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要不是有两个江南的学子来县衙应聘, 林斐济觉得这两个有学识的人才不能错过,他也不会火急火燎来山里,请沈大哥回去亲自裁夺。
不到半年的时间, 林斐济白嫩的脸上已经褪去稚气, 透出一丝威严气势, 他身躯僵硬缓缓回头, 强扯出一抹笑来,一字一句问:“沈大哥,你想做什么?”
不过看了几眼就发现了端倪,林斐济果然聪明, 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 眼也不眨地回道:“剿匪。”
“多少匪徒要这么多人?”林斐济见沈新手里拎着的兔子, 被噎了一下, “沈大哥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屯粮、引入人口、练兵,哪个是正常县令会干的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沈新沉默片刻, 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想的哪样?沈大哥回的痛快,林斐济却不敢肯定了, 沈大哥是不是练兵,刚刚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沈新不管他的纠结,适时转移话题:“林县丞此次前来可有要事?”
“有两个秀才来了县衙应聘入幕文吏,学识不错, 下官觉得可以吸纳进县衙做事, 不过瞧着他们身份不普通,想必在县衙呆不长久。”林斐济下意识回道。
“行。”沈新点头, “咱们一起回去看看。”
应当在明长禀告的那几个人中。
等林斐济反应过来时机已失,一时之间没有勇气再次开口,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新颁布命令。
“邹高义。”沈新朝前方招了招手。
邹高义底子不错, 人又勤勉,瞧着忠心,目前沈新用的很顺手,提为了副官,统管这些人。
“大人,属下在。”邹高义大步走来,抱拳道。
“本官出去一趟,你管好这里。”沈新叮嘱后,和林斐济一人一骑下了山。
来县衙应聘的两位江南学子,赫然是郭冬白和庄开济两人,起因则是一场赌约之争。
自古以来,文人士子游历各地时,第一个要去的就是各地书院,借阅古书、结交好友、吟诗作赋、才学相撞、观山云日下。
庄开济几人自然也不例外,昨晚蹭了顿接风宴,第二日一大早,净面换衣重新穿好学子面,去了无涯书院,难得的,一路上郭东白和庄开济没有互呛。
从山脚登上无涯书院山门处,台阶刚好有九十九阶,山门两旁两道石碑静静屹立着,灰白色的石碑上刻着一列又一列诗词,笔锋凌厉,尽显凌云之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庄开济忍不住凑近些,喃喃出声,“好诗,好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夏兴侯说。
“君不见…”石修英接着念道。
……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容华余把最后一句念出声,久久不能回神。
“好诗,好诗啊!”
即使已经读过几次,每次走过,郭东白和苏阳秋还是被石碑上精彩绝伦的诗词震撼。
“李清照是哪位大家?李白是哪位大家?辛弃疾又是哪位大家?”庄开济回过神来,急急问道,“几位大家如今在何处?我等能否拜访拜访。”
如此天下无双的诗词之前竟籍籍无名,实在怪哉?
郭东白见庄开济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有了一丝微妙的平衡,他哼哼出声:“怎么样?庄兄增长见识了没?庄兄可曾见过这样的好诗?”
庄开济握了握拳,他忍住了话头,笑着问:“郭兄可知几位大家在何处?”
见郭东白不吭声,苏阳秋接话道:“大家们隐居山野,我和郭兄也不曾见过,先进书院吧。”
“也好。”
庄开济几人压了压面色的急迫,郑重地整了整衣衫,带着比之前重视十分的心态,在山门昏昏欲睡的大爷那里登记好信息和拜访人,获得准许后,迈进了无涯书院的大门。
一排又一排的二层竹楼崭新又精致,周遭古木参天,如翠盖擎天,角落的凉亭里摆着未下完的棋局,清脆的读书音穿耳而过。
郭冬白轻车熟路找到了赵云澜,简单寒暄过后,赵云澜开始热情领着大家参观书院。
院长可说了,要是他能给书院吸纳一个人才,就单独给他批假一天。
一天!得出多少好吃的。
赵云澜干劲满满,带着大家去了工学、理学、文学的展览馆,一路上滔滔不绝介绍着书院的情况以及对人才的渴望。
直至他们到了最后一站,图书馆,赵云澜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用气声说:“图书馆里的书大部分都是县令大人和院长捐赠的书籍,可以随便看,但一定要小心轻拿轻放。”
“要看书的话,先去洗手台净手再拿书哈。”赵云澜一句又一句地嘱咐着,“如果想借阅,可以抄一本带走,诸位兄台进去看看,我下节课再来找你们。”
“多谢赵兄。”众人互相执礼告别。
赵云澜拱了拱手,一溜烟往回跑。
下节课可是苏夫子那个古板老头的课,若是迟到了,可有得受。
和其他建筑不同,图书馆是一层木制小屋,且不说雕花的房梁木柱,那窗子好像用的是罕见的透明琉璃拼接而成…
夏兴候迟疑一瞬,跟着大家洗了手,进了馆内,就又被震撼到了,窄窄的过道,十几列木架,数不清的古籍,木架上还贴着书籍分类。
十几个读书人在右侧书桌处或誊抄或阅读,津津有味。
众人对视一眼,朝着感兴趣的书架快步走去。
这一呆,就呆到了黄昏时刻,肚子饿的咕咕叫,庄开济才在郭东白的不断催促中,意犹未尽放下手里的基础兵法书,眼中全是恋恋不舍。
出了图书馆,众人依旧保持沉默,直到台阶下了一半,庄开济骤然开口:“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才知我以往皆是坐井观天,世间广阔得窥一角。”
“我刚刚看的那本五经大全,集《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部经义研究之大成,若是能把这本书吃透了,文章要义信手拈来都不为过。”华容乐接了一句。
宁远应和章邵康的呼吸都粗重了,这可是一条看得见的康庄大道。
赵云澜挺了挺胸膛眼角闪过一丝得意,世家子弟进了图书馆都都自愧不如,他真是赚大发了。
“赵兄,图书馆的书谁都可以借阅吗?”夏兴候问。
赵云澜点点头,“大人说了,图书馆对所有人开放,书不会成为读书门槛。”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那个读书馆里面都是些基础书籍,还有一个读书馆,里面的书更多更广,不过那里只供院长、夫子,还有获得县令大人首肯的人才能进去。”
有人眼睛一亮。
“县令大人高风亮节,我等拜服。”夏兴候面容严肃,话锋一传,“不知进无涯书院当夫子可有什么要求?”
“要经过院长和大人的考核。”赵云澜举了五根手指头,“据我所知每个进书院的夫子都要求签长期合同,五年以上。”
“不过有院长和大人两位状元的指导,和漫漫科举路相比,五年也没有多久,一眨眼就过去了。”
多少人二三十年也考不上举人,长此以往,昭平就会成为无数科举者趋之若鹜的圣地。
而这一切,都是沈新来了昭平才有了成果,年龄不过双十的状元,果然天下无双。
苏阳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巍峨高悬的书院,心中有了决断。
晚饭后,他找到郭冬白,说啥了他的想法:“郭兄,我想应聘进县衙当吏员。”
第202章
“以苏兄的才学, 进士定是囊中之物,若是进了县衙恐怕会耽误几年功夫…”郭东白把后半段话吞了回去,眼巴巴看着苏阳秋。
在官场上, 退一年可能就差好几个品阶。
“郭兄。”苏阳秋轻轻一笑, “我断定沈县令与所有人都不同, 若是不亲自见一见他, 恐怕我会后悔终身。”
“好。”郭东白洒然一笑,烛火下的眸光熠熠生辉,“我和苏兄一起。”
在秦宁的鼎力支持下,许多商铺入驻新城, 新城也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其他县城的人定居, 街上并不冷清。
“学生苏阳秋, 学生郭东白见过县令大人。”
沈新抬手制止两人的行礼, 含笑道:“两位久等了,坐下聊。”
几乎是昭平县城里的所有人, 对这位沈县令都是不要钱的夸赞之语,英明睿智、雷厉风行、平易近人、夫夫恩爱, 苏阳秋不动声色打量着未来的上峰,琢磨着他真正的性子。
气度不凡,一静一动,行退得当, 一瞧就知道是世家子弟, 沈新脸上的笑愈发和蔼了,他说:“二位来昭平这么久, 可有发现哪些地方不完善以待改进的?”
郭东白沉吟一瞬,起身执礼:“大人,学生来昭平不久, 仅有几点拙见,如有冒犯,还望大人见谅。”
“整个容枝府人口资源有限,昭平县刚刚起步,就又建了一个新城,实在浪费资源。”
“县城商业发达,经商小贩数不胜数,但民以食为天,若大家都经商,那何人耕地产粮?学生以为还是要大力发展农业为好,避免良田变荒田,粮食紧缺等风险。”
沈新对郭冬白有了深一层了解,敢想敢说,他点点头,看向苏阳秋。
谈话最后,沈新问:“二位当真只做幕僚,不图官职?”
苏阳秋和郭东白对视一眼,婉言拒绝道:“大人慷慨,学生不过初入茅庐,且归期未定,还是不给大人添麻烦了。”
沈新点头,安排了两人的去处后,大堂里只剩下他和林斐济二人,一时之间针落可闻。
林斐济率先出声问:“沈大哥,你当真要这么做吗?若是失败了,你可要背千古骂名。”
“活人不管身后事,此事我势在必行。”沈新神色认真,坦言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放你离开昭平。”
他从不赌人性,留人一命已经是他能为这段情谊做出的最大的妥协。
林斐济轻吸一口气,又问:“这件事你有跟宁哥儿商量讨吗?”
沈新默认了。
“疯了,疯了,你们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林斐济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开始盘算,要不要把爹娘骗过来。
毕竟将来事发他爹娘若还留在江南府,一定会受他牵连…林斐济深知沈新的能力,毫不怀疑他能割据一方做个藩王。
但更高的位置,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正想着,沈新的话在远处响起,“山谷还有事,事关重大,斐济兄慢慢想不着急,本官先走一步。”
林斐济:“……”
这么大的事情,沈大哥怎能如此随意。
谷中气氛凝滞,沈新一到,邹高义快步上前禀告:“大人,十队的方大狗和罗二良,小解时被放哨的人发现了,他们把人带了回来,打草惊蛇,如今怎么办?”
沈新接过地图,命令道:“所有人校场集合,马上行动。”
“是,大人。”邹高义抱拳行礼。
沈新转头低声吩咐阿南:“你回去跟郎君说,我今晚要剿匪,会回去的晚些,让郎君先睡,不用等我。”
“是,大人。”阿南从不多问,领了命转身即走。
百斤重的铁枪在阳光下闪出湛湛蓝光,沈新拎在手里轻如鸿毛,他沉声道:“养君千日,用君一时,今夜一战大家都要全力以赴,要对得起这一月的训练,更要还昭平百姓一片安宁。”
“是,大人。”
震颤的吼声,山谷的回音,惊走一只只飞鸟。
队伍急行,一行人的呼吸声交错可闻,沙沙的摩擦音和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掩盖着众人心中的紧张。
益州身为大燕边境,土地少而荒凉,赋税沉重,有许多普通百姓不堪重负,选择上山为匪,当然,也有惹了祸进山躲灾的。
山脉纵横,地形复杂,土匪窝藏的地方更是易守难攻,久而久之,九连山脉变成了岭南著名的土匪窝。
第一个窝点,沈新选的是不到五十人的小匪窝,由易入难,虽然训练了一个月,到底是没见过血的普通人,鼓舞士气为先。
夕阳沉落,深山阴暗,长久的安静让土匪也懈怠不少,连个放哨人都没有,沈新做了几个手势,他身后的五十人沉默地冲了过去。
五十人的动作从生涩到顺滑熟练,团体合作配合的不错,不过一刻钟三十几个男匪就被摁倒在地,剩下的都躲在一旁瑟瑟发抖,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
一个又一个匪窝悄无声息被抹为平地,负偶顽抗者死,投降者活,或大或小的队伍把投降之人带回去基地。
校场里,明明暗暗的火堆旁,杨成嘉,眼底晦暗不明,低声说:“此事一结,大人就不会要我们了吧。”
从抗拒到接受到不想离开,杨成嘉只用了一天。
瞧着杨成嘉手上的木枪,罗二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叹气道:“徭役结束,自然各回各家了。”
“这可不一定。”吕小毛神神在在,他勾唇一笑,“若真是这么简单,大人为何要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
见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吕小毛挺了挺胸膛,掷地有声道:“大人分明是在挑选人才。”
篝火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有人出声:“若真是这样,相对于跟着大人的人,我们先回来的岂不是更没有机会了。”
此起彼伏的叹气声,淹没在幽幽的山谷,罗二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村长还跟在大人身边呢,张飞鹰的体格跟牛一样,一定能被大人选上,到时候给他美言几句,兴许大人也能要他了。
良久之后,脸嫩的少年出声说:“若大人是将军,我必定要投身大人帐下,万死不辞。”
应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吕小毛说:“是啊,我能做个小兵就知足了。”
有人嗤笑一声,“小兵?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看做个伙夫还差不多。”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刘大娘做的红绕肉可太好吃了。”
咂嘴声和吞咽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倒是没人互相嘲笑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官道,一队身穿囚服的流放犯人在缓缓前行。
队尾的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孩,傅九拉了拉妇人破碎的袖口,脚上的镣铐哗啦啦的乱响,他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娘,我好像闻到红烧肉的味道了。”
“快到地了。”罗氏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她使劲扶着傅九晃荡的身躯,用气声宽慰道,“快了,等到了地方,娘就给你做肉吃。”
“都给我快点。”精瘦的解差李四手上鞭子挥舞不停,骂骂咧咧道,“要不是你们拖后腿,老子也不会这么晚了还没出山。”
鞭子的破空声不知打到哪里,传出“啪”的一声脆响。
旁边的解差回头想劝李四,却见冷四倒在地上无声无息,他眼眸一缩的下一秒,又一只冷箭直直射进他的咽喉,骤然倒地。
沈新带着众人越往后走,队伍的血腥气越重,引来也惊走了不少野兽,杀伐之气愈发厚重,军中之势初显峥嵘。
一路势如破竹,虽疾行七八十里,浩浩荡荡的队伍丝毫不见颓意,沈新抬手,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停止,他说:“最后一个了,都打起精神来,不要阴沟里翻船。”
回应沈新的是拳拳到肩膀的闷哼声,和坚定深邃的目光。
沈新勾唇一笑,这才像个真正的军队。
第203章
付老三, 是陈虎口中卑鄙无耻的小人,也是接近二百人匪窝的土匪头子,他们独占一处位置极佳的山脉, 山前密林丛生行路艰难, 山后是峭壁悬崖。
没多思索, 沈新带着人从正面上了山, 他一边往上走不断把周边人高的藤蔓植株扒开。
不一样的触感让他眸色微深,沈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地面,这痕迹…不像是自然长出来的。
这伙土匪好似已经得到了剿匪的消息,提前做了布置。
“大人, 怎么了?”邹高义往前一步低声询问。
沈新未置一词, 背着的长枪今晚第一次被他握在手上, 他轻轻向前一刺。
“簌簌簌。”
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草叶腐植滑进几米深的大坑,坑地倒置着尖尖的竹刺。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山顶响起, 沈新瞳孔猛然一缩,大喝一声:“全体后退。”
“两人一组找就近树木做掩体。”
“一队十一、十五已就位。”
…
“五队三二、三七已就位。”
说话的空档, 大大小小的火光点亮这一片夜空,急速朝沈新的方位坠落。
密林深山,绝不能任由火势蔓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今夜无风, 火星不会飘摇四散,沈新不退反进, 提着枪就往上跑,一边跑一边下命令:
“邹高义,管舟, 陈述奇…随我掠阵。”
“其他人五人一组,速速挖沙土、找水源扑灭火箭。”
“是,大人。”整齐的回音与远处猛虎的嚎叫遥相呼应。
“老大,山里乌漆嘛黑的,那些个陷阱可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宏牙子遥遥望见火光,眼里的幸灾乐祸一闪而过,语气惋惜道,“就是可惜了那些东西,咱们攒了好久家当。”
付老三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之中,神色阴冷:“多少年了,山里好不容易热闹一回,咱们也得添柴加火助助兴,不然也对不起昭平县令的辛苦筹谋。”
不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县令狠狠脱一层皮,他就不姓付。
自从崔虎折在昭平县令手里之后,付老三就带着人换了地,也一直格外留意外边的消息,毕竟崔虎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两日之前,付老三就察觉到了周围山脉的不对劲,野兽少了,还有人脚步的痕迹。
这两日他一直带着下边的人布置陷阱,希望他送的这份大礼,这个官员能喜欢,付老三最后回望了一眼冲天的火光,冷笑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沈新到匪窝时,匪窝里只剩下几十个妇人和哥儿,男人一个影子都没留下,他看着惶惶然的众人,沉声道:“有人可知道其他人去哪里了?知情上报者,赏银十两,赐良籍身份。”
几息之后,瘦小的小孩怯生生的说:“大当家往西边那个山去了。”
西边下了山去往益州,边关人员混杂更不好找。
判断完小孩话的真实性,沈新迅速下了决定:“五队孙队长带五十个人,把这里清理干净,这些人带回去。”
他伸手指向刚刚出声的小孩,“那个孩子,给本官好生照顾。”
“是,大人。”孙从长点了二十个带着轻伤的人,一齐肃声回道。
沈新握着长枪,面色冷然:“其他人随本官继续追,本官要拿付老三的人头下酒。”
竟敢放火烧山,这个付老三,必须死。
“是,大人。”骇人的血气在人群中蔓延,士气高涨。
官道之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结,惨白的月光透过乱舞的枝桠散落一地,罗氏捂着傅九的嘴巴,不让他惊叫出声。
她死死盯着前方,大气都不敢喘。
二队骑兵齐头并进,盔甲泛着月华,命令随风传到大家的耳里:“一个不留,全速赶路。”
罗氏面色一变,她快步冲到慌乱的囚犯堆里,把傅九扯在她身后。
刚做好这一切,凛冽的尖枪就刺入了她的身躯,挑出时带起点点血花。
事情发生的快如闪电,傅九被罗氏的身躯重重压在地上,面色茫然,眼泪无意识喷涌而出,和温热的鲜血混在一起,洇湿在无垠冰冷的大地当中。
付老三这伙山匪在山里住了多年,即使没有火把,也能在山里如履平地,吃饱喝足的男人们脚程快得很,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的官路之上。
黎明就在眼前,众人放松下来,二愣子拍了个马屁:“大当家洪福齐天,区区县令给大哥提鞋都不配。”
付老三皱眉教训道:“都警醒着点,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二愣子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不知为何,这一路上,付老三心底总有些不安。
大地的颤动,越来越近的哒哒声,付老三四处张望,面容肃穆问:“你们有没有感到哪里不对?”
“是不是地动了?”宏牙子认真回道。
付老三右边的于晓乐惊叫一声:“那是什么?”
军队!
黑压压的铁骑迎面而来,激起一片又一片看不见的尘土,付老低声说:“快往山里跑!”
无论是哪里的军队,这么晚了突然出现在这里,事出反常必有妖,必然有古怪先躲为妙。
为首的男人扫过密林一眼,并未停留全速前进。
付老三往上跑了几百米回头一望,见铁骑已经跑出老远,他松了一口气,“下山吧。”
宏牙子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官路,不确定道:“莫不是益州不太平了?这些人回来求援的?”
“不太平正好方便我们浑水摸鱼。”付老三应声回道,露出一个笑来。
不料,已经走远的骑兵杀了个回马枪,骑兵骑在马上一枪一个,杀人如切瓜。
这伙人见人就杀,一定不是大燕的,一定是敌军。
深夜疾行,西晋军一定是偷袭,偷袭讲究稳准快,如果有一个领路人会事半功倍,他活着一定能给西晋军带来价值。
心思百转,不过一瞬,耳边闪过身后越来越密集的倒地声,付老三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落下,他大声喊道:“小民可以帮官爷带路,官爷饶命。”
马蹄声停,呼吸无寂,转眼之间,帮里只剩下付老三一个活人。
没来得及伤春悲秋,他就被一个男人拦腰放在了马上,向前疾行。
付老三被垫的七荤八素的,就听见头顶响起一道男声。
“你认识去昭平县的路吗?”
顾不得其他,他使劲点头大喊:“小民认识,小民熟的很,小民能给大人深感荣幸。”
男人轻笑一声,眼里满意一闪而过。
新城县衙。
内院主屋仍然明亮,秦宁倚在小塌上翻着话本子,旁边的紫珠再一次上前劝道:“郎君,快睡吧,都过亥正了。”
“好。”秦宁心里微叹了一口气,独自一人上了床。
第204章
安静, 无边无际的安静,傅九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半边身子只剩麻木僵冷, 他动了动发木的手指, 一点点挪动, 爬出母亲给他筑起的最后的港湾。
四下无人,终于傅九忍不住放声大哭,凄厉的嚎叫声久久未息,不到四尺的小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在山坡挖了一个浅坑, 把罗氏埋了下去, 磕了三个响头, 解开脚上的镣铐,一脸麻木向东走去。
他自由了, 以母亲的性命为代价。
山路绵延,付老三做好了放火烧山的准备, 必然不会在山中多留,昭平县过不去,那只剩往西的边关益州。
沈新领人一路下山,第一眼就发现了地上密集又整齐的马蹄痕迹, 他面色蓦地一变。
能拥有成群结队的马匹, 除了马商就是军中,而马商靠活马赚钱, 必然会好生照料,绝不会像地上的蹄印一样,疲劳奔跑疾行。
一定有军队去往昭平县了, 但不知这军队是军是友。
从这里到昭平大约八十里,山路崎岖,骑军马要大半天时间,如果熟悉山路的话,时间会更加缩短,沈新心中一沉,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马蹄印?
细小的脚步声传入沈新耳中,他抬头望过去,几里外一个浑身是血和泥的小孩正慢吞吞往这边走,沈新不动声色往前靠了靠,假装刚发现前方的黑影小孩。
傅九远远见到火光撒腿就跑,还是被邹高义提溜小鸡仔一样提溜到了沈新面前,傅九不断挣扎尖叫也无济于事,最后恶狠狠咬了邹高义一口。
邹高义甩了甩手,笑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还咬人呢。”
囚衣上干涸的血迹,很可能知道内情,沈新抬手制止了他的问询,转而问道:“你可有看到一群骑马的人?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目光沉沉盯着他,傅九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干脆地点头,“见到了,他们杀了好多人后,往东走了。”
这男人瞧着就不是普通人,说不定真的能帮他报仇呢。
“他们一行多少人?”沈新继续问。
“不知道。”傅九摇了摇头,他伸手从前到后比了比,“可能就是从那棵树到这棵树这么长吧。”
奔波一夜,身强力壮的汉子也有些精疲力尽,但事态紧急,他必须尽快赶回昭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骑兵夜袭昭平,必须尽快回城,本官先走一步。”沈新指着站在他面前的傅九说,“你们带着他全力往谷中赶。”
“是,大人。”没有质疑,所有人第一时间接受了沈新的命令。
身旁无人,沈新放开手脚,耳边不顾艰险,找最简短快捷的山路回谷。
风声赫赫。
急促的哨响在众人耳边响起,张飞鹰睁开眼,遵循肌肉记忆,快速穿衣到了校场集合。
沈新身穿盔甲,静立在木台之上,他沉声道:“骑马娴熟、并无受伤之人上前一步。”
伴着一箱又一箱长枪砸在地上的哐哐声,三百多人依言往前走了一步。
“本官得到消息,西晋一支骑兵已经突破边防,越过了连绵山脉,打算夜袭昭平。”
沈新眸光冷沉:“所有上前一步之人去右侧领好盔甲和武器,随本官下山杀敌。”
“其他人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等待本官命令。”
“本官在此承诺,斩敌一人者,赏银一两,斩敌五人者,赏银十两,斩敌十人,必进县衙巡检兵队。”
“杀敌。”
“杀敌。”
“杀敌。”
回应沈新的一声比一声高的呐喊声。
“全体上马。”
沈新望着新城模模糊糊的轮廓,归心似箭,面容冷肃道。
付老三在九连山脉里生活了十多年,对附近的大路小道都熟悉的很,有了他的帮助,苗德良如虎添翼,天色深蓝的时候,出了山脉,直奔昭平县城。
响箭划破寂静的天空而后炸响,烽火台上滚滚的狼烟直冲云霄。
这一夜秦宁睡的并不安稳,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他立刻清醒过来,问道:“什么声音?”
紫珠慌慌忙忙进来禀告:“郎君,昭平县城狼烟燃起,怕是有敌来犯。”
顾不得吃惊,秦宁坐了起来,边穿外衣边下命令道:“马上让阿南阿东他们通知各级官员来县衙,召集巡检兵在门口集合,速度要快。”
“阿谷立刻让后厨开饭,多做肉食,速度要快。”
“小何,你去旁边加工厂,找人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搬到前院。”
之前做的长枪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是,郎君。”
度过了初时的慌乱,随着秦宁下的一道道命令,众人找回了往日的步调。
一刻钟后,穿着整齐的秦宁站在县衙门口,身旁立着林县丞、顾主薄和冯典史。
秦宁看向黑压压的巡检兵,朗声道:“昭平县有西晋军来犯,诸君可愿保护昭平,保护昭平百姓。”
“有功者自当论功行赏。”
话音刚落,叶县尉带头高声呐喊道:“我等愿保卫昭平,还百姓安宁。”
“好。”秦宁大喝一声,“我已命厨房准备好酒好菜,等诸君凯旋。”
郭冬白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苏阳秋也忍不住一脸愕然。
一县之衙竟然是县令夫郎做主吗?
昭平县。
“我快顶不住了。”何大力使出吃奶的劲靠在内城门上,喘着粗气道。
七八个人跟他同样的姿势,死死靠在破旧的门上。
陈二伍同样大喘着气,“再坚持坚持,大人就快回来了。”
左右之人也附和着:“是啊,再坚持一下,大人就快回来了。”
城墙之上,弓箭手虽然不断射向下面,但骑兵灵活离的还远,命中率很低。
苗德良组织阵型,一次又一次向城门发起冲锋。
一声巨响,城破了。
尘土飞扬,一股大力袭来,何大力在一瞬间被震晕到城墙上,被率先冲进来的苗德良一□□中胸膛,生死不知。
苗德良手中长□□进负偶顽抗的巡检兵胸膛,而后狞笑一声,“儿郎们,此城珍宝美人,尽归勇者!”
“将军英明。”骑兵哄笑,哭嚎声、哀叫声此起彼伏,慌不择路的百姓葬身在铁蹄之下。
紧闭的门户被长枪挑破,百姓们躲在角落,忐忑不安等待最后的命运。
“嗬。”
“嗬。”
“嗬。”
突如其来的重物倒地声,马儿不安的嘶鸣,吸引了苗德良的目光。
晨阳初现,他眯眼看向城门,隐隐约约只见一人一骑纵身而来。
苗德良残忍一笑,他指着沈新的方位,“儿郎们,来了个有胆色的愣头青,咱们也发发善心,教教他规矩。”
第205章
城门防守的骑兵杀气宛如实质, 一左一右两根长枪直冲沈新面门,沈新仰身躲过二人攻势,手中长枪微微上挑, 血花喷涌而出。
不消片刻, 城门口守着的骑兵就死了四个。
“将军, 昭平县援军随时可能会到, 为了您的安危,此战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尽快回营吧。”哪里来的猛士,竟能单挑十大骑兵,若是多来几个…副手心中大骇, 连忙劝道。
大破益州已是大捷, 若是贪功冒进导致损兵折将, 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区区一个二愣子, 你怕什么?”苗德良训斥了一句,“过了益州, 只有容枝府有三两残兵,何惧之有, 迎接本王的是一片坦途。”
他可有两百精兵猛士,苗德良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从箭筒里拿出箭矢,大喝道:“儿郎们, 第一个斩获此人首级的猛士, 本将赏黄金百两。”
话音未落,利箭直冲沈新面门。
城墙倒挂的巡检兵生死不知, 地上的鲜血蜿蜒汇成小溪。
沈新拉着缰绳半挂在马上,躲过如雨的铁箭,钢枪横扫, 击退围堵上来的骑兵,目光锁定不远处眼神猖狂的‘将军’,杀意涌现。
溜光水滑的大宛马被一只长枪此中后腿,惊啼一声,跪在地上。
沈新踩着十几柄刺过来的长枪,借力顺势上了隔壁的马背,利落扭断了背上之人的脖子,放在身前挡住凭空飞来的黑箭,他长枪往后猛的一刺,穿成串的三个骑兵也跟着去见了阎王。
瞥到隐匿在墙后隐隐约约的黑影们,沈新朗声道:“贼寇侵我疆土,杀我百姓,罪不容诛,本官身为昭平县县令,今日定取狗贼性命,祭奠死去的无辜百姓军士。”
说话的空档,又一个骑兵没了生息坠下了马。
眼看此人越战越勇,副将谢山罡心中越发不安,“将军,此人身为昭平县县令,绝不可能来白白送死,一定还有后手,说不定,他们的援军已经快到了!”
谢山罡语气急促:“将军,此战战果硕硕,更何况每一个猛士培养不易,损失在这里实在可惜,咱们还是尽快返回吧。”
宝石散落一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苗德良阴测测一笑,“杀了这个狗官,才是此行最大的战果。”
他射出的箭竟然一个都没中!苗德良的脸色难看得很,他不顾副将阻拦,加速往沈新的方向冲,大喝道:“儿郎们,杀狗官,回家。”
军士们呼天震地的回应苗德良。
“杀狗官,回家。”
……
“杀狗官,回家。”
气势如虹,杀机满满,沈新眼神毫无波动,他沉默的冲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就等着他了!
□□的战马换了一匹又一匹,沈新出枪的速度又快了好几分,枪缨沉重粘腻,血花一点一点滴落。
天将破晓,大地微微颤动,城门传来阵阵马蹄轰鸣声。
援军到了。
顾不得这个狗官,苗德良面色一变,颈间的哨子被急促吹响,大喊道:“速速结阵突围。”
骑兵顺势收缩战线,朝苗德良靠拢。
沈新寻机踩着敌人的肩膀挤了进去,生死陷于一线,苗德良失声喊道:“你敢杀我,你可知我是谁?”
“我可是——”
话音未落,就被沈新刺了个透心凉。
“王子——”副将凄厉叫了一声,而后快速接手剩下的百人骑兵,不要命似的往城外突围。
没想到杀了个大的,沈新挑了挑眉,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和赶来的骑兵合力围剿,把剩下的骑兵全部绞杀殆尽。
到底不如上过战场的军士,马上经验不足,有好些个人都受了不小的伤。
打斗声停,沈新率先勒马,让人沿着街道宣告消息,他则是回县衙收拾残局。
自从县衙的班子搬到新城后,昭平县的县衙就空闲了下来,平日里只有几个处理文书的小吏和几十名巡检兵。
“敌军已退,昭平安宁,大家安心。”
听到通知,县城里胆子大的、心细家人的百姓们,都畏畏缩缩出了门查看情况。
城内血色的残躯、战马杂乱的堆叠在各处,步履踉跄的老人目光扫过一个个毫无生机的躯体,定格在何大力泥土混合着鲜血的脸上,“大力啊。”
痛苦的哀嚎仿佛开关,带起片片撕心裂肺的哭声。
叶县尉领人赶到时,战事已经结束,他拉了脸熟的人问清情况,直奔县衙而去。
昭平县的巡检兵死伤大半,有几十个无辜百姓都遭了灾,敌人所到之处被霍霍的不成样子,唯一一个好消息大概就是敌军逃窜,留下了几十匹好马。
看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名,沈新心里免不得叹了一口气,任由不敢吭声的文吏磨墨,他提笔写下要交代的事情。
不知道关外是何情况,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大人,下官来迟。”叶县尉到了大堂,语速匆匆道,“请大人恕罪。”
“此事实乃意外,不必告罪。”沈新抬手折好信纸放在信封里,匆匆往外走,“敌军情况不明,本官要亲自去临县,此地先由你接管。”
“安抚百姓,治疗伤患,巡检县城避免有人浑水摸鱼,你先做这三件事。”
叶县尉咽下一肚子话,应声道:“是,大人。”
谷中带出来的其他人都在马厩里喂心爱的战马,沈新过去,点了一百五十个人,跟他一起策马去了新城。
派了人过去,秦宁和林斐济等人也没闲着,开始整合盘算一切资源力量,城墙处的巡检兵也多了两倍。
城内百姓只觉得气氛比往日凝重,倒还是像往常一样过日子。
不过片刻,沈新等人就到了新城,宋安民立于沈新左侧,大声朝城墙喊道:“县令大人回城,速速开门。”
沈新适时抬头,刷脸。
厚重的城门大开,沈新回了县衙,找到秦宁简短说了发生的事情后,郑重道:“阿宁,我要带兵去曲阳县和开永县一趟,此次时机刚好,不容错过,其他事情我都写在这里了,你到时再看。”
里面写了矿脉和工厂的后续安排。
秦宁回握住沈新的手,轻声道:“子和此去必定旗开得胜,一帆风顺。”
沈新眼含笑意,亲了亲秦宁的手指,“承阿宁吉言。”
局势紧张,秦宁此刻并无其他心思,他速速说道:“昨日我和斐济谈过了,他已经写信给家中父母,让他们尽快启程来这,相公可免后顾之忧。”
“阿宁真棒。”沈新笑了一下,“事不宜迟,我就先走了。”
秦宁拉住他的手,绷着小脸道:“先吃饭。”
一夜奔波,肯定没时间吃饭。
“是有点饿了。”沈新讪讪一笑,“跟我回来的人也还没吃饭…”
“我已经让后厨准备了。”秦宁笑了一下,继续说,“吃完饭和县衙里的人说清楚昭平发生的事情,避免人心动荡。”
虽然他一直有处理县衙事务,各级官员也认可他,但肯定是相公出马更具有公信力。
县衙的事情处理妥当后,沈新领人一路东行,到了曲阳县。
第206章
相公和昭平县的平安, 让秦宁大暂时松了一口气,他也能专心应对眼下的事了。
九连山脉里除了有铁矿这种战略物资,两千多的后备军, 还有两处山谷, 一处是制作武器的工厂, 一处是储存粮食的仓库。
这都是重中之重, 整个山脉必须加强防护,秦宁打算亲自去盯着,在每个山谷口建一个防御工事。
两城戒严令的发布,通关文牒的拒不发放, 惹来城内人声鼎沸, 新城人心惶惶, 尤其是临县新搬来的百姓更是悔不当初, 林斐济派人在人流处,一遍又一遍说着县衙的政策及形势, 安抚人心。
曲阳县城门口人来人往,一片祥和, 显然对几十里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昭平县沈县令来访。”
沈新匆匆留下这句话,便加速进了城,城门守卫想用铁蒺藜阻拦都没来及,倒是吃了一屁股灰。
二人对视一样, 茫然互问:“沈县令怎么这么匆忙?”
曲阳县主街上人流涌动, 沈新见到好几个人手上拎着秦氏甜水铺的果汁,冰块遇到热气, 竹筒表面凝结成水珠,慢慢滴落。
到了县衙门口,沈新收紧缰绳, 抬手命令道:“所有人下马。”
五十名好手整齐划一的动作,威风凛凛的长枪上鲜血未凝,让没见过世面的守卫忍不住后退两步,一个守卫转身回衙禀告,一个守卫顶着发麻的头皮颤声问:“阁下来所为何事?”
沈新微微一笑,“本官昭平县令,有要事拜访贵县县令。”
“大人请。”守卫心里微松,连身份证明都不敢查,连连赔笑道,“大人请进,诸位请。”
“大人,大人不好了,临县的沈县令来了,还带了好几十个骑兵,个个身强力壮,自带一股杀伐之势,瞧着来者不善…”那名守卫连带着师爷连滚带爬进了县令办事厅,气喘吁吁。
彼时方县令正躺在太师椅上休憩,闻言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怒斥道:“你在扯什么鬼话!?”
一个县令哪来的兵权?还带骑兵,天大的笑话。
“大人,他说的是真的。”旁边的师爷立刻接话苦笑一声,“大人赶快去看看吧,估计现在已经进仪门了。”
“那还不快快迎进来。”方县令急匆匆往外冲。
二方人马在长廊相遇,方县令笑着拱手:“沈大人,好久不见,近日——”
沈新抬手截住了方县令的话头,言简意赅道:“边关突生变故,敌军今早发兵入侵昭平,好在本官及时赶到止损,本官此次来是要和方县令商议后续之事。”
一连串的消息砸的方县令头晕眼花,他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益州破了?”
“详细战况本官亦不得而知。”沈新默了一下回复,“眼下要紧之事是商议如何阻挡敌军东进之势。”
沈新伸手示意道:“方大人,不如我们厅内详谈?”
若不是益州城破,那些蛮子如何翻越连绵山脉,突袭了昭平县?曲阳县城的巡检兵不过三十之数,库房的刀枪早已生锈发钝,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拿什么抵御精兵强将的西晋军队。
方县令面色煞白,焦心不已。
沈新坐下后,率先问道:“方大人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以为要先将此事禀告给知州,请知州大人裁夺。”方县令扯出一抹笑来。
“本官已让衙内官员快马传信像知州禀明此事。”沈新话锋一转,“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西晋军来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大人打算如何建筑防御工事?”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官员,方县令面上已经恢复了镇定,他老神在在道:“沈大人所言不错,不过曲阳县不比昭平县富裕,银子和人力都要花在刀刃上,本官还是等知州大人的命令再做决断。”
即便西晋军真的越过了益州,也还有昭平县顶着,现在出钱出力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沈新眼皮轻垂,挡住眼底的寒光,他勾唇一笑:“方大人的意思是不与本官合力建造防御工事,等西晋军一来,任由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被无辜虐杀吗?”
“你……”内心深处的想法被人大刺刺的说出来,方县令老脸涨的通红,他急声反驳道,“一派胡言,沈大人与本官同僚一场,怎可如此揣度本官为人?”
说到后面,方县令一脸痛心疾首,“此种小人行径,本官实在不齿。”
沈新冷笑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中长枪挥出刺中了方县令的心脏。
在方县令微凸的双眼中,缓缓道:“方县令未战先怯,拒不配合,与本官激论之间,突发心疾,不幸身亡。”
“是,大人。”沈新身后站着的四名骑兵一齐回道。
史师爷被这一变故瘫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引来了冯七杀气腾腾的眼神,他一个哆嗦,连连叩头:“小的唯县令大人马首是瞻。”
沈新撇了他一眼,命令道:“召集县衙大小官员,本官有重要事情通知。”
“是是是,小的这就是。”史师爷颤声回着,连滚带爬出了大厅。
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沈新皱了皱眉:“冯七,卫明,领二十人全面接管曲阳县城城防,连一只蚊子都不许放出去。”
“是,大人。”两人抱拳道。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曲阳县衙有品阶的官员都到了,却被办事厅内一生一死的画面冲击的说不出话来,默默跟沈新行了礼。
“原因想必史师爷都跟大家说过了。”沈新坐在木椅上不动如风,“边关战事紧急,曲阳县暂由本官接管。”
“本官手下不容偷奸耍滑、懒怠应付之人,本官的命令,所有人必须全力以赴、竭尽所能完成。”
沈新环视一圈,问:“谁有疑问?”
上一个有疑问的例子已经死在了他们面前,谁敢有疑问,所有人齐刷刷的摇头。
沈新在纸上写着一条条政令,边写边说:“高县丞,春种还未开始,除了水田外,所有田地全部换种本官带来的种子,本官会带专人来教大家如何耕种。”
“主薄负责发布招收徭役男丁,所有人户中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人,若家中男子均以成年,必须留一个男子留侍家中,此次徭役所有曲阳县的人都必须参加,不得以钱赎。”
“尚县尉负责巡查城内安防,维护百姓日常生活。”
“必须保证城内粮食及日常用品价格平稳,谁敢此刻上涨价格,即刻处死。”
“是,大人。”所有人唯唯诺诺道。
战马奔波一天一夜早已疲惫不堪,马上的谢山罡却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狠狠抽着马鞭,终于在日落之时赶回了营地。
他酝酿着表情,到了营帐之内,眼角的泪水刚好滑落,他面色痛苦跪在地上叩首:“王上,大王子…战死。”
第207章
舞乐悄然停止, 帐内之人统统跪倒在地,针落可闻,昭王一脚把谢山罡踹出去老远, 怒骂一声:“废物。”
一个连守兵都没有县城还对付不了。
昭王年逾四十, 却身强力壮力气不比壮年男子小, 谢山罡硬生生抗下翻江倒海的胸腹, 头上满是冷汗,他咬牙回道:“王上,大王子是被昭平县令害死的,此人极为邪门不似常人, 末将等合力围剿, 仍未伤他分毫。”
“他一人一骑竟然伤了王上百名勇士, 实在可怖。”
昭王身后的长袍拖拽在地上, 锦衣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他满冷笑一声:“大燕的县令都是读书人, 怎么可能如此骁勇?谢山罡,想找个替罪羊也不好好动动脑子。”
谢山罡举起三指, 信誓旦旦道:“王上,末将向天神起誓,若末将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灵魂永世不得安眠。”
昭王神色半明半暗, 语气平静道:“我儿的尸骨呢?”
谢山罡心中一抖,忐忑道:“昭平城外突然出现数百名骑兵, 我等实在不敌,并未带回大王子…”
锋利的长剑从镶满宝石的剑鞘中缓缓拔出,向前轻轻一划, 一只手臂骤然飞向半空。
“啊——”谢山罡满面痛苦,捂着鲜血如注的断臂,叩首道,“谢王上留情,末将定会把昭平县县令的首级带回来,以祭大王子在天之灵。”
昭王暴烈成性,好在子嗣众多,大王子并不受宠,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王上,此次突袭过后,昭平县县令必定会放松懈怠,何不此时发兵,打他个措手不及。”久立在一旁的男人骤然跪在地上谏言道。
若沈新站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个男人是钟成贵的副将,松权霄。
昭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挥手下令道:“全军开拔。”
厚重嘹亮的号角声从王帐传遍四野,鼓声雷动,号令此起彼伏,红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兵士们动作迅速整齐,辎重车队发出“咔咔”的响声,蜿蜒的长队向东而行。
九连山脉一处隐蔽的山坳。
昔日养尊处优的钟永良,如今灰头土脸,衣不蔽体,全然不见往日的贵气讲究。
他和他爹爹温长语一左一右搀扶着身中两箭的钟成贵,磕磕绊绊往山里走。
感到钟长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温长语咬牙道:“钟长贵,你若死了,我立刻带着你儿子改嫁,让钟永良跟我新夫君姓!”
钟长贵眼皮颤动,鼻翼张大,呼吸骤然沉重不少。
钟永良的声音更为嘶哑:“爹,你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到昭平了,沈大人那么厉害,一定能救你。”
“不错。”温长语跟着附和,“听闻沈大人少年英才,手下亦有人中龙凤,想必有与我相配之人。”
钟长贵伸手死死扣着温长语的手腕,睁了睁眼,气声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温长语一双桃花眼里全是红血丝,他冷笑一声,“你一过头七,我立刻改嫁。”
钟长贵不想理这个脑子突然缺根弦的夫郎,眼下最重要的是从这里走出去,他忍着伤痛,抬头判断地形,好一会儿颤颤巍巍伸手指道:“往南走。”
开永县县衙。
沈新说明来意后,开永县县令房无道慢腾腾起身行礼,拿出县令印信和腰牌,颤巍巍道:“沈大人年富力强,能者多劳,此事本官全权交于沈大人做主。”
“本官年事已高,精力不足,一切就全仰赖沈大人了。”
这个沈县令浑身的血腥味和煞气,豪不遮掩,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这条老命,还想多活几年。
沈新仔细打量一番房无道的神情,确无一丝一毫不情愿,他微微一笑:“房大人此言甚有道理,昭平县、曲阳县、开永县本就互成犄角,自当守望相助,共御外敌。”
同样的政策,沈新又在开永县颁布了一次,来时浩浩荡荡的二十骑,回去时只剩沈新和宋诚两人。
攘外必先安内,若他累死累活抵御外敌,周围县城的富商权贵携款外逃,只留下一个老弱病残,几个县城空壳,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并没有多少休息时间,沈新回了县城,立刻着手让林斐济去曲阳县坐镇,抓了赵金沉做壮丁,让他坐镇开永县,人员调配,资源分配,沈新一项项查缺补漏。
这时,药厂的主管白大夫来了厅外求见,瞧见屋子还有他人,他压下脸上的兴奋,悄声说:“大人,我们把那东西做出来了。”
“可实验过了?”沈新顿了一下,问。
“严格按照大人的要求,一丝不差。”白大夫鬓白的眉毛微微上扬。
“不错,你们药厂所有人都记一大功。”沈新颔首问,“立刻量产,缺的设备人力上报给顾主薄。”
他偏头对坐在一旁的顾玄维说:“顾主薄,此事刻不容缓。”
“是,大人。”顾玄维逮着空档问沈新:“大人,益州未必失守,是否要派人去探查确认一番?”
益州边关至少精兵一万,一夜之间全部战死,可能性极小,除非出了不可预料的人为意外。
“本官会亲自去。”沈新看到他嘴角的火泡和眼中的焦急,“顾主薄还有话说?”
“大人,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顾玄维苦涩一笑,“下官有几位知心好友被人陷害,流放益州,不瞒大人,下官一直在想法子想把他们救出来,不曾想…”
他继续说道:“下官的几位好友都是有学识品德的读书人,一定会…”
沈新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沉声道:“单凭顾主薄在县衙的兢兢业业,此事本官就会全力以赴。”
沈大人言出必行,顾玄维心底重重松了一口气,他郑重作揖道:“下官深谢大人大恩。”
“守好新城和昭平。”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朝外走去。
狭窄的官道,如火如荼建立着防御工事,沈新和秦宁匆匆见了一面,握了握他的手,点了五十精兵好手,上马踏上了去益州的官道。
一次又一次的送别,都没有此次忐忑,秦宁望着沈新的背影,久久不敢收回视线。
二步之外,突然传来禀告声:“郎君,于飞在山里发现两男一哥儿,年老的男子浑身血迹身受箭伤,行迹十分可疑,那名年轻男子自称认识大人,还说帮大人搬过石头,要见大人。”
搬过石头?秦宁想了想,猛然回头,“快带我去见他们。”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若真是他想的那样,相公就不必亲自蹚一趟浑水了。
第208章
因三人身份不明, 于飞把人安放在了偏远的杂物房。
秦宁匆匆赶到,眸光扫过三人狼狈的样子,他面上不显打了招呼, 钟长良立即走了过来:“秦郎君, 求您救救我父亲吧。”
温长语也跟着说:“秦郎君, 夫君命悬一线, 恳请秦郎君施加援手,救命之恩,永铭肺腑。”
秦宁扫过三人凄凄惨惨的样子,言简意赅道:“救命要紧。”
他抬了抬手, 让侍卫把钟长贵移到干净的房间, 大夫立刻给躺在那生死不知的钟长贵看诊。
见二人紧紧盯着钟长贵, 目光担忧, 秦宁安慰道:“长孙大夫虽然年轻,但他是天资极高的急救大夫。”
“而且我已经让下边的人去请白大夫了, 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把钟大人救回来。”
“多谢秦郎君费心。” 温长语感激一笑, “秦郎君能否帮忙准备纸笔,我要暂代夫君把益州之事上报朝廷。”
秦宁接过温长语写好的两封信件,试探性的问:“不知益州城情况如何了?”
温长语苦笑了一下,“一万西晋军突然袭击, 副将携两千军士叛逃, 益州城破,全军几近覆没, 百姓四散。”
秦宁心里咯噔一下,叫了唯励进来,低声道:“你骑快马, 立刻去追,务必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大人。”
希望能赶得上,官道上的工事也得抓紧了。
“是,大人。”唯励抱拳,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时,长孙大夫走了过来,朝秦宁行礼禀告:“郎君,此人身上的两箭并不致命,有老参吊着,取箭并不难。”
“但伤口较深流血过多,且此人有陈年旧伤气血两虚,箭矢拔除之后,人能不能挺过来,属下并不确定。”
钟长良面色骤然一变,温长语握了握拳,轻声道:“取箭吧。”
夫君一定能挺过来。
长孙大夫纹丝不动,等到秦宁点头,他才打开医箱,拿出手术刀、止血钳等工具,酒精和碘伏,高温杀菌后,一呼一吸间,取出了钟长贵身上的两箭,开始缝合。
“此法到是没见过…”钟长良隔着老远身体前倾,眼巴巴喃喃自语。
长孙大夫留下注意事项,功成身退后,温长语和钟长良一起到了床边,见钟长贵呼吸平稳,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秦宁适时宽慰道:“钟大人吉人天相,定能渡过此次难关。”
“两位一夜奔波,定然疲累,我已命人准备饭菜和房间,你们先吃饭休息,养好精神也好照顾钟大人。”
温长语感激一笑:“多谢秦郎君。”
“多谢秦郎君。”钟长良跟着行礼。
“我还有事,二位自便。”秦宁留下这句,匆匆离开。
野花含苞待放,榆树吐出鲜嫩的枝桠,秦宁捏着手上的两封信,过了好半响,跟立在一旁的阿南说:“找个伶俐的巡检兵,把这封信送到容知府。”
五十轻骑走出老远,沈新隔得老远隐隐约约听见唯励的喊声。
他抬手让众人放慢骑行的速度,等唯励说完谷中之事,沈新思索片刻回:“你回去后告诉郎君,药厂的药剂已经制作出来了,若钟家人同意,可以把药剂给钟大人一试,或可保命。”
“其他的都等我回去再说,让郎君安心。”
益州残兵,他吃定了。
新城动静不小,庄开济一行人早早醒来,眼见城中不过慌乱片刻,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此时正三三两两站在酒楼二楼往下看,下人敲门进来禀告道:“禀公子,苏公子和郭公子已经去昭平县了。”
“这是郭公子留给您的信。”
庄开济打开后啧啧称奇,“今日新城的县衙竟是沈大人的夫郎做主。”
夏兴候敲了一下竹扇,叹道:“巾帼不让须眉。”
“边关将乱,沈大人却下了堪比封城的戒严令,城中乡绅和旅人也能答应?”石修英皱了一下眉,“依我看敌军还没来,城内就要先乱了。”
“城内百姓每日不知要吃多少粮食,长此以往人心惶惶,必将大乱。”容华余说,“最晚明日城中戒严令就得取消。”
“这话可错了。”庄开济笑了一下,“郭兄信中清楚写着,此次戒严令最短也要三日才会结束,让我们早做准备,趁早离开此地。”
气氛沉默一瞬,夏兴候出声问:“那郭兄和苏兄呢?”
等泛黄的信纸被几人传阅,庄开济哼声一笑:“他们两个不走,也不知道这个沈状元给他俩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们连生死都不顾了。”
不远处的街道,一个小哥儿正撸着袖子和一个男人了吵架,“你走路不长眼啊,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
见来回巡逻的巡检兵被喊声吸引了视线,男人立刻弯腰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见此场景,夏兴候扯了扯唇,“此时新城人手紧缺,我等既有报国之志,自当献一份力。”
顶着众人各异的眼光,他继续说:“诸君以为如何?”
“……”
容枝府。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钱知府隔了三天就收到了。
“钟长贵是干什么吃的!副将叛逃,一万精兵一夕之间全没了,竟然连西晋军一块肉都没腰下来。”钱知府拿着战报的手都在颤抖,一脸气愤,“他合该自绝以慰天上英灵。”
这事一出,他年后的升迁肯定无望了。
“大人,西晋此次派了多少兵?”范师爷赶快递了杯热茶,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
“整整一万精兵,光是骑兵至少有三千之数。”钱知府只觉气血上涌,喝了茶定神道。
“大人,那眼下咱们如何是好?”范师爷小声问。
见钱知府阴着脸不说话,范师爷小声说:“大人,过了连绵的山脉,紧接着就是下属县城,县城并无城军,西晋军必定如履平地,现在只怕敌军已经快到容枝府了。”
“而且容枝府府军里…一群酒囊饭袋,如何能和兵强马壮的西晋军打得过?”
钱知府心思一动,坐在书桌旁,提笔重新写了一份战报,递给师爷:“八百里加急,把战报送回上京。”
第209章
边关和平已久, 正值春种,西晋又无天灾,西晋军为什么会突然发起偷袭, 难道只是野心膨胀?奔波的路上, 沈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身上的黑色长袍挡住初升的朝阳, 他们刚好到了官路上最后一个山坡高位。
“原地休整一刻钟。”沈新抬手拉紧缰绳,命令道。
“是,大人。”五十人齐声道。
一天一夜的奔袭,几人的伙食从鲜嫩的肉包变成了肉干和炒米, 季大庄小心翼翼看向沈新:“大人, 西晋真的打进来了吗?”
“不错。”沈新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环视一圈, “无论如何,本官会守住昭平县, 战至最后一刻。”
“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众人齐声道,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吩咐其他人喂马按摩马腿, 沈新独自快速登上了山顶,手持加工厂新制作出的简易望远镜,遥望益州。
褐色的田野、新绿的草地、不断前行的黑点轮廓。
还有一个目之所及的黑衣斥候。
来的真是时候,沈新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意, 他悄无声息回到原位, 轻声道:“二里外东南方向有两个敌军斥候相隔不远,邹高义跟本官去拿人, 其余人注意隐蔽。”
“是,大人。”
斥候心志坚定,发现无法发出信号后, 立刻抽刀自绝,邹高义眼中懊恼一闪而过。
沈新更是扣紧了手上的斥候,不给他一点自残的机会,但拷问了一盏茶的时间,斥候一个字也没吐,目光决绝。
见状,他只得扭断了斥候的脖子。
邹高义朝上面打了两个手势,沈新手持望远镜不断往下走,终于见到了西晋大军浩浩荡荡前行靠近的轮廓,粗略估计至少八千人之数,中间还有辆一场华丽、顶部嵌着宝石的马车。
斥候已死,时间一长昭王发现异样后必会再次派斥候探查,沈新思索片刻后决定主动出击,他带着众人顺着官道向下,朝西晋大军而去。
沈新一□□散最前方重骑兵的阵型,五十人为一纵队,且战且进,张飞鹰邹高义等人在后面应对着突然的袭击,如一把利剑直插王帐。
“杀了他。”
……
“保护王上。”
伴着喧嚣声,沈新单枪匹马,一枪穿透昭王的后心,吹响胸前的哨声,众人闻声立即勒马转头,按照计划好的路线返回,只留一地兵荒马乱,鬼哭狼嚎,和急促哀伤的号角。
“全军撤退。”
沈新留在最后断尾,他回头扫过辎重车上的大堆大堆的粮草,眼底闪过一丝可惜。
到了安全的隐蔽山坡,众人才彻底放松心神,有二十多人都受了轻伤,该包扎的包扎,该休整的休整。
吕小毛眉毛飞扬,尽显少年肆意,他一边摘着野果放进嘴里一边说:“这一仗打的太爽了,还以为蛮子们能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那个穿金戴银的瞧着是个人物,在大人枪下也不过是个软蛋。”杨成嘉哼声一笑。
“大人是谁,一个狗灶将军也配和大人相提并论!?”邹高义冷嗤一声。
依他看,大人天人之姿,当皇上都绰绰有余,当然这话他也就在心底说说而已,可不能玷污大人高风亮节的名声。
沈新一直望着西晋大军逃窜的方位,发现他们阵型严密格外谨慎,知道自己没了机会,但西晋军短时间内也不会突袭进攻了。
没受伤的二十几个人被沈新分成两组,一组留下保护伤兵和安营打猎,一组跟着沈新下山寻找益州残兵。
二号山谷。
厂房里的锻炉日夜不休,谷中的空气都分外灼热,亮如白昼的库房。
防御工事和士兵巡防安排好,秦宁匆匆赶来山谷,正在检查最新一批的兵器,他问立在一旁的主管:“硝石和硫磺提炼的怎么样了?”
“按大人要求,已经练出两百斤了。”崔虎对秦宁的问询见怪不怪,沉声回道。
“辛苦大家了。”秦宁说,“边关被破,益州军大败,兵器乃重中之重,还望崔主管带领大家把兵器的产量提起来,每日至少多做五十只铁盾。”
崔虎五指突然握紧,连声问:“郎君,昭平县一切可还安好?”
“有小股骑兵偷袭,巡检兵英勇抵抗,已经被击退了。”秦宁顿了一下,宽慰道,“崔主管放心,大家的家中都安然无恙,也已经派了巡检兵重点保护。”
“多谢郎君周全。”崔主管跪下磕了个响头。
怕人心涣散,秦宁敲打了一句:“只要大家尽职尽责,相公和我,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若不是大人和郎君,属下也不会过现在这样吃饱喝足的日子。”崔主管眼怀感激,“郎君放心,属下明白。”
月亮高悬,密林幽幽,狼嚎虎啸,大山眉头紧皱,当了一天隐形人的他出声道:“郎君,天色太晚了,该回衙了。”
这么晚了,大人回来定会给他加训的。
也不知道相公那里怎么样了,顺不顺利?秦宁紧了紧身上的青色大袍,应声道:“再去隔壁山谷看一眼就回去。”
事情都安排妥当,相公才能无后顾之忧。
曲阳县。
办事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林斐济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冯七和唯志两员大将,他素白的食指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道:“尚县尉莫不是欺本官面善,竟如此放肆!”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没了笑意,眼底似有冷光射出,烫的尚县尉一个哆嗦。
“下官…下官一时错了主意,还望大人海涵。”他赔笑道,“大人心胸宽广,想必不会和下官计较。”
“而且钱知府正四品知府,曲阳县衙当之无愧的上级,下官不过是递了边关战报尽一份心力,大人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沈大哥夺取曲阳县衙肯定有私心,但林斐济既然做了选择,自然要有取舍,他低头看向尚县尉分外理直气壮的面容,眼里闪过一丝怜悯,沉声道:“尚余章身为曲阳县尉,玩忽职守,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五千两,按律当处以死刑。”
尚县尉傻眼了。
“特事特办,明日午时,尚余章刑场行刑,允许百姓围观。”
“是,大人。”
“你——”尚县尉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唯志捂着嘴巴压了下去。
容枝府。
不知从何时起,边关大乱的小道消息在权贵人家里争相流传,无论信还是不信,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家境优渥的大族,清点家中财物,贱卖府中带不走财物、地皮和商铺,举家北迁成了主流之势。
明长领了三十人,守在必经之地,把路过的每一头肥羊,都劫下了□□成的财物。
一时之间,赚了个盘满钵满盈。
第210章
钟长贵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格外漫长的梦, 梦里还听见他夫郎说要带子改嫁,给他气了一个半死。
灰尘在清凌凌的日光中飞舞,钟长贵缓缓眨眼, 涣散的眼神好半天才重新聚焦。
就在这时, 头顶传来一阵熟悉声音:“夫君, 你醒了, 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长语面露惊喜,鼻头一酸,热泪滚滚而落。
昨日阿贵浑身滚烫,高热经久不退, 凶险万分, 还好秦郎君拿来了一剂妙药, 夫君才能退热活下来。
钟长贵抬起发软的胳膊, 轻轻擦了擦夫郎的眼角,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长语, 莫哭,我命硬的很, 一定没事。”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钟长良闯了进来,“爹,你醒了!”
“我这就去请长孙大夫。”他大步往前一跨, 又缩了回去, 风风火火出了门。
长孙大夫拎着医箱进来,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说道:“人已醒来就再无关隘,喝药好生休养就行了。”
“多谢大夫。”温长语和钟长良一一道谢。
“残病之躯多谢大夫周全。”钟长贵感激道。
长孙大夫不苟言笑,他认真道:“感激我们大人和郎君就是了。”
简单寒暄后, 屋内只剩下一家三口,钟长贵轻声问:“老黄他们怎么样了?”
温长语面色不忍:“路上没撑过去。”
即使见惯了生死,钟长贵还是心口一痛,他强撑着精神问:“此处是哪里?救我的恩人是谁?我既然醒了当亲自道谢。”
“这里是九连山脉一处山谷,是昭平县县令沈家夫夫救了我们。”温长语握着他的手回道,“西晋突袭昭平,沈大人赶去山脉探查西晋军行踪了,事发突然,秦郎君正在县衙主持大局,此刻也不在谷中。”
“是我无能,有眼无珠,有愧关内百姓。”钟长贵面色苦涩道。
温长语沉默片刻,吞下沈家夫夫的重重可疑行径,“我已经将战报托秦郎君往容枝府送了,希望钱知府能派兵快速回援。”
温长语接过钟长良手里的药:“夫君,先喝药吧,其他事情等养好身子再说。”
钱知府贪财好色,懦弱无能,怎么可能出兵,钟长贵挣扎起身:“我要亲自——”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灌进来一大口苦涩至极的汤药。
“夫君,先喝药。”温长语又盛了一大勺,送进钟长贵的口中。
多喝药,多睡觉,身体才能好。
“等——”钟长贵伸了伸手。
温长语面色不改,继续喂药,“等———我—”
见二人气氛和谐,钟长良快步出门到了校场,跟着大家体能训练。
西晋大营。
气氛焦灼,位高权重的将领们神情激昂。
“王上绝不能白死,必须让大燕付出血的代价。”
……
“那个狗屁县令必须死。”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王上的消息传回王都,请圣上决断。”
“都给我闭嘴。”
易行正一声怒吼,现场霎时安静下来。
松权霄躲在角落里面色难看,昭王一死,西晋还能有他这个叛将的立足之地吗?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想过以前顿顿粗粮的苦日子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站稳脚跟,别随便做了谁的替罪羊。
“王上的消息和遗体要送回羊城,此等血仇也要报。”易将军巡视一圈,冷声道,“王上由西图鲁带二百精兵亲自护送,谢山罡这个两场战役的亲历者,做西图鲁的副手。”
西图鲁,西晋第一勇士,一定能完好无损把王上的尊体送回去。
“是,大人。”西图鲁和谢山罡抱拳行礼道。
易行正继续说:“王上绝不能白白战死,剩下的兵士与本将一起,跨过山脉,杀了狗官,祭奠王上英灵。”
左右此次出征,王上做的准备甚为齐全,粮草充足,至少还能坚持一个月。
“松将军身处益州和容枝府多年,想必对两地甚为了解熟悉,先锋非你莫属,一切还要多仰仗松将军。”
松权霄眼底一寒,“谨遵将军命。”
“狗官空有身手,人手与咱们相差几十倍,只要好好商议对策,定能打他个片甲不留。”易行正语气中的自信,像是给大家加了一针强心剂。
众人纷纷回应道:“将军说的是。”
西晋军紧锣密鼓筹备复仇之战,沈新也日夜不歇,寻到了几百益州残兵。
山脉奇险天关,一旦有了防备,西晋军绝不可能像之前那次,轻而易举进了昭平。
沈新带着一行人回了县城,和秦宁匆匆见过一面,留下邹高义等十名好手做总教头,带着五百骑兵和粮草,又去了山脉,沿途的高处都布置了简易的瞭望塔。
靠着山脉地形,月余时间里,沈新带着五百骑兵和西晋万军打的有来有回。
期间沈瑾沈瑜得到消息后匆匆下山,像两条小尾巴一样跟在秦宁身边好些天,发现自己两短的身材什么也做不了,又恹恹地回了书院,开始奋发图强读书,异常努力。
林斐济和赵金沉,捋清掌控县衙后最先办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春耕放芽耕种的进度,遇到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之事,绝不姑息,严惩不贷。
从快从严的处理方式,让骨头无论硬软的百姓都对县衙要求,不敢置喙。
第二件事,颁布徭役令和建立各大工厂,为沈新的后备军和钱财库做人才储备。
经过几个月的奔波,来福和林清然一行二十多人终于到了容枝府。
不等几人送一口气,来福就打听到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西晋来袭,边关大乱,多县失守。”
林清然跟来福对视一眼,眼神惊骇,他们又仔仔细细来回确定,生怕弄错了,出一点疏漏。
竟然打仗了,也不知道哥哥和沈大哥怎么样了…
几人心里焦急,没日没夜往前赶路,到了开永县,被赵金沉发现行踪,才着人护送他们去了新城。
沈新去了前线,秦宁是新城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每日流水一样的谍报送进书房,治理县衙、前线粮草和人员调动的决定权都在他手里,身上的威势愈发重了。
前来汇报的众人,看着坐在书房木椅上的实施号令的秦宁,某一刻都恍惚的以为是沈大人。
上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街上商贩叫卖不停,信吏手持战报,脚跨快马,尘土满面,嘴唇干裂苍白,他高声惊喊: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