乎。

    窗户开了小缝,夜风灌进来,她却仿佛缺氧。

    陈行简的胳膊不动声色搭上她身后的椅背,他往杜思贝的方向侧了侧身:“杜思贝,你对我的误解很深。我不是对任何人都能发情的泰迪。”

    “你们到底脱衣服没有!”杜思贝喊了一声,使劲揪住陈行简的圆形衣领。

    衣摆往上一滑,他精壮白皙的小腹露了一大截出来,在黑暗中闪着诱人的光。

    陈行简扯唇轻笑,垂首贴在她耳边,声音变得含糊嘶哑,“杜思贝,你觉得我人尽可妻,但如果我说,我非你不可呢?”

    杜思贝微愣抬眸,陈行简眸光流转,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冲她微微一弯,风流无双。

    她血液沸腾,“你说情话永远张口就来!”

    “不。是我从未给你之外的任何女人扒掉我衣服的机会——就像现在这样。”陈行简忽然用力攥住杜思贝的手,往他紧身衣里钻去,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湿热的掌心触到陈行简刻意绷紧后变得十分结实的那片腹肌,接着往上,胸肌,杜思贝惊呼,“喂,这里是公——”

    陈行简早已伏击在她后颈的手骤然掐紧,杜思贝闷哼着软在他肩头,没来得及呼号的两瓣嘴唇被粗暴地顶开。

    她尝到陈行简口腔中很浓的盐味儿。

    稠密而腻人的亲吻声在呼啸而过的隧道里,更靠近地涌进耳中,整个世界都是陈行简的气息。

    一滴热汗,从他的额头,滴到她额头上。

    公交车驶出隧道,风声渐息,车厢里也恢复了平静。

    至少从两位乘客的上半身看来是如此。

    杜思贝望着窗外咬唇,左手小幅度地动作着。

    陈行简叉开腿,一只手攥着前方座椅的靠背,一只手从后绕进杜思贝针织衫里,对着她后脑勺命令:“弄快一点。”

    杜思贝整条左胳膊快痉挛:“我很累。觉得不舒服你可以自己来。”

    陈行简挑了下眉,学硬气了的杜思贝让他兴致更高涨,压抑着喘息说:“再坐几站,跟我去1607。”

    杜思贝扭回头盯着陈行简,目光一对上,后者更紧地咬住牙关:“艹你别这么……这么看我。”

    手中顿时传来满胀的感觉,杜思贝不由自主夹了下腿,强撑着冷静的口吻:“为什么是1607。你家我不能去?”

    “不合适,孟瑾住我那儿呢。”

    陈行简燥动得满身是汗,包住杜思贝的小手飞快摇了起来。追车跑了二十公里他还很亢奋,非常非常想抱着杜思贝打桩。可也只能在公交车上yy。

    他精虫上脑说了这么一句后,杜思贝忽然暂停服务,不客气地把手抽走。

    就这一下子,空虚的感觉如海浪没顶。

    陈行简憋红了脸,一边自己手动挡一边把杜思贝往怀里搂:“别生气啊,她就是我一发小,刚从国外回还没找到房子呢。”

    “不生气。你们青梅竹马,哪有我生气的份儿呢。”

    杜思贝冷笑着甩开陈行简胳膊,“大别墅留给人家,自己跑去住酒店,亏你想得出来。”

    陈行简喘着粗气辩解,他光看着杜思贝就快到了:“她……她赖着不走,我总不能……把她赶走……对吧?”

    杜思贝眼睫颤了一下。

    她终于爬上了那座仰望已久的高山,可是来到无人开掘过的山顶,才发现山顶中央凿开了一个好大的,深不见底的巨洞。

    “你不能赶她走。”

    杜思贝声音微抖,“却为什么……”

    “可以一次次把我赶走?”

    在夜风中轻颤的九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铜丝,直捣陈行简混沌的大脑。

    他停下手,气氛已经冷了,但他粗大的控制杆还擎天不倒,模样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之前……是我没想清楚。对不起。”他试着碰了碰杜思贝胳膊。

    “别摸我行么!”

    杜思贝霍然站起身,低头看了眼陈行简膨起的运动裤,又看向他再次变无辜的脸。

    杜思贝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但她确实想哭,“我们之间这样……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到底算什么呢,陈行简。”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陈行简坐直身体,紧紧握住杜思贝手腕。

    他仰头看着杜思贝,带着背负了某种秘密的凝重,却只能告诉她:“杜思贝,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公交车停了下来。前方的司机一言不发。

    “不是我不想给——”

    杜思贝轻轻地说,“可是陈行简,我已经到站了。”

    ……

    从公交站走回家,杜思贝要经过一条安静的弄堂。

    路灯幽暗,弄堂两边停着一

    排自行车,车与车的阴影里似有小猫在叫。

    杜思贝放慢脚步,听了会儿呜呜咽咽的猫叫,这时她身后忽响起一道男声,声音压得极低:“……那就进他办公室找!”

    杜思贝回过头,几步之外,戴鸭舌帽的高个男人看见她,脚步一顿,随即快步转身,逃跑一样离开了这条小巷。

    杜思贝回到公寓,一拉开门,祝友娟竟早有准备地候在门边,给杜思贝递拖鞋:“贝贝,你晚上去哪儿啦?”

    “跑步。”

    “一个人?”

    “嗯。”

    “妈,我刚才回家时碰到一个人,他长得很像——”

    曹勇。

    说到一半,杜思贝停住了。

    她看着祝友娟表情一点点变僵。

    祝友娟问:“很像谁?”

    杜思贝摇了摇头,笑道,“像我高中同学,但我应该是看错了。”

    又过几天,一沓照片送到了陈行简办公桌上。

    陈行简一张一张地看照片。照片里穿保洁服的女人,拎着扫把和簸箕,穿梭在总裁办不同的工区之间。

    Jerry在一旁汇报:“这个姓祝的保洁,咳咳,也就是您的前秘书杜思贝的妈妈,手脚很不干净。”

    陈行简点了根烟,缓缓吐出烟圈:“她偷什么了?”

    “目前还没有物品遗失。但是……”

    Jerry欲言又止,“Nick,这样品行不端的员工,您还要留下来吗?她每天偷翻大家的文件,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谁会雇她窃取公司机密呢?”

    陈行简无所谓地笑了笑:“留着呗,我也挺好奇的。”

    “你把我办公室的钥匙给她,允许她随意进出,就说是我授权。”

    第二天中午,祝友娟不负所望地在陈行简桌上找到了一叠还没签字的合同书。

    文件名,《科颖携手四川山茶花基地,启动“万亩山茶种植计划”》。

    祝友娟紧张地张望一圈,没发现摄像头,但保险起见,她还是麻利掏出手机,快速翻动文件一页页地拍照。

    “祝阿姨,你没午休啊?”

    陈行简从办公室隐门里走了出来,笑吟吟的。

    做成秘门的书墙那头,是他的私人休息室。

    “陈,陈总……”

    祝友娟声音都哑了,倒退着靠上桌沿,“我没午休,我来给您打扫桌面,看到这文件上写着四川两个字,就好奇翻……翻了一下。”

    陈行简插着兜悠悠走到桌后,坐进宽大的老板椅里,“是啊,四川的山茶花长得好,科颖打算去那里种一片茶花田。”

    祝友娟眼神闪烁,意外这个富二代脾气竟然这么好,拿捏他的底气也就更足了些,大着胆子说:“种花田,那需要本地的工头吧?”

    “是啊。”陈行简重复这两个字,“我对四川不了解,也不知道那边的花农市场什么行情。你认识这方面的人吗?”

    “这样啊,我想想。”

    祝友娟上转眼珠,假装思考半天,然后堆起一脸的笑,“嘿嘿,陈总,我还真有那么一个老乡,可以揽您说的这活。”

    陈行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科颖要种的花田,是估值千万的大项目。竞标公司很多,最后花落谁家,我没法向你老乡担保。”

    祝友娟:“那肯定那肯定,不过都是老乡,我也想帮他一把嘛,哈哈。”

    “好。”陈行简抬头看向祝友娟,“你把那人的联系方式给Jerry,我先和他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