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燕景帝目光沉沉地盯着柳飞虎, 对燕熙川说:“太子,你有何想法?”

    “父皇,叛贼猖狂, 儿臣愿亲自出征, 剿灭叛贼, 还山河清平。”燕熙川单膝跪地, 满眼心焦道。

    “万万不可,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怎可亲自带兵…”

    秦明烨紧张的心绪听到此话才骤然放松下来。

    “叛贼段玉诚亲眷仍在上京城,当举家皆受谋逆之罪。”

    “叛贼来势汹汹, 南方形势不明, 微臣以为当登城墙之上的九座望楼, 点燃烽火, 命四方来援。”

    “白日举烽,岂非昭告天下上京城宛如危卵, 人心浮动,危机四伏, 大燕危矣,白大人此举所谓何意!?”

    ……

    激烈的争吵声响彻延和殿,燕景帝心中的怒气也愈积愈深。

    正值江山社稷危倾之际,这些个往日里能说会道的文臣还在吵架, 瞧着一张张脸格外可憎。

    就在这时, 阎许终于赶到,此人身高八尺以上, 剑眉斜飞入鬓,眼中神光湛湛,未配刀剑自带杀伐之气, “臣阎许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燕景帝眼神和蔼,“此事爱卿有何良策?”

    “陛下,臣请命前往文华府截杀叛军。”阎许沉声道。

    “受益于陛下的英明决策,文华府的长流县和丘尉县各有驻军五千,赶往文华府只需三日。”

    “臣带三千上四军昼夜奔袭,最多五日就可抵达文华府。”

    “一万叛军从江陵府到文华府至少要十日的功夫,臣可提前在险峻之地设伏,瓮中捉鳖,必能大破敌军,擒获贼首。”阎许又说。

    一万三还是太少了,燕景帝招了招手,阎许会意上前。

    暗金色的虎符交到阎许手上,燕景帝沉声道:“爱卿先行,朕会再调一万精兵赶往文华府,粮草随后即到,若战势落于下风,朕许你保甲动员乡兵之权。”

    “右相,粮草一事全权交由你处理,朕给你一天时间准备粮草,八天时间运到文华府。”燕景帝目光充满压迫。

    “若军机延误,按律法处置。”

    “臣,遵旨。”阎许后退一步,跪下行礼。

    “微臣领旨。”秦怀章暗叹一口气,规规矩矩领了命。

    吵闹的延和殿恢复了安静,燕景帝轻呼一口浊气,“于和敬,清查叛军名册户籍,将其四代以内亲眷全部压入大牢,等候发落。”

    “臣遵旨。”于和敬回复。

    接连下了几道命令,燕景帝眼神疲倦,他撑着额头:“退下吧,于和敬留下。”

    “是,陛下。”

    众人齐声道。

    燕景帝眸光看向地面,语气阴寒:“于和敬,密切监视宗室皇亲以及太子,如有异动,即刻羁押。”

    段玉诚哪里来的后勤粮草,消息捂得严严实实,背后之人绝非善类。

    “臣遵旨。”于和敬跪地行礼道。

    朱砂御批的诏令装进密匣被斥候送往各大府城,他们腰带天子佩剑,路遇延误者可当即斩于马下。

    上京城各处响起沉闷厚重的铁蹄声,城墙紧闭,肃杀之意尽显。

    平洲府。

    不过三日,秦宁就查到了指使许乐山的背后之人,手起刀落几个命令,几姓豪强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收回的大片良田,按照之前土地制定的标准划分,免费租赁给穷苦百姓。

    道路经过改良规划,驿站传递消息的速速大大提升,这日他刚好收到沈新的信件,净了手开始看信。

    “吾夫阿宁,山水迢迢,日月遥遥,日夜思君,我心漂漂,前日在唐阳府附近的野山上得见一株奇异山花,花苞甚大色泽渐粉至黄,世所罕见,愿与吾夫明年共赏之…”

    秦宁嘴角不自主带起一抹笑意,又看了几遍,仔仔细细折好信纸,放在书台东角的雕花樟木箱子里。

    他平复好心情,让紫珠找来苏阳秋等人开会,下了命令:“两千援军带一万军士一月粮草走水路,开五十艘船舰去,三日后出发。”

    援军急速赶路,应当能在文华府时追上相公。

    “是,郎君。”众人齐声回复道。

    距离文华府只剩一日路程的沈新,刚得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京开路的上四军已经到了文华府,估计有一万援军,声势浩大。”

    “主公,这几日大军急速赶路,将士们早已精疲力竭,大军是否先退守山铜岭,等待援军,再一举拿下文华府?”庄开济沉吟半响,试探性开口。

    “你觉得呢?”沈新看向段玉诚问。

    “主公,末将以为当按原计划,趁上四军没站稳脚跟,一鼓作气攻进文华府。”段玉诚沉声道。

    第232章

    “不错。”沈新点了点头, “听闻阎许此人称得上是智勇双全,若等他在文华府扎下根来,这仗就不好打了。”

    他嘴角轻勾:“这个时间, 邹高义应该已经到江陵府了, 后援即日可到。千载良机, 何不战之?”

    “我等谨遵主公令。”两人齐声道。

    “传令三军, 半个时辰后全速赶路,准备攻打文化府。”

    “是,主公。”

    ……

    “报,城南二十里出发现敌情, 有一万敌军正朝文华府急速赶来。”

    阎许正盯着堪舆图研究作战路线, 听到斥候的禀告, 他瞳孔猛然一缩。

    城外布防已然来不及了。

    他立即对旁边的副将说下了命令:“召集全军登城墙边防, 让知府马上来见本将。”

    “是,将军。”

    尘土满天, 暗灰色的云层渐厚,城墙之上烽烟滚滚, 战鼓震天,城墙之下的旌旗猎猎,铁甲方阵如黑夜般绵延不绝。

    “陛下英明神武,知道很多人都是受小人蒙蔽, 临行前陛下曾亲口承诺, 降者过往一切不咎,可保全家安然无恙。”

    “诸位将士想想你们远在京城的父母家人。”阎许率先开口劝降, 妄图瓦解敌军的士气。

    他话落的瞬间,接连三颗蹴鞠大小的炸弹撞在城门附近。

    砰砰几声,地震山摇, 砖石铁皮砸落一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城内蔓延。

    “战士们,随我杀。”沈新身披银白甲胄,一箭折断城墙之上的大燕旗帜,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杀。”段玉诚紧随其后怒吼。

    士气大振。

    “杀。”

    “杀。”

    “杀。”

    轻甲骑兵最先冲锋,重装步兵紧随其后,远程压制的弓弩手和推着火炮的工程兵也迅速向前推进。

    破开的大门,折断的军旗让阎许有一瞬间晃了晃神,他稳住心神,也想稳住军心,立即命令道:“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为惧,擂鼓兵变鼓、旗鼓官点旗变阵,召集我军来城门口支援。”

    这种制作精良的杀伤性极大的武器极难制造,敌军又千里奔袭,只要熬过这一波攻击,我军一定能胜。

    “是,将军。”

    “右前锋,你拿着本将的令牌立刻去往周边召集乡兵,每户抽一。”阎许又说。

    “是,将军。”郭七伸手召了一列十二人下了城楼。

    鼓点渐密,沈新闯入城中,枪尖之上的血滴撒下天空,带着回音的命令响遍军中:“斩十人赏银五十两,百人赏千两。斩将军者,赏金十两,许做我亲卫。”

    阎许的想法近乎接近于事情真相,可惜他手下的一万兵将不过散兵游勇、都是乌合之众,他带来的三千亲兵也正疲累不堪之际。

    大燕军被打的节节败退,到处都是残桓焦土惨叫,军心不稳,兵败如山倒。

    阎许当即决定后撤,退守内城粮仓附近。

    轻甲兵退守城门,杀红眼的步兵紧追不舍,百姓们闭门不出,不安紧张的气氛不断蔓延。

    “不得妄动百姓,全力追击。”沈新长枪朝天一指。

    第233章

    “主君。”唯励一脚踹倒手脚绑住的男人, 抱拳禀告道,“此人便是近来散播谣言的幕后主使孟和,此人自称唐阳府人, 实为江南贺家第四支脉贺长的庶子。”

    “牝…”贺满一脸虚弱, 话还未说完就被唯志捂住了嘴巴。

    许乐山受不住刑罚, 不过半日就把知道的事情吐了个干净, 说他是收了百两白银,受人指使妄想攀附主君。

    就在唯励领命细细搜寻之时,城中又起了有关于主君名声的谣言,接连几日不眠不休, 他终于顺藤摸瓜把人抓到了。

    “贺满不知从何处得知平洲府如今是主君主管, 心中慷慨激愤, 脑子进了水做出这许多蠢事来。”唯励眼中嫌弃一闪而过。

    江南豪强众多底蕴十足, 他们这么大的动作,有人察觉也属正常。

    倒是没想到会有家族让这么一个愣头青过来搅和, 秦宁放下奏章,饶有兴致看了地上之人一眼, “把人送去清淤,你接着往下查。”

    不过一个排头兵,不值得费什么心力,送去河边清理淤土正好, 也算有点用处。

    “是, 主君。”唯志行礼后退出大堂。

    掐好时间,秦宁去了赣江边, 问:“人都安排好了吗?”

    章水虽与赣江相通,但章水如溪流细窄,船舰无法通行。

    等两河相接, 河水一通,最多四十日,他就能把兵马和粮草运到上京城,以解相公后顾之忧。

    城中浮动的人心也能重新安定下来,一举两得。

    “回主君,山体各个爆破点炸药已经埋好了,安排的都是年轻机灵的小伙子,还请主君后撤至安全区,免受波及。”冯大青回。

    “好。”秦宁点头,“务必保证大家的安全。”

    “主君放心。”冯大青等秦宁走到安全区,才拿起喇叭朝远方示意道,“吉时已到,一号位点燃引线。”

    “砰。”

    “砰。”

    “砰。”

    湍急的两股河水相撞,水面浑浊漩涡不断,河床拓宽三里有余,无数淤土碎石被抛上河岸。

    秦宁眼中欣喜一闪而过,他叫来十二位爆破手,好生勉励奖赏一番才匆匆离开。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摇晃的山体,飞溅的碎石,将附近的村民都引了过来,见到官差脚步踌躇,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通了,章水和赣江竟然通了。”

    “老天爷显灵了。”

    “神仙显灵了…”

    尹大晋上前一步,朗声道:“府衙要在这附近修建一座码头,征召员工二十八名,每日工钱八十文,包午饭,有意者可来我这报名。”

    “草民报名…”

    “我也报名。”

    如今谁人不知府衙招工最为阔绰,待遇最好,众人争先恐后围了上来,生怕晚了一步被别人抢了先。

    文华府。

    大燕军队被打的四散逃亡,阎许和五六个亲卫被逼到一个窄巷苦苦挣扎。

    刀光剑影间,在周围人牙呲欲裂中,在阎许满眼不甘中,沈新一□□透了他的喉咙。

    “将军——”

    王旗已失,主将已死,战场陷入寂静,厚重的云层洒落丝丝雨滴。

    沈新浑身沐浴着血气,周身寒光湛湛,对阎许近卫眼中刻骨的恨意置若罔闻。

    他屈尊捏住近卫的脸,冷声道:“你去上京城告诉燕景帝,若他敢动我军中家人亲眷一根毫毛,他的皇帝之位就彻底坐到头了。”

    “你的主将,拿好了。”段玉诚捡起阎许血漉漉的头发递过去,满脸阴森道。

    寻常的街道已然变成了哀鸿潮湿的战场,沈新环视一周,见众人好似杀红了眼,他皱了皱眉,猛的挥枪插进土砖里,枪体纹丝不动,迎接着愈发急促的豆大雨点。

    “传我军令,敌首已死,降者不杀,文华府百姓皆为我之子民。”

    “乱杀百姓者斩!焚屋者斩!淫辱弱小者斩!抢夺财物者斩!”沈新大声道。

    “是,主公。”众人齐声道。

    旗牌官迅速移动,将最新的军令传至文华府的角角落落。

    第234章

    大雨把地面冲刷的干净, 空气潮湿飘着淡淡的腥味。

    大厅内热气腾腾的锅子旁围坐着一圈人,薄如蝉翼的羊肉片下进锅里,几息后捞出来愈发鲜嫩可口, 几乎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吃。

    “如今整个南方都在主公治下, 正是扩散天象谶语的好时机, 也给天下群雄一个择选明主的机会。”庄开济建议道。

    “此事可以着手准备了。”沈新应了声后嘱咐道, “不管如何,城中百姓生活不能乱。”

    “主公放心——”段玉诚话还未说完,吕小毛的禀告声就传了进来。

    “主公,门外有一人自称是主公故旧递了封信, 说要主公亲自打开。”

    “拿过来。”沈新看到信纸上的简印眉头凝了一下, 放下瓷碗。

    这是临川先生的私印。

    “主公万万不可。”庄开济神色骤变站起身来阻拦道, “情况不明, 万一信纸上放了毒粉…”

    “确为旧识,不必担忧。”沈新心中微动, 这个时间临川先生竟还在文华府逗留?

    漆黑的墨迹透过薄纸的墨迹笔锋强劲有力,短短的一句话沈新看了许久。

    子由在我门下时日虽短天资最盛, 吾心甚喜,亦倾囊授之,希望子由成国之栋梁。

    今日远远得见,方知吾大错特错, 心甚痛之。

    天子承天命而治天下, 贤臣承天子而保万民,战火一旦四起, 百姓身如飘零,何其何辜?

    不论是何境地,还望子由心存善念, 谨记百姓无罪,切勿牵连,万万切记。

    字字句句都在劝诫他不要大开杀戒,沈新眼中复杂一闪而过,他放下信纸,问:“邹高义和粮草何时能到?”

    “回主公,还要三天,冯七和邹高义便会带着五千军士和二十艘船舰抵达渡口,再过五天张飞鹰等人便会带着五千军士和万担粮草抵达文华府。”钟长贵回道。

    望着一双双殷切的眼睛,沈新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休整三日,把文华府的匠人都找过来补充军需。”

    吃完饭,他也得去做几个炸药包了。

    “是,主公。”众人齐声道。

    “反了,反了。”

    瓷盏的碎裂声、愤怒的咆哮、激烈的争吵与轰隆轰隆的响雷声不断交织,聚积的雨水顺着琉璃瓦倾泻而下,殿内潮意经久不散。

    文武百官中的主和派和主战派吵个没完。

    “叛军长途奔袭,又刚经历一场大战,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臣愿领兵即刻南下,杀他个片甲不留!”

    “叛军行至文华府,一路势如破竹,必定早有谋划,那威力极大的新式武器不知凡几,此刻冒然开战,阎许就是前车之鉴。”

    ……

    “不错,若社稷有失,臣等如何对得起陛下,如何对得起,不若先派能言巧辩的使臣,许之为裂土封疆的异姓王,搪塞几日。”

    “等大军集结,再一举攻下。”

    燕景帝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强撑着直起身子,声音急促道:

    “封大学士范修容为使臣招降叛军,朕念苍生无辜,卿一时蒙昧,封沈新为武安王,享容枝府、广安府、平洲府、唐阳府四府食邑,即刻出发。”

    “臣遵旨。”范修容不急不缓拱手道。

    “把这帮叛军的亲眷全都抓起来,把沈新交往过密的人通通找出来,此事交由…太子全权处理。”

    刚说完,燕景帝就晕了过去,惊起一片人仰马翻。

    “陛下。”

    离殿的文武百官被浇了个通透,朦胧的水汽,掩盖了众人诡谲各异的神色。

    一列列士兵形色匆匆前往都城各处,这一日的上京城哭喊哀嚎不断。

    状元谋反,燕景帝卧病在床身体不得动弹,一切事宜交由太子燕熙川处理,等他忙完回了东宫天色已经黑透了。

    “什么!?带头造反的竟是沈新?”秦安安初听消息,猛的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道,“他不过一个微末小官,哪里来的实力做这谋逆之事?”

    “短短一年,他竟能从一个蛮夷小县杀到文华府,也不知他走了什么好运得来了一种新式武器。”燕熙川语气不明,“威力颇为不俗,不过几颗,文华府上千斤的城门就破了,导致大军溃败。”

    “炸弹…”秦安安不自觉喃喃出声。

    炸药是怎么做的?他完全不知道,超过他的知识范畴了。

    “不错,此名更为贴切。”燕熙川冷笑一声,“不过也就到底为止了,父皇已经打算从北方抽调大军,十日后总攻。”

    这样一来边关空悬,蛮子长驱直入,到时岂不腹背受敌?秦安安张了张口,把话咽了回去。

    “还有一事。”燕熙川沉默一瞬开口道,“父皇知道了沈新夫郎和秦相的关系,不免迁怒,命他在府中休养。”

    “夫君放心。”秦安安笑了笑,“等下我就回相府看望父亲,父亲向来忠君爱国,定然能理解父皇的心意。”

    “辛苦安安了。”燕熙川笑了一下。

    如今局势人心不稳,能稳住一个是一个。

    第235章

    “父亲, 大哥还是没有消息吗?”秦安安亲自给秦怀章倒了一杯茶问道。

    “有些眉目了,我已着人顺着踪迹往下查。”秦怀章简单回道。

    明烨跟着金和财往南走了,而金和财极有可能是沈新的人, 没想到那个孩子还有这样的运道。

    “大哥文武双全, 福泽深厚, 定然不会有事。”秦安安轻声道, “如今时局不稳,父亲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殿下还有许多事要依仗父亲帮衬。”

    “臣自当尽心竭力。”秦怀章拱手朝宫城的方向行了一礼,声音关切道:“正值多事之秋, 你也要多帮衬着太子殿下, 打理好内宅之事, 不让殿下烦忧。”

    “父亲放心。”秦安安微微弯唇, “府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燕熙川亲自去了刑部大牢提审叛军亲眷, 他得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炸弹的原理和制作方法,看能不能如法炮制出来。

    “好。”

    秦怀章目光沉沉地望着秦安安离去的背影, 眼中晦涩一闪而过,命令一旁的忠管家:“派人去信明暄了吗?”

    胜负未明,近些日子明暄还是不要回城了。

    “下午便派肖江去了书院。”忠管家弯了弯腰,他迟疑了一下, “夫人那边要不要小人去解释一番?”

    如今可不是月婉使小性子的好时候, 秦怀章往前走了两步回道:“我亲自去。”

    即将入城的叛军,牵扯了无数人的心思。

    侯府书房里柳飞虎一板一眼把朝堂之上的交谈写在纸上, 想趁着城中还未戒严,命人加急送出城外,另一边的杜侍郎却在忙活着举家逃脱之路。

    “官人, 家里值钱的古玩珍宝都拿去钱庄和当铺了,一共换了一十二万两银票。”杜夫人神色忧忧,“这么大的动作会不会引起圣上不喜?”

    “现下顾不了那么多了。”杜侍郎声音低沉,“沈新与明凌素有旧怨,若等他带着叛军进了城,咱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可不是说要招安他了吗?”杜夫人不死心的问。

    放在以前,那些卖出去的古玩字画至少值翻倍的银钱,她都快心疼死了。

    “粮食衣物也都准备齐全,做万全的准备。”杜侍郎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这天,变得太快了。”

    杜夫人打了个寒噤,止不住地点头:“官人说的是,我马上就去安排。”

    平洲府一处坊间宅院里外都围满了巡检兵。

    大堂内,秦宁坐在主位之上,明久和唯志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后面,目光冷肃然然看向下首之人。

    即使是重重围困,谢白砚脸上也毫无担忧害怕之意,他坦荡赞道:“秦郎君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谢公子千里迢迢来到平洲府,还引我来见你,不是来这些无关痛痒的话的。”秦宁轻声一笑,“谢公子是何目的,不妨直说。”

    若不是日渐活泛的秦明烨露出马脚,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个谢白砚。

    谢白砚理了理衣服站起身往前一步,明久和唯志抽刀向前一步挡在秦宁身前。

    “谢贺两族愿以百万两白银支持郎君,与郎君通力合作,等日后功成,共治盛世。”谢白砚说。

    “共治盛世?”秦宁重复了一遍问,“不知谢公子想如何共治?”

    “三代以内的二品大员之位当有谢贺二族中一席之地。”谢白砚笑着回。

    二品大员,相公曾说将来不会沿用大燕朝官员的品级制度,秦宁垂眸轻饮一口茶水:“官员选任,唯有贤能、饱读诗书为国为民者才能胜之,谢贺两族有真才实学者,自当大用。”

    未等谢白砚说话,秦宁便抛出了橄榄枝:“谢公子满腹才学,不妨先入平洲府一展抱负,你意下如何?”

    第236章

    正和他意, 谢白砚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听闻谢氏一族乃前朝正统儒学出身,谢白砚身为谢氏年轻一代蔡才名最盛之人,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秦宁跟着笑了笑, 说:

    “昨日诏尚县县令送上了最新的县衙账册, 府内要进行核查, 我还有其他要事,此事就交给谢先生如何?”

    “自然,此乃某之荣幸。”谢白砚挑了挑眉,回道。

    “明天早上之前能整理出来吗?”秦宁站起身往外走。

    不过半指厚, 想来没什么难度。

    “当然可以。”谢白砚嘴角一抽, 咬牙回道。

    宁静的烛火下, 沈新盯着上京地图认认真真思考攻城的路线, 他们要以最快速度、最小的伤亡拿下上京城,控制局面。

    等战乱的消息传出去, 恐怕那些不安分的、有野心的人也会顺势揭竿而起,何况还有大齐大夏等国在一旁虎视眈眈。

    时间不等人。

    “主公, 有人来访。”吕小毛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请进来。”沈新头也不回道。

    “子由。”程尹川坐在木椅上,声音疲惫眼神失望,“你为何造反?”

    收到夫子信件的那一刻,沈新就知道有这一面, 他坐在夫子旁边轻声道:“世事时易, 只有那一个位子能让我一世安稳,而且也有能力让百姓过得更好。”

    “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学生恳请夫子南行,见一见学生治下的太平盛世。”

    “若你功成, 燕姓皇族该如何?”程尹川不答,转而又问。

    “顺者昌,逆者亡。”沈新亲自斟了杯茶递给尹川先生,“只要愿意投降,学生对天发誓,绝不会赶尽杀绝。”

    望着眼前言辞切切的沈新,程尹川心神有一瞬间恍惚,恍惚沈新到底是何时开始布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机手段,就连世代忠君的侯府也能笼络了去。

    “我不往南走,我和柳家的小姑娘就在文华府等着事情结束。”

    “好。”沈新顿了一下,“学生会派几名好手保护夫子的安危。”

    “天色已晚,我先走了。”程尹川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沈新一眼,“子由,你多保重。”

    “是,夫子。”沈新弯腰作揖,一切宛如寻常。

    水洗过的天空格外干净,大街小巷只有甲胄的摩擦声鞋靴的踩踏声。

    军令传遍了整个文华府,有大着胆子的汉子握着棍子出门探查情况,见士兵毫不理会,其他人也逐渐放开了胆子,街上恢复了以往的五分人气。

    当然,也有迂腐的老儒生在大街上高声大喊沈新大逆不道、遗臭万年,全被巡检兵抓了起来,为修补城墙补充劳动力。

    残兵留下将养,后续大军来援,东拼西凑够一万精兵,分批次上了船舰,向西南而行。

    船只极速前行,带起阵阵水波,范修容站在甲板之上,远远望见打散浪花的几十只船舰,鲜红色的旗帜迎风屹立。

    他急忙把一旁的禁军唤来,一起走到围杆前,问:“那旗帜上是不是一个沈字?”

    “是。”卫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莫不是叛军要过运河攻打上京城!?”

    “去拿本官的符节和诏书。”范修容正了正衣襟,吩咐道,“你乘小船即刻回上京,把此事禀告陛下。”

    “是,大人。”卫英丝毫不敢耽搁,即刻转身往后舱走。

    拖延时间,说服沈新,只要二者能做到一个就足够了,范修容利落换上荣服,停泊船静候。

    沈新手持望远镜,迎面船上众人的一举一动早已尽收眼底,他命船手加快马力,快速靠了过去。

    “沈状元,皇恩浩荡,陛下心地仁善,深知苍生无辜,特让我带了诏书。”范修容的声音随着烈鼓鼓的海风飘散。

    “愿封沈状元为武安王,享容枝府、广安府、平洲府、唐阳府四府食邑,一众追随者投降则既往不咎。”

    “不过缓兵之计,不可信之。”

    沈新下了命令,一列水性极好的士兵抓着船边的绳索,跳上临船,接上木板,把范修容带了回来。

    期间范修容自知抵挡不过,怕徒增伤亡,一路走来都十分配合。

    光秃秃的木桌上放着两个茶杯,沈新坐在木椅上,眼神示意道:“范大人,好久不见,风姿依旧,请坐。”

    范修容目光扫过桌面,坐在沈新对面继续劝诫:“沈状元不妨认真考虑……”

    水流暗潮汹涌,沈新抬手止住了范修容的话头,神色淡淡道:“听闻修建京华大运河花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光是船工就有至少一百万的死伤。”

    “自古开河哪有不死人的,何况这条河至少养活了十几个府城,几千万的人口,他们也算死得其所。”范修容反问道,“这不过前朝陈年旧事,沈状元骤然提起莫不是有冤屈?”

    “我与前朝之人毫无干系。”沈新接过水壶,亲自倒满两杯热水,“我只是想让勤勤恳恳的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不必今日为了苦役明日为了赋税而死。”

    “笑话。”范修容环顾一圈,挥了挥衣袖,“如今沈状元此种行为与前朝皇帝有何不同?不过都是拿他人的性命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当然不同。”钟长贵向前一步大声反驳,“我等均自愿为主公所用,况且每场作战主公必身先士卒,绝不屈居人下。”

    “此乃天赐良君。”钟长贵朝天抱了抱拳,“范大人不如早日弃暗投明,追随主公共创盛世。”

    “共创盛世。”接二连三的呐喊声从临近船舰传过来,范修容捏了捏杯子,不曾想叛军如此心齐…

    “范大人不用等了,那艘小船也走不远的。”沈新适时提醒,“趁着这个时间,大人不如好好考虑钟将军的提议。”

    有枣没枣他都要打一杆子试试。

    范修容心沉了下来,他扯起嘴角,“我一个糟老头子,当不起沈状元青睐。”

    如此三日。

    上京城终是到了。

    第237章

    几十只船舰在运河上的动静不小, 没停靠之前燕景帝就得到了消息,大燕水师孱弱,只得在岸边、城中各处要道紧急布防。

    码头附近的高墙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禁军, 大型投石机在最前方盾牌手隐匿在后, 弓箭手身处最外围。

    沈新不急不缓, 他叫来火炮手, 等船舰行进火炮射程之内,点燃了引线,炮弹所到之处成了真空地带,投石机被炸了个大窟窿, 禁军一下子少了大半。

    趁禁军哀嚎骚乱之时, 船舰加速靠岸, 不等桥板搭好, 沈新顺着绳索第一个上了岸,其他将领与军士依次利索下船。

    “冲啊!”

    ……

    “杀啊!”

    号角吹响, 金鼓传令,强攻开始。

    城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权贵最是惜命,他们一早便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得到了叛军打来的消息,各显神通, 带着护卫家眷纷纷涌向城门要离开上京城, 生怕迟了一秒就会被战火波及,吞噬殆尽。

    猫有猫道, 狗有狗道,有点手段渠道的人家也都急急慌慌收拾家当,往城外跑。

    而普通百姓一片惶然无处可逃, 只能在心里默默向上天祈祷,叛军是良善之人,不会行灭城之举。

    他们囤积粮食,关紧门窗,找寻能躲藏的地道水井,聊以慰藉。

    皇室宗亲和重要大臣们齐齐聚在燕景帝的寝殿内,七嘴八舌的商议对策。

    于和敬站在床边保护燕景帝,御医们静候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应付意外状况。

    秦安安牵着燕弘站在燕熙川旁边,生死存亡之时,他可顾不上礼仪尊卑,性别之见。

    门外的禁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把整个皇宫围的密不通风,好似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

    时刻不停的传信兵一次次往殿内通报着最新的战情。

    “巳时一刻叛军上岸,我军战死千人,叛军毫发无损。”

    “巳时二刻,叛军抵达南三区长松要道,我军战死两千五百余人,叛军死伤数人。”

    沉重的军信如大山一样压在殿中每个人的肩上,燕景帝咳嗽两声,招了燕熙川上前一步。

    “父皇。”

    燕景帝将提前写好的诏书和皇帝印玺递过去,他声音虚弱又坚定:“小川,逆贼横行,非一日除之,你立刻带着肱骨大臣和两万禁军往北行,迁都津兴府,向全国发布讨逆檄文,邀天下万民共同讨伐。”

    “朕继位二十载,年事已高,无力国事,皇太子燕熙川,仁孝天成,德孚四海,即日克承大统。”

    “朕与皇后要和上京城共进退,朕要逆贼遗臭万年。”

    “父皇,万万不可…”

    “陛下千金贵体…”

    接连三道道命令下来,近乎托孤的语气,让燕熙川和一众大臣都明白了燕景帝未尽的意思,他们个个声音哽咽,眼眶发红,连连劝阻。

    慧皇后利落地捂住燕均琪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轻声道:“你跟驸马一起走。”

    燕均琪使劲摇头,眼里全是哀求,豆大的泪珠成串似的滴落。

    “儿子,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顾虑我们。”苗格玉观察细微,看到儿子情绪不对,她低声安慰道。

    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杨弘维意识到自己是个毫无用处的纨绔。

    作为夫君,连为夫郎遮风挡雨的勇气都没有。作为儿子,仍要上了年纪的父母担忧。

    “娘,咱们能不能也不走了。”杨弘维鼓足勇气建议道。

    “好。”苗格玉一口答应下来,连缘由都没问。

    殿外鼓音越来越密,燕景帝声音大了一点,他死死盯着燕熙川,“于和敬会保护朕的,新帝,现在就走。”

    “儿臣…领旨。”燕熙川带着秦安安和燕弘“扑通”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他双手接过诏书和皇位印玺,立刻着手安排撤退事宜。

    须臾之间,皇城洗劫一空,行囊放满了上百辆马车,还有百辆乘人马车,身后跟着两万精兵,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皇城外远行。

    柳飞虎躲在角落不动声色观察众人的表情动作,还真让他瞧出点门道来。

    陛下从来都是最为惜命的,再怎么失心疯也不会想要和叛军同归于尽,大批大批的金银珠宝哪能收拾的这么快,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燕熙川回望一眼日光照耀下的皇城,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告诉自己,一切只待来日。

    “主公,情况有点不对劲。”段玉诚朝沈新靠拢,低声说出心中疑问,“怎么越靠近皇城,禁军反而越少了。”

    “可能是见势不对逃了。”沈新回了一句,几声短促哨声,一队队军士迅速朝沈新靠拢,“全力进攻。”

    “是!”

    偌大的寝殿变得空空荡荡,气氛压抑的喘口气都有回音。

    人之将死,瞧着人老珠黄的妻子也没了往日的面目可憎,燕景帝声音愧疚:“皇后,以前都是朕对不住你,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慧皇后把玩着葱白的手指,不阴不阳道:“这二十多年,陛下突然开了眼了,真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啊。”

    反正都要死了,也不用再装什么庄重贤良,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燕景帝浑身的感动卷做一团收了回去,眼中羞恼一闪而过,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燕均琪抽噎着突然打了个嗝,柳飞虎挑了挑眉,使劲压下嘴边笑意。

    “咚。”

    “咚咚。”

    “咚咚咚。”

    密集的鼓声,急促的传信声,不约而同的意味着叛军与皇城的距离越来越近。

    五门九道,不过咫尺之间。

    紧闭的殿门骤然打开,一室阳光洒进殿内,燕均琪眯了眯眼,等看清了来人,惊讶又着急地问:“姑姑?你怎么回来了?”

    叛军就要到了啊。

    槐归长公主穿着暗红色金织云锦,黑白相间的头发上插着一只九凤簪,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她温婉地朝榻上的燕景帝笑了笑,“燕景,玉儿到底怎么死的?”

    于和敬如雕塑一般挡在燕景帝身前。

    槐归知道了?燕景帝心神震动,好在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仍在,他眼里闪过一丝哀痛:“长姐,朕当年把整个上京城翻来覆去查了三四遍,玉儿确为人牙子抓走了,是朕无能。”

    不能怪他,只能怪那个孩子太出众了。

    “无能?”泪水顺着槐归长公主的眼角缓缓滑落,她非哭非笑,缓缓走上前。

    嘴里不断喃喃自语,也不知说给谁听,“玉儿不过六岁,于情于理你都是他的舅舅,你怎么对他下得去手!?”

    她的玉儿啊。

    “他可是你亲侄子啊。”槐归长公主大喊一声,声音如凄厉恶鬼,快速朝榻上的燕景帝扑了过去。

    第238章

    槐归长公主还未靠近燕景帝, 就被于和敬扣住了手腕,猝不及防的变故让殿内等人回了神。

    “槐归,你真的要朕死吗?”燕景帝脸色格外难看。

    “天理报应, 你该死。”槐归长公主脊背绷直, 通红的双眼里全是冷意。

    燕景帝闭上了眼, 于和敬顺势抽刀出鞘, 要结果了槐归长公主。

    慧皇后骤然出声:“叛军就要到了,陛下何必多此一举,最后落得天家骨肉相残的阴损名声。”

    燕景帝狠狠地瞪了慧皇后一眼,命令于和敬:“给朕杀了她。”

    “姑姑。”

    金簪坠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燕均琪挣扎着跑过去, 抱着倒地的槐归长公主, 放声大哭。

    这时, 门外嘈杂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飞虎、杨衡和杨弘维迅速上前, 挡住后面的亲眷。

    鲜红色的脚印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留下印记,沈新手握长枪, 缓步上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寒暄道:“许久不见,诸位一切可好?”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燕景帝面色涨的通红, 气的手指发抖, “于和敬,给朕杀了他!”

    要不是因为沈新, 他的身体也不会垮掉。

    沈新眼也不眨,利落宰了于和敬,枪身一转, 在榻上燕景帝充满的后悔与恐惧眼神下,结果了他。

    枪身顺手在明黄色的被子上擦了擦,他语气带了点遗憾:“可惜了,一颗大好头颅。”

    杀人如切瓜轻描淡写的样子让众人胆寒,更何况这可是一代帝王,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燕均琪的眼泪更是没停过,就连柳飞虎心里都打了个激灵。

    “天子伏诛,气数已尽,新朝当立,投降者既往不咎,归顺者随我一起开创太平盛世。”沈新看向角落众人,言简意赅道,“给你们三息做选择。”

    话音未落,柳飞虎立刻走过来,单膝跪地抱拳道:“臣愿效忠新皇,共创盛世。”

    “一。”

    沈新看向角落的慧皇后和虎威将军一家。

    柳飞虎跪的这么快?没点猫腻他可不信,不曾想这位竟然会放过燕景帝的嫡亲血脉,杨衡心中松了一口气,带着家人紧随其后:“臣愿效忠新皇,共创盛世。”

    “燕熙川等人往哪里走了?”沈新俯视众人问。

    “燕熙川带着三四十位肱骨大臣,率领二万禁军北行,要迁都津兴府,一个半时辰前刚刚离开。”

    杨衡张开的嘴又选择闭上。

    “而且皇帝还把大燕皇位传给了燕熙川,虎符和玉玺都交了出去。”柳飞虎继续说。

    “主公,内库的粮食和财宝都被那帮龟孙子卷走了。”

    邹高义、钟长贵和段玉诚大步跨进殿内,声音饱含怒气,他们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问,“宫里的人怎么安排?”

    “等军师来了,让他找人一一盘查,把没有问题的都放出宫去。”

    庄开济武力不高,管理后勤、军医等团,源源不断供给前方队伍。

    “管好手下的兵,绝不允许欺辱妃嫔宫女,不然军令处置。”

    沈新亲自扶起来柳飞虎等人,话音不停,“段玉诚,你带一队人去天牢,把牵连之人都接出来,好生安置。”

    “是,主公。”三人齐声回道。

    红橘色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血迹干涸的盔甲之上,洒进几人疲惫的眼底,这一仗打的确是太久了。

    沈新看向柳飞虎等人问:“我要请上京城最好的歌舞杂耍,明日大办特办一场庆功宴,慰劳军士,在场可有能做之人?”

    “主公,属下以前行迹浪荡,对这些深有了解,还请主公把此事交给我。”杨弘维顾不得安慰燕均琪,他立刻跪地请缨道,表明态度。

    “好,此事就全权交于你处理。”沈新拍了拍杨弘维的肩膀,转身往殿外走去,他得赶快给阿宁去信,说说这里发生的事情。

    安抚百姓,处理政务,核查暗探,安慰无辜身受牵连之人,事情一一忙完,也到了开宴之时。

    流水的席面从宫门口摆到了外城,两旁的杂耍表演目不暇接,热闹非凡,沈新站在新搭建的高台,“诸君与我一同浴血奋战才有了今日之功,第一杯酒,敬牺牲的袍泽,祭奠牺牲的英灵。”

    沈新抬手,海口大碗的酒水一饮而尽。

    “敬袍泽。”众人大声回道,回手同饮。

    “第二杯酒,敬远在家乡的亲人,若没有他们在后方默默支持,我们也不走不到今天。”

    “敬亲人。”

    “第三杯酒,我要敬在座诸位,诸君与我齐心协力,共创盛世。”

    “敬主公。”

    沈新坐在高台之上,偶尔与将士们碰杯,脸上也有了一丝酒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美食的香气与悦耳的舞姿交织,好不容易主公破例让大家喝酒。

    几乎场上的所有人都喝的烂醉如泥,一酒泯恩仇,往日有的小摩擦也在今日消失,场中酒气四溢,直至宴会结束了众人还意犹未尽。

    翌日一早的延和殿。

    沈新坐在龙椅之上,把昨晚新到的张飞鹰介绍给大家认识,开始和众人商议日后发展和军队推进方向。

    “燕景已死,正是主公登基的大好机会。”

    “不妥,各处未平,此时登基未免劳民伤财,等天下大定时主公登基方为万民所归。”

    “不错。”沈新肯定道,“登基时机未到,眼下最重要的是往南收复疆土,还是往北剿灭燕朝太子。”

    “往南,南方肥沃,豪强甚多,万一大乱岂不得不偿失。”

    ……

    “往北,燕熙川一日不杀,主公的身份就一直有人诟病。”

    庄开济瞧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沈新,福至心灵道:“主公,是否给主君写信,请主君带一批有才学之人回上京。”

    “说得好。”沈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北方初定,事务甚多,眼下可用之人还是太少,开完会你即刻着手去办。”

    “是,主公。”庄开济挑眉应道。

    柳飞虎心中一喜,说不定不信此次也会跟着回来。

    “朝江南、江北等地进攻。”沈新顺口敲定了方向,结束了会议。

    见人就跑的孬种,不足为惧。

    北逃的都是养尊处优几十年的皇亲贵胄,做了几日狭小的马车就受不了了,整日来找燕熙川抱怨诉苦,大小摩擦不断。

    后有叛军追击,前方道路不明,这些叔叔伯伯竟然只顾眼前吃穿用度这点小事情,燕熙川不胜其扰,发了好一通火才止住了奢靡的风气。

    北行之后,秦安安心里头一直沉甸甸的,加上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他更感不妙。

    “爹爹,你看。”燕弘趴在木桌上,向秦安安炫耀着刚复原好的三阶魔方。

    北上之后,弘儿的课业三天两头打鱼晒网,倒是重新有了小孩子的天真活泼,秦安安温柔一笑:“弘儿真棒。”

    燕弘穿着蓝色衣衫,慢吞吞爬到秦安安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小声问:“爹爹,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秦安安勾了勾唇,“爹爹只是在想还有几日到津兴府。”

    不管如何,先到津兴府再说。

    燕弘小大人似的奶声奶气道,“我听父皇说,还有三日就能到津兴府了。”

    “是么…”秦安安喃喃,望向窗外明黄色的背影发呆。

    第239章

    雁门关外。

    “大燕内乱了?”大齐将军梅汝城手握成拳使劲锤了一下手掌, “消息准确吗?”

    “回将军,末将查到传信的斥候腰带天子佩剑,径直进了大燕军营, 一路疾驰无人敢拦, 大燕内部一定是出问题了。”卓璇回道。

    “梁老贼接到消息后就开始整兵调将, 很可能有大动作。”

    “好好好。”

    本来察觉到大燕军队气氛不同寻常, 便立刻着人前往调查,没想到还有了意外之喜。

    “恭喜将军,此乃天赐良机。”军师不断在心里盘算着,眼底兴奋, “梁群峰这么大的动作, 一定是要带领大军回上京救驾, 到时主将空悬, 边关岂不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不错。”梅汝城哈哈大笑,“卓璇, 八百里加急往王都去信,吞并大燕的时机到了。”

    “是, 将军。”

    军师略一思索,拱手建议道:“将军,大夏想必也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不若咱们助他一臂之力?”

    大燕这块肥肉, 大齐独吞稍显困难, 若是加上大夏,那就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军师此言有理。”

    二人相视一笑, 边关风云骤起。

    唐阳府。

    秦宁看完沈新送来的最新信件,压下心中的喜意,往各大府城送信, 邀请各知府带府内人才来平洲一聚。

    大堂上,秦宁率先开口,他言简意赅道:“燕景已死,上京已平,但太子携大臣北逃,相公那边需要人才巧匠百人以上。”

    “还望诸君畅所欲言,有意愿或是有推荐之人都可以,最后本君会亲自拟定名单。”

    虽大胜的消息早已传遍各府,但亲耳听到还是令人激动,坐着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余光瞄向左右之人。

    终于,郭东白沉不住气,他起身拱手道:“主君,下臣愿前往上京以尽绵薄之力。”

    这里虽好,但远远没有前线热血精彩,没见到主公亲自带人攻打上京城,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林斐济第二个站起身,他拱手道:“下臣有三个人选推荐,第一位是无涯书院赵云澜…”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新的改革意味着需要更多的有志之士,他选的这三个都是心性坚毅之辈,只要他们守得住底线,将来在朝中定有一席之地。

    茶水添换了三四次,秦宁收到了接近一指厚的举荐信,日暮时分这场会议才结束。

    故人许久未见,秦宁留下林斐济单独说话,“斐济,你不想去上京城吗?”

    “江陵、嘉陵、南江、岭天等府都是近期占领的府城,人心不稳,上京城离得远,若有波折,难免顾及不到,我留在唐阳也能帮忙照看一二。”林斐济喝了口奶茶,笑了笑。

    “等时局平稳了,广安府各县城治理妥当后,即使你们不诏我,我也要上折子去上京,感受上京城的繁华。”

    “那就辛苦你了。”秦宁把糕点盘子推过去,“到时军中调配权给你,我再多给你留几个可用之人。”

    别的不说,林斐济也算的上是这些老人中的智力天花板了,也只有林斐济留下他才能真正放心。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斐济捏起奶糕含糊不清道。

    “你觉得谢白砚这个人怎么样?”秦宁杵着下巴看他,随口问。

    “世家大族的子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有章法,堪称赏心悦目。”林斐济瞧着若有所思的秦宁问,“未曾与他共事,别的倒是没看出来,主君是觉得此人有问题?”

    秦宁点点头,缓缓说道:“此人携谢贺两族百万两白银投奔,但得到可以调任上京的消息却不动如山,只推荐了几个家中学子,着实奇怪。”

    “确实。”林斐济低头思索片刻回道,“他还未见过沈大哥,此刻去上京正是刷脸的好机会,他为何不去?除非留在这里对他更为有利。”

    须臾之间便能拿出百万两银子,又传承多年的家族,会甘心屈就于他人之下吗?

    若真是如此,他毫无察觉的这些天,谢白砚有没有可能已经着手布置拉拢了许多人,秦宁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惊起了一身冷汗。

    “主君,防患于未然,确实要好好查查。”林斐济放下糕点,神色稍显凝重。

    “那咱们就先暗查以免打草惊蛇,然后关门打狗。”秦宁勾唇一笑,往前倾了倾身小声说,“此事还要你配合一番…”

    金灿灿的日光洒在两人身上,映出交叠的两道影子。

    *

    一群人如丧家之犬不眠昼夜终于赶到了津兴府。

    刚恢复平静几日,燕熙川正在处理政务,二三十位文武大臣就跪在了他身前,要他册立中宫皇后。

    “陛下,陛下初登大宝,依老臣所言,中宫皇后还是要一位出身名门、贤良淑德的女子方能担任,秦郎君虽长在相府,但毕竟不是相府血脉,实难堪当皇后之责…”

    这些人眼瞧着叛军没有追上来,又开始抖落起来,竟想插手他后宫之事。

    “够了。朕带你们千里奔波,是让你们想办法壮大大燕实力,养精蓄锐,夺回上京,不是让你们在这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燕熙川冷声斥责道:“安安与朕少年夫妻,育有一子,中宫皇后非他莫属,此事莫要再提。”

    “臣知罪。”

    “卫尚书,募兵一事进展如何了?程尚书,炸药研制出来了吗?”燕熙川皱紧的眉头带起两道深深的褶皱,他冷肃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跪地的所有人。

    自从北上开始,关于安安的流言在队伍中不断扩散。

    一则是说因为秦安安占了秦宁的位置,沈新也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反了大燕,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他找了几次也没找到源头,身为皇帝却对一则谣言都没有掌控感,实在是窝囊。

    “陛下,皇后娘娘有要事请您去临安苑一趟。”这时,门口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第240章

    “安安,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让朕过来?”燕熙川坐在木椅上径直问。

    “陛下,臣妾刚刚小憩之时,陷入似睡非睡的一种玄妙状态, 模模糊糊间好像懂了炸弹的制作方法, 也不知是否可行…”秦安安倾身靠近燕熙川, 小声说话, 目光格外真诚。

    “好啊,好,老天是站在朕这边的。”燕熙川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他使劲握了握秦安安的手, “安安, 若炸弹真能做出来, 你就是整个大燕的大功臣。”

    “能为陛下分忧是安安之幸。”秦安安弯起唇角, 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臣妾还想寻几个善于炼丹的道士。”

    只要实验次数够多, 他一定能把炸弹做出来。

    上京城。

    燕熙川的逃离似乎早有准备,整个皇宫留下的金银财宝只剩下边角料, 粮仓粮食也十不存一。

    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是冬天了,将士们的冬衣也要准备,一味靠平洲等地输送只会劳民伤财。

    上京城,还是要有自己的工厂, 打定主意后, 沈新着人大肆搜查逃亡官员的府邸,雷厉风行的行动让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又缩了回去。

    制定好接下来治理的大方向, 没来得及等来秦宁的回信,沈新带了五千精兵踏上南征的路途。

    主君带的人至少还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主公留下的一万精兵九成以上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 衙门告示栏张贴的招收人才的榜文也称得上无人问津。

    “大人,接下来去哪?”吕小毛踮着脚恋恋不舍地看着远行的军队,询问道。

    庄开济深呼一口气,压下眼底的焦灼,“去道明书院。”

    或争或抢,无论如何,他今日都得招到二十个小吏,清查土地一事绝不能再拖了。

    大燕三十六府,南边府城的个数独占二十五,而江南江北两府地理位置极佳,读书之风最盛,堪称独占鳌头,只要拿下这两座府城,南方其余府城便翻不出太大风浪。

    之前燕景帝派往南边传信的斥候被沈家军拦下大半,却也有一两条漏网之鱼把信送到了宗亲手里。

    沈新沿途清理作乱之人,将大燕倾覆一事广而告之,一路势如破竹,无人能出其左右。

    谢贺两族连夜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没想到沈新进攻速度如此之快,攻城如入无人之境,打的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兄,区区一万军士真的能打得过叛军吗?”贺连山神色忧忧,左手不断捋着黑白的胡子。

    贺连山和谢定远商议每家出五千军士伏击沈新。

    “依我看,沈新打仗看似厉害,实则外强中干,各府城常备巡检兵不过两千之数,就连攻打上京城人数也是持平的,不过占了武器的便宜。”谢定远认真分析道。

    “黄稽山底又险又窄,只要咱们部署得当,让他没有机会释放炸弹,此仗一定能胜。”

    “好,那一切就仰赖谢兄了。”贺连山拱了拱手,意有所指道,“府城里的老鼠就留给我清理吧。”

    “有劳贺兄。”谢定远同样拱手回礼。

    江北府往北三十里便是黄稽山。

    天色临近黄昏,大军行至河边休整,侦察兵照例往前探路侦查地形。

    沈新三两口吃完肉饼,净了手,拿出怀中秦宁给他写的信一点又一点仔细研读。

    聊表思念。

    “主公,好像有情况。”段玉诚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骤然看到折返回来的侦察兵,面色一变。

    沈新扫了一眼黄稽山,缓缓折好信件放回胸膛,“别急,慢慢来。”

    自从段玉诚从天牢找回亲人后,干活愈发积极了。

    “主公,黄稽山顶有埋伏,粗略估计有两千之数。”侦察兵跪地禀告道。

    “照例帐内议事。”沈新留下一句话,率先往西北走。

    “是,主公。”哨声震动,军令瞬发,高低不一的回声从军中各处传来。

    拙劣的埋伏手段让带着望远镜的侦察兵一眼看穿,战场上的表现更是垮无可垮,沈家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沈新目光扫过即使溃逃,还被簇拥在中心的年轻男人,拉弓射了一箭,把人生擒了回来,一通严刑逼供后。

    “名字。”

    “哪里人。”

    “你效忠于谁的名下。”

    ……

    “谢…谢长风。”

    江北驻军前日刚交过手,他还和驻军首领阮长林把酒言欢,这又是哪里蹦出来的程咬金?

    沈新回过神来听到这,盯着谢白元的眼睛问:“你姓谢?与江南谢家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谢长风哆嗦了两下。

    “你和谢白砚又是什么关系?”沈新走的更近了些。

    “我…我不认识他。”对着沈新这双好似什么都知道的眼神,谢长风咬牙回道。

    “谎话。”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怒气,他提起谢长风的下巴,冷声质问道。

    “谢白砚去平洲府是想伺机为你谢贺二族谋夺西南,是也不是!?”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长风依旧嘴硬。

    此事得立刻告诉阿宁,也不知道来不来得急,沈新起身走向书桌,下了命令:“把他拖下去,严加看管。”

    “王简,你带着这封信立刻出发赶往庆竹县,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把此信送到西南,务必亲自交给主君。”沈新扶起跪地之人,谆谆叮嘱道。

    “主公放心。”杜辛抱拳行礼出了帐篷。

    江南这么美,他并不想大开杀戒,烛火飘忽,沈新明暗交织的脸恢复了平静。

    以最快的速度敲定好进攻路线,沈新带着大军连夜过山,突袭江北。

    进城后威逼利诱知府后,直奔谢贺两族住处,男女老少一个不落都抓起来放在了庭院外。

    庭院正对着的是一处议事厅,沈新坐在主位,谢定远和贺连山五花大绑跪在底下,惊怒交加。

    沈新擦干手上的污血,漫不经心道:“说说吧,在我西南大本营里想做什么。”

    “都交代清楚了,谢贺二族之人就能活。”

    贺连山和谢定远面如死灰,他们到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会溃败的如此迅速。

    但自古成王败寇,输了就得想办法让家族延续下去,就像以前一样。

    谢定远稳住心神,斟酌开口:“我们确实派了一队人去了平洲府,想让谢白砚伺机谋取好处,不过这些都是设想,并无实际行动。”

    “我谢氏一族愿举族归顺,金银财宝悉数献上,只求沈将军留族人一命。”

    贺连山跟着点头,急忙表态:“我贺氏一族也愿举族归顺,金银财宝悉数献上,只求沈将军留族人一命。”

    “你们给了谢白砚多少人手?”沈新接过段玉诚手中的纸笔问。

    “二千之数。”谢定远回。

    二千个人悄无声息进府城绝非易事,需要大量时间转圜,沈新默默算了一下日子,紧绷的心稍稍放松,还来得及。

    他和两位族长又来了几圈问答,提笔如实写下谢贺二人所述,加上自己想的解决方案,封好信件,命人再次把信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