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 糖水罐头 私心
祝光的聘礼和赵慧的嫁妆都是现成的, 至于赵淩送的房子,倒是暂时不能作为婚房。
主要是他们的婚期定得太近了,定的三月三上巳节。
赵淩这个叔叔倒是不用干什么, 被窦荣打包带到庄上, 天天躺平了就蛐蛐:“这么着急干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就三月三?”
窦荣倒是很理解:“迟则生变。定下来就得赶紧成亲。”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赵淩, 给他塞了一片椰子片, “他们本来定的上元节。”
赵淩咔咔咔地咬椰子片:“随便他们吧。到时候我们去喝喜酒就行。”
窦荣看他坐起来,抬手就转了个弯, 把椰子片塞自己嘴里,引赵淩追过来亲了亲, 才抱着笑:“想起什么了?”
赵淩嘿嘿一笑:“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应该到了。”
蒸汽船的声音实在大, 在庄子这种安静的地方更是,声音大老远就能听到。
窦荣还以为是城里过来送东西的船, 听到了声音并没有太在意, 见赵淩准备从榻上下来,赶紧弯腰替他把拖鞋穿上:“什么东西?得去码头拿?”
赵淩一听,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顿时又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 缩回到榻上:“不用, 等他们把东西送过来就行。”
窦荣很好奇。
没过多久,果然有下人敲门进来,端着托盘往他们面前摆了好几个琉璃罐头, 里面全是满满当当的果肉。
赵淩还琢磨着把罐子往哪儿敲一敲盖子,敲漏一点气好开,窦荣就已经把盖子打开了。
“还挺紧。”窦荣微微皱眉, 真让他用了几分力气。
赵淩目瞪口呆:“你就这么拧开了?”
他知道窦荣力气大,没想到这么大。
窦荣“嗯”了一声,举起罐头小心闻了闻,样子像是第一次接触新鲜事物的猫:“甜甜的。”
赵淩觉得窦荣这样子就很可爱:“在神都没法吃新鲜的啦,只能吃这个。”
窦荣开的是一罐橘子罐头,眼神有些迟疑:“会不会很酸?”
他对橘子这一类水果有心理阴影。
原先他也是很爱吃橘子的,赵淩嫌酸的,他都能接受。
可谁叫他们家出了个赵文敏,搞出了一堆一个赛一个酸的奇形怪状的橘子。
有些橘子不仅酸,还苦,还涩,闻着倒是都挺香的。
他现在对闻着不错的橘子都不敢吃。
赵淩不骗他:“放了很多糖的,不会酸。”
他干脆把橘子舀了两勺到碗里自己吃,又让窦荣开一个荔枝罐头:“喏,你吃荔枝,荔枝不酸。”
荔枝果然不酸,味道和新鲜的风味不太一样。
在冬天热乎乎但干燥的房间里,吃上一碗冰冰凉凉甜滋滋的水果罐头,不仅味道很不错,人也很舒服。
窦荣本来就喜欢这类东西,一吃就停不下来,也敢尝试橘子罐头了:“好吃。比你最开始弄的山楂罐头好吃多了。”
那是赵淩刚开始弄罐头的时候弄出来的,主要是实验一下密封性和保质期,里面究竟放什么倒是不重要。
赵淩看他伸手去拿新的罐头,赶紧制止:“别吃了,这个都是糖,吃多了不好。”
现在糖尿病什么的倒是不至于,可别蛀牙。
窦荣听劝,“哦”了一声,拿起剩余的罐头看:“枇杷、梨、草莓、樱桃、葡萄,这是什么?”
这批罐头没弄标签,赵淩是直接朝廷订购,作为员工福利发放。
赵淩看了一眼:“菠萝。外国商人带过来的品种,海州那边试着种了一些。”
窦荣看着样子有点奇怪的菠萝果肉,又拿起另外一罐黄色果肉:“这是什么?”
“黄桃。这种桃子的果肉比较适合做罐头。”黄桃罐头绝对是糖水罐头里的扛把子。
只不过他原先以为黄桃是本土品种,没想到是外来品种,还经过了一定的培育。
窦荣就跟赵淩申请:“晚上我们开一罐黄桃罐头。”
赵淩想着也行:“你只能吃一块。”一块就是半个桃子,不少了。
今天豆豆的水果摄入量严重超标。
赵淩担心窦荣偷吃,叫了人进来把剩下的罐头都给收走。
晚上常禾用新到的水果罐头煮了一大锅酒酿圆子,窦荣也很喜欢,对突然冒出来的巩盛很不喜欢。
巩盛一点都不在意窦荣的冷眼,一个人连着炫了三碗,才放下碗长舒一口气:“就知道你们躲起来吃好吃的!也不知道给我送点儿。”
赵淩笑道:“怎么可能少了你的?不过本来得年后才能给你送过去,现在既然你来了,回头自己带回去。”
“行!还是水灵上道。”巩盛很高兴,接过下人递过来水漱口,用热毛巾擦了脸,又抿了一口茶,才说起此行的目的,“祝阳回来了,我想着我们兄弟几个好好聚聚。”
虽说米希不在,但也就差一个米希。
那么多年了,难得能聚一次。
窦荣拒绝:“他忙着给儿子操办婚事呢。以后我们都待在神都,有的是机会聚。”
其实操办婚事倒是其次,主要是祝家那么多年不在神都,祝阳既然回来了,那么一些关系就该重新维护起来。
正好过年是走亲访友的好机会,祝阳肯定忙到脚不沾地。
巩盛惊讶:“他儿子要成亲了?倒是没听他说。他家三郎还是四郎?”
“三郎,跟我三哥家的大女儿。”赵淩说道。
巩盛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们还真是……我家也有好儿郎,你们赵家姑娘……等等,你们赵家适龄的姑娘不就是那位状元姑娘?”
他说自己家的子侄也只是随口一说。
文武分家,哪怕他和赵淩关系好,也不可能和赵家结亲。
虽说现在坐在上面的顾朻对他们还算信任,但也不要没事去试探顾朻的底线。
再说,赵家的家风跟他们这种武将家庭就很不一样。
赵家的姑娘们全都从小跟儿郎们一样教导。
他倒是眼馋赵家姑娘们的管家能力,但像他们这种武将家庭可没那么多讲究,男人女人最大的任务就是多生孩子。
可一听祝阳家的三郎和赵家的状元姑娘定了亲,他还是非常羡慕,忍不住又念叨了一句:“祝阳那小子怎么就那么好运气?”
哦,祝家三郎没下场考试,这是女主外男主内?
这么一想,倒也合适。
赵淩倒是觉得祝光挺好的:“小伙子挺好的,脑子聪明。订在三月三成婚,到时候你这个当叔叔的可不能小气。”
“应该的应该的。”巩盛连连应是,跟着赵淩和窦荣去了书房,等下人们都推开之后,才说起自己的忧虑,“如今太子逐渐掌权,又和崔家女定亲,我们巩家也该早做打算。”
米家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虽说不算无辜,但谁在位置上没点毛病?
现在顾朻已经登基几年,依旧没有对米家有所动作,让他不免有些心寒。
顾朻都如此了,顾恒跟他们巩家可更加没什么情分。
窦家从西北转移势力,他们巩家也该有所行动。
毕竟论起和天家的关系亲疏,他们巩家可是太皇太后的嫡系。
太皇太后如今和太上皇、皇太后避居吴州,说是那边气候温暖更加适合养老,但最重要的不是为了给顾朻彻底掌权提供便利嘛。
他内心想过是不是顾朻会选巩家女作为太子妃,现在并没有。
窦荣现在也不知道顾朻到底在想什么,但还算了解顾朻:“不如你直接问问他。”
巩盛有些不敢,面露纠结。
赵淩倒是知道一些顾恒的想法:“也不说打算不打算的,你们家也该分分家了。”
巩家的内宅那是比窦家乱得不止一星半点。
窦家常年和塔尔罕对抗,也就是前线年弄出了火器之后,战力才算是稳定碾压。
窦家自大虞建国以来,多少儿郎死在战场上?
巩家最早是太皇太后在后方拉起来的一支后勤部队,后续经过练兵选拔实战,慢慢成长起来,最后跟随先帝立下从龙之功,一举奠定了巩家的地位,并且常年驻守京畿。
几十年来参与过的战争不能说没有,但强度和频率肯定是远远比不上凉州军。
自然,巩家人死得少。
人死得少,还拼命生,巩家那家族庞大的赵淩都不敢想,只是听巩盛说起二十弟三十妹的数字,怀疑自己光是记他们家的人都得搞一本点名册才行。
巩盛肯定更加知道巩家后宅的争斗,但:“没法分啊?这怎么分?也轮不到我说分。”
赵淩瞥他一眼:“你是嫡长子,怎么就轮不到你说了?我这次去外面转了一圈,全是你们家这种情况。不过人家还好,只是把一城一地当成自己家的,你们家可别把一支军队当自己家的。”
巩盛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赶紧否认:“怎么会!我们家可没这么想!”
窦荣更加了解武将,拧开黄桃罐头:“跟我们大小声什么?都一样的,谁不知道谁?巩家掌控了军队那么长时间,军中的要职不是巩家人,就是巩家的心腹。你们自诩对陛下忠心,但难道就没一点自己的私心?你对陛下忠心,你的兄弟侄子们是不是也一样忠心?若是陛下安排别人到军中,巩家是不是会有想法?”
他舀出一大块黄桃肉放在碗里,又快速舀了两勺糖水,手被赵淩按住,才悻悻然地说道,“答案你不用跟我说,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是人就有私心,他有,巩家有,顾家当然也有,很正常。
但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完全无辜的位置上,搞得好像顾家随时会无缘无故翻脸不认人似的。
米家的事情也不是无缘无故。
米家贪墨、在老家圈地、族人犯罪等等,只是表面上的借口,真正让米家直到现在都不能被平反的缘由,是结党营私。
或许米家还没有真正走到结党那一步,但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米老尚书结党的目的是为了大虞,还是为了自己,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当时作为皇帝的顾潥,看到的事实是米老尚书在跟自己争夺权力。
赵淩把剩下的黄桃罐头递给巩盛,说道:“我知道你想的米家的事情。当年事发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真就以为是表面上的那些罪名。现在我是想明白了,你还想不明白吗?”
巩盛后背发凉,但一点不妨碍他炫黄桃罐头的速度。
他绝对不是没脑子的人,相反,他非常聪明。
只是一直以来他没有换一个角度想问题,被提点了一下就想明白了。
黄桃果肉厚实,一块就能嚼上好几口。
巩盛本想着这么小一个罐头,不过是两口的事情,没想到还挺耐吃:“这桃子的肉怎么黄黄的?泡黄的?尝着也没有红糖味。”
两人见他没再提刚才的话题,就明白他想明白了。
巩家具体怎么安排,巩盛应该自己有章程。
巩家家大业大的,也不是巩盛一个人就能决定的,牵涉到的利益盘根错节的,想想就头疼。
赵淩说道:“不是,这桃子肉就黄的。糖水是白糖。你也别多吃。”
巩盛一听这原材料,知道赵淩这边的数量肯定也不多,想着自己家一堆老老少少,估计到时候拿回家,就自己的小家庭都不够分的,想要多吃,压根不可能。
他跟赵淩、窦荣聊到半夜,第二天用过午膳才回去的。
窦荣看着跟着他一起走的几辆牛车:“这小子,来我们家进货的。”
“什么小子不小子的,他比你大。”边上还有下人呢,注意点影响。
窦荣哼哼:“他比我大就能一口气吃那么多罐头?”
赵淩:“……是啊。”
窦荣还想着赵淩能哄哄自己呢,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
他错愕地瞪大眼睛,表情都失去了控制,满脸写着:我不是你最心爱的豆豆了吗?
“哈哈哈!”赵淩拉着他走,“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再晚回去要来不及进城。”
得益于路况和交通工具的改善,整体运行速度提高了许多。
今年过年的天气也很好,没什么大风大雪的,回城十分顺利,到家的时候天都没完全黑透。
剩下两天时间,两人得出门拜年,每家都坐不到半个时辰。
即便如此,两人也是早出晚归的。
一圈转下来,赵淩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师公管博澹卧病在床,说话的精气神都有些散了。
“年前见他还好。”窦荣说着。
两人回来的时候,赵淩忙着吏部的事情,各家拜访是窦荣去的。
赵淩偏头靠在窦荣肩头,神情有些茫然。
他也说不上伤心不伤心,就是感觉整个人空落落的:“我想去看看姑外祖母。”
老太太身强体健,但毕竟都这把年纪了,再怎么身强体健也有限。
平时信上说的都好,谁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呢。
窦荣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好。等开年的事情忙完了,我们请两个月假过去。”
“嗯。”赵淩轻轻应了一声,无意识抓住窦荣的手紧了紧。
窦荣感受到手上的力气,想说自己不会丢下赵淩先走,嗓子却哑得厉害,没法做出保证。
生老病死的事情。
他比赵淩岁数大,又在战场上多少受过伤,怎么说也该是他先死。
他也不忍心赵淩比他先走。
明明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参加大朝会。”
两人晚上都没怎么睡踏实,导致早上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明明两人还是牵着手一起等着上朝,却没有平时那种腻腻歪歪的气氛。
两人位高权重的,哪怕景尚书也不敢上前询问。
只有赵骅这个当爹的操心,小声问:“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没啊。”赵淩莫名。
窦荣把赵淩另外一只手拢在手心里,小声解释:“昨天我们去看师公了。”
自己先生的身体情况赵骅当然清楚,一听也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几天要是有空,多去跟他说说话。”
赵淩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爷爷奶奶离得远,和他相处时间不多,感情谈不上深厚。
他们去世他不是不伤心,但很快就被忙碌的工作给累到压根没时间伤心。
管博澹更像是他的爷爷,无论是相处时间,还是对他的照顾。
跟他们离得近的几名官员听到他们说话,也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赵淩和窦荣闹矛盾了,而是管博澹身体要不好了。
最近几年赵淩在朝中凶名赫赫,现在瞧他的样子,倒是瞧着有几分柔弱可怜。
不!
千万不能被赵淩的外表给骗了!
上次他发威就是因为他祖父祖母过世,现在他师公要不行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发威呢?
还好,这次赵尚书在,应该能管管吧?
如今朝中和管博澹有交情的官员不多。
管博澹毕竟是言官,平时刻意保持着和朝中官员们的距离,除了少数几个学生之外,并不会跟人刻意结交。
有几个有香火情的,过年的时候也都去探望过了,也没站在他们附近。
顾朻也很快知道了这位曾经让他也畏惧三分的前侍中的病情,大朝会下朝后,简单用了个午膳,就让赵淩带着去管家。
这是顾朻第一次到管家来。
屋子每年都有人赵淩和窦荣惦记着收拾,虽然小了点,但十分齐整。
门口的马厩里停放着车马,也停放着好几辆自行车和三轮车。
老人家住的房间不算宽敞,但阳光充足,温暖明亮,各种摆设也温馨讲究。
房间里除了药味,并没有其它气味。
跟在父亲和先生背后的顾恒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在见到病榻上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学生顾恒,拜见师祖。”
管博澹精神不好,脑子也已经不太清明,对着太子说了一声:“好。”又拉着赵淩的手说道,“淩儿又收新学生了?”
“是。”老人家的手指没什么力气,在温暖的屋子里也凉凉的,赵淩伸手微微用力握住,“他可聪明了,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管博澹微微眯起眼睛,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笑:“很好。”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你跟窦家那小子好好过,将来有这些学生也不怕。”
窦家那小子:“……师公,我在呢。”当着他的面,把远近亲疏分这么清楚,真的好吗?
管博澹哼了一声:“你也就仗着淩儿喜欢你。”
窦荣本来还以为管博澹会比说自己拐骗了赵淩,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话,一时间都愣住了。
“唉……你们好好过就行。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你们已经为这个天下做得够多了,什么都比不过自己开心。”
顾朻没想到这么一位宦海沉浮几十载,又是学富五车的老人,临了竟然没说什么特别的感悟,听着却很受触动。
管博澹像是刚看到顾朻一样,说道:“陛下来探望老臣,老臣很是高兴。不过老臣还是要劝您一句,听其言观其行,少猜忌。”
老人家说话声音发虚,没什么力气,但顾朻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年少时候被他逮着训诫,瞬间背脊挺直:“您说的是。”
顾恒也下意识跟着坐正,不愧是师祖,说话就是有气势。
管博澹到底精力不济,说了一会话已经说不动了。
赵骅他们离开。
赵王氏也在,不过她之前陪着老太太,等顾朻父子离开了之后,才跟他们在外面说起一起更现实的问题。
“墓地已经选好了。棺材今天应该能送过来,寿衣得明天。”
“办白事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
“酒席摆在家里,地方可能不太够,跟附近的两位师兄商量过了,借一借地方。”
神都正月的天气还很冷,太阳底下也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赵淩听着他们忍着悲痛,一样样安排管博澹的身后事,小声说了一句:“我去陪陪师公。”
赵王氏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跟你爹一起……”她看向赵骅红着的眼眶,“你收拾一下。”
赵骅感觉自己不中用极了,闷闷“嗯”了一声。
正月十六,管博澹逝世,手上还摸着赵淩给他做的花灯。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欠教训 铁皮罐头
赵淩手上有几个小伤口, 做花灯时候留下的。
他近几年太忙了,很少自己动手做东西,手艺生疏, 做个花灯都费手。
精致的牡丹花灯作为陪葬品, 跟着管博澹一起下葬。
赵家人都心情低落。
吏部的官员们和到吏部来办事的官员们都战战兢兢, 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来之前都先看看赵淩在不在。
赵淩和赵辰空下来的时候, 一起坐在门外抬头看天低头看地,也不说话。
其他人也不敢上前打扰。
景尚书都不说他们, 反正两人都没耽误工作。
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罐头, 放在手上掂了掂,又放回去, 换了一个罐头,又掂了掂, 又放回去, 最后把罐头放在抽屉里重新堆好,顺势数了一遍,嘴角上扬。
边上的文吏小声询问:“赵侍郎给了您几个?”
景尚书一下就把抽屉关上,目光警惕:“问这个干嘛?”
文吏眼巴巴:“好奇。您就开一个给卑职开开眼呗?”
这一批罐头跟原先的糖水罐头不一样, 铁皮封得死死的, 完全看不出里面究竟有什么,偏偏还一个标签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肝得好奇。
他开年分到了两个糖水罐头, 拿回家去,全家比过年还高兴。
装糖水罐头的琉璃瓶,现在用来当花瓶。
他看有同僚拿来当水杯的, 觉得也挺好,倒了热水还能捂捂手,就是家里人不同意。
也不知道这糖水罐头什么时候能够在世面上买到,哪怕价格贵一点,他也愿意买几个。
“不开!”景尚书断然拒绝。
赵淩总共就给了他二十个,一个也就巴掌大,估计里头就没几口。
他刚才掂量过了,好几个分量都不一样,肯定和糖水罐头一样,有很多品种。
他得回去仔细、深入品尝……研究!
坐在外面台阶上的赵家兄弟并没有一个字不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铁皮罐头的事情。
“正好这会儿有荠菜,加了蘑菇罐头做了羹汤,味道很是鲜美。爹娘都喜欢吃。”
赵淩嗯了一声,缓了缓才疑惑:“现在已经有荠菜了?”
“花房里的,嫩一点。不过你嫂子想吃外面野生的,说是野生的香味更足,准备过几天去庄上看看有没有。我看她就是想着出去挖野菜。”赵辰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又耷拉下来,“我跟她说这会儿还太早了点。去给师公落葬的时候,山上还荒着呢。”
“去庄上转转也好,可以骑马跑一跑。现在天气也没那么冷了。”赵淩问他,“其它罐头试过了没?”
“试了几个,都还不错,就是稍微咸了点。这东西成本不低吧?也就是吃个新鲜,能卖给谁?”不像糖水罐头,可以在缺少水果的北方冬季吃到各地各个季节的水果。
“这东西主要是方便运输、储存,作为军需和救灾。糖水罐头能赚钱就行。”反正技术上能实现,先做一批试试看,就是成本压不下来,还是生产规模不行。
兄弟俩又发了一会儿呆。
赵淩想起来个事情:“下个月初六空出来,跟我去看火车。”
“能开了?”蒸汽火车的项目现在是赵王氏在抓。赵辰作为好大儿,当然知道。
不是,为什么他作为好大儿,还没赵淩清楚?
“第一次试车,应该问题不大。”赵淩说完,注意到赵辰的眼神,“我工部的,肯定知道的比你清楚。”
他现在在工部管的,其实应该叫研发部,反正一些稀奇古怪的科研项目都归他管。
说是管理,其实是让他协调资金和资源。
赵辰不得不佩服:“你也真是忙得过来。”
“还好吧,也不用我具体干什么。”赵淩觉得还行,反正他也不负责具体做事情,手下的人倒是忙得不行,得再招一些人手。
有小太监跑来叫人:“赵侍郎,陛下请您去御书房,有事商议。”
赵淩只能站起来,跟着小太监走:“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上午刚去过,这是又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了,还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太监说了一句不清楚:“太子殿下也在。”
太子在御书房很正常,难道是说太子的事情?
太子能有什么事情?
赵淩进到御书房,还没行礼就被说了免礼,又赐座又上茶,看着板着脸的顾轮胎,又看着坐在一旁的宰相成栾,不太明白这是商量什么。
成栾是中书令兼宰相。
赵淩和他不算熟悉。
他小时候坐镇御书房的时候,这位在地方上。
后来他当上了官,往外面跑得勤,这位才回到神都,一路当上了宰相。
赵淩和成栾在工作中倒是接触不少,觉得成栾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伙伴,做事客观公正,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眼光长远,见识广博。
这会儿显然气氛还比较轻松。
成栾就说:“赵侍郎怎么没给我送铁皮罐头?”
赵淩放下茶盏:“您也知道下官不认路。知道我有罐头,怎么不派人过来拿?”他又跟顾朻告状,“陛下,您看看您这些臣子,搞得微臣像是出门就欠了债一样。”
顾朻无奈笑笑:“你可不是欠债累累嘛。去年出去转一圈回来,欠下的债还没还完。”
他看了太子带着画师绘制的黑龙港的城市面貌,稍微估算一下就知道花了多少钱,甚至都不用去专门调当初建港口的卷宗。
他也是天真,见祝阳的奏折上说建港口,还真以为是个港口,以为顶多和象州海港类似,没想到那哪里是个简单的港口,完全就是个港口城市,还是从一片空地上建起来的城市。
那么多钱和资源,朝廷竟然没为此吵过一句,可以想见赵淩调动金钱和资源的能力,也可以看出赵淩当市舶司使时候掌握的资源究竟有多庞大。
他无比确信,让太子接替市舶司使的职位的正确性。
不然换谁来当,他都不敢信任。
现在祝阳又要建新港口,他都舍不得花钱。
舍不得也得花。
只不过现在祝阳回到神都,建设港口得换一个人来做,人选很重要。
同样的事情祝阳花一百贯能做到,换个人可能就得花一百二十贯。
甚至让祝阳直接出预算也用处不大,这么大型的工程,受到一点天气因素的干扰,消耗就会提升很多。
几个人刚开了个头,祝阳就匆匆赶了过来。
祝阳看着冷着一张脸的太子,瞬间就怂了,戳戳赵淩,不敢张口要钱。
赵淩就虚空戳了戳太子:“稳稳今天怎么心情不好?”
顾恒抬手抹了一把脸,把情绪调整了过来:“好了。”
等他们把事情商量完,顾恒才又重新挂上脸,拉着赵淩不让走,把脑袋往赵淩肩膀上靠:“先生~”
这下轮到顾朻抹脸,让成栾和祝阳退下,才训斥儿子:“都多大的人了?坐好!”
顾恒嘴上规规矩矩地说着:“是,父皇。”手还是拉着赵淩的胳膊不放。
赵淩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把顾恒的手摆正:“小心被你表叔打。”
顾恒想到窦荣,撇撇嘴,终于能自己坐直了,但还是很不开心:“灵灵怎么那么快就定亲了?你们都不告诉我。”
师公去世,赵淩差点把侄女的婚事给忘了,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灵灵定亲要告诉你?”
两个人勉强能算得上少年故交,但也就这样。
年轻时候认识一些同龄人,有一些玩伴不是很正常吗?
瞧瞧沈大壮的小伙伴,那一堆又一堆的。
现在小伙伴们都结婚生子了,休息日还经常一起出去玩耍,他家草坪上偶尔都能长出一堆娃娃兵。
顾轮胎和灵灵的关系还没沈大壮和她那群小伙伴的关系好呢,一直都是顾轮胎的单相思而已,灵灵定亲干嘛要告诉顾轮胎?
哪怕顾轮胎是太子,也没法干预一名朝廷官员的婚事。
当初窦荣来给赵淩提亲的时候,皇帝皇后过来,都没法让赵王氏点头同意。
这小子的想法很危险啊。
顾恒一下就给噎住了,委屈巴巴:“那我喜欢灵灵。”
赵淩也不说别的,就问他:“那灵灵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
“你追求过灵灵吗?”
“……没有。”
“你现在已经定亲,灵灵也已经定亲,你现在说你喜欢灵灵,知道对灵灵的影响是好是坏?”
顾恒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影响肯定不好。
哪怕赵慧考取了状元,哪怕已经连续三科允许女学生通过科举入仕,但女性官员依旧占比极少,而且官职普遍较低。
这倒不是女性官员们个人能力不行,甚至这些女性官员们背后的家族势力都不小,官职低,主要是因为她们入朝年份较浅。
赵王氏的权力倒是不小,但她主要的精力放在教育上,还不是国子监那边,而是另外一套教学体系。
虽说有识之士知道赵王氏做的事情影响深远,但未来十年之内,应该还不会对朝廷产生多大的影响。
在这种环境下,要是一名已经定亲的未婚女性,且是万众瞩目的女状元和太子殿下传出一些事情,让世人怎么看待赵慧?
赵慧空有个状元的名头,如今的官职还是很低微的庶吉士,不像赵淩如今位高权重,当面背后都没人敢骂他兔儿爷,真当如今的舆论环境对女性很友好吗?
赵淩继续问他:“你如今这样说,知道对未来太子妃是好是坏?”
顾恒更加回答不出来。
赵淩的容貌长得比较像母亲,平时哪怕不苟言笑,瞧着也不太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如今却让顾恒产生些许畏惧:“我、我错了,先生。”
赵淩抿唇:“你是太子,是储君。这天下是你顾家的,也是百姓的。”
顾朻原先一脸不忍直视,听到赵淩这话,顿时呵斥:“赵水灵!”
百姓,可以是天下苍生,也可以是其他姓氏。
天下是顾家的,就是顾家的,怎么能是百姓的?
这话要是被人“解释”一番,不是大逆不道吗?
顾朻直接喊赵淩的小名,用意还是维护,责怪他不该说话这么口无遮拦。
赵淩下意识挺直背脊,随即从椅子上蹦跶……站了起来,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陛下是天子,百姓生活在天下。文武百官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替天子牧民,把百姓当成陛下的羔羊?”
哪怕如今御书房内并没有外人,哪怕顾朻心里面真的把百姓当成羔羊,当着赵淩的面,他也不能承认,只能说:“朕自然是把百姓当做朕的子民。”
顾朻以前就见赵淩怼其他官员,刚才还看自己儿子被赵淩教训,没想到那么快就轮到自己,偏还被堵得没法反驳,只能回答标准答案。
赵淩倒是没继续针对顾朻,而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顾恒身上:“太子作为储君,也应当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殿下如今即将成家立业,在感情上也该有更多的思量。您口口声声的喜欢,难道是坑害两名无辜女子吗?”
顾恒向来尊重赵淩,被他这么当着自己父皇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虽然并没有真切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感情对喜欢的女子究竟会有多大伤害,但这会儿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先生,稳稳知道错了。”
赵淩觉得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错,直接让人去请了余姝过来,当面上眼药。
顾朻知道儿子这次是踩着赵淩的红线了,摆摆手让人去请余姝。
顾恒抬眼摸了摸眼角,神色有些莫名:“请母后过来做什么?”
由于避嫌和赵淩常年在外面跑的原因,自从余姝和顾朻成亲后,赵淩和余姝的联系比较少,但不表示他们的感情就不好。
顾恒以为宫中给赵淩的特殊赏赐,只是表达天家对赵淩的看重,并不知道完全是因为余姝和赵淩关系亲近。
余姝作为皇后,很少会到御书房来,这会儿被叫过来还莫名其妙,还没问究竟怎么回事,就被赵淩一通告状。
余姝顿时就笑了,对赵淩说道:“水灵你怎么不让人说明白?姐姐都没带鞭子。”
她当年就是差点被名声所累,要不是她叔叔在当地有权有势,要不是她那前未婚夫一家相对地位比较低下,她这会儿要是还活着,应该在梁州某个宅子里守活寡。
即便如此,她那未婚夫一家能够不顾地位高低,想要强行将她娶进门,就能看出女子地位的低下和处境的艰难。
她所处的环境还是普遍对女子婚姻比较包容的军营。
但事情发生后,她也没法再在当地找到好的成亲对象,是不得不到神都来投靠外家。
只是当时外家的情况,若不是赵淩从中穿针引线,她也不可能嫁给顾朻,当上太子妃,从而当上皇后。
如今,她这个好儿子竟然想要随随便便一张口就是毁掉两个女子的一生?
顾轮胎被亲娘差点打爆胎,嗷嗷哭着在御书房里就让太医过来上药诊治。
余姝这种练家子,力气控制是很好的,打儿子肯定不会打坏,就是痛。
真痛!
等太医离开,余姝就用自身的经历,告诉这个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认知的儿子,名声对于一个未婚女子究竟有多重要。
顾恒听得都忘记了哭,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明白为什么赵淩会这么生气。
鼻涕眼泪满脸的少年认认真真低头认错,还想去给赵慧认错。
赵淩断然拒绝:“你少跟我家灵灵接触。恪守礼仪,学会尊重你未来的太子妃,才是你该做的。不要让太子妃还未过门,就背负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
未婚夫对别的女子情根深种,难道是什么好名声?
甚至按照如今的社会习俗,明明未婚妻是最无辜的那个,反倒还会怪罪未婚妻。
对于太子这种身份的人,顶多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真的,要不是顾恒是太子,赵淩都能直接把人丢给李公公弄死。
动静太大,窦荣都过来看热闹……关心。
赵淩跟窦荣小声咬耳朵。
窦荣一听,觉得顾轮胎就是欠教训,跟顾朻和余姝提议:“表哥表嫂,弟觉得稳稳还是不够了解民间疾苦。以前我们去学农什么的就挺好,让稳稳也去体验体验。”
当年他们学农之后,很是在神都上层圈子里刮了一阵风。
到现在,依旧有一部分家庭会让孩子们去。
倒不一定是学农,而是根据自己家的产业,让孩子们隐藏身份,去工厂、作坊、去田庄、去船上,去了解家里平时供养他们的银钱究竟是怎么赚来的。
更有一部分就变成了类似农家乐的东西,在学校系统下,直接就变成了春秋游和社会实践课程。
顾恒现在是市舶司使,涉及到诸多事物,暂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代班,不能像他父皇当初那样被扔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农家去种地,只能被丢到码头去体验码头工人们的生活。
他从小习武,力气大,体型也算壮硕,重活倒是难不倒他。
身边护卫们暗中保护,也不会让他真的受伤。
他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处理市舶司的一堆公务。
然后就不得不说,如今的神都码头工作还是太容易找了。
顾恒很快就从一个一文不名只有一身力气扛大包的穷小子,变成了看管码头仓库的小管事。
住房也从借住在普通码头工人家的小单间,变成了……嗯,仓库有提供管事住宿,其实就是仓库里用隔板隔出来的临时睡觉的地方,还不能做饭。
顾恒就定了附近的盒饭,让人送一日三餐过来。
仓库管事除了看门,登记货物和人员进出,偶尔需要帮忙搬搬抬抬之外,算是比原先的工作清闲多了,收入也不错,已经进入了管理阶层,在码头上也算是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并且拥有一份先对体面的收入。
于是顾恒就接触到了普通百姓们的相亲市场。
虽说他很快就声明了自己已经定下亲事,今年就要成亲,依然能够接触到很多同龄人的婚姻。
正常的就是看准了双方家庭条件合适,让未婚男女见上一面,差不多看对眼就拜堂成亲。
成亲也很简单。
现在码头工人们都喜欢去车行租自行车把新娘接回家。
最好是能够租到一辆三轮车,新郎可以一次性把新娘连同嫁妆一起接回家。
他是习武之人,观察力敏锐,很快就发现许多相对不那么正常的。
譬如男女之间的算计,也有家庭之间的算计。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针对单身未婚女性的算计,几乎是最多的,也是最不遮掩的。
码头和新城工作好找,有很多适合女性工作的岗位,自然吸引了很多女性来就业。
其中就有一些单身女性,大姑娘很少,倒是有不少寡妇,通常都带着孩子。
她们的工作和收入足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但她们的处境却最为艰难。
她们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都会被人言语甚至肢体欺凌。
顾恒头一次真切感受到女性的生存艰难,这是他以往生活中从来没接触过的。
他让人增加码头上的巡街使,希望能够让那些妇孺能够有个更加安全的环境,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让他撞上新来的巡街使想要欺凌一名年轻寡妇。
守在顾恒身边的侍卫很快就上前制服了巡街使。
想不到,巡街使被侍卫反扣着手腕压在墙上,气焰还很嚣张:“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像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这女人的姘头吧?呸!一个破烂货装什么贞洁烈女……”
侍卫只听太子的命令行事,对巡街使的话并不会回答一个字,只是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并且用眼神示意寡妇上前来输出。
年轻寡妇既然敢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码头讨生活,也不是什么懦弱的性格,哪怕原来是,现在也不会是,顿时就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抬脚没法踢中目标,直接伸手来了个猴子偷桃。
嗯,直接把“桃”给摘了。
并不算太晚的晚上,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训练有素的侍卫脸色一变,手都松了一下。
在不远处观望的太子殿下:“……”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没收作案工具。
该!
他夹着腿走回自己的库管小房间,继续处理公文。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 发车 辣酱面
三月三, 上巳节。
赵慧和祝光成亲。
排场并没有很大,只是中规中矩。
皇帝皇后出席了婚宴,并给新婚夫妇送上了礼物, 摆出了对赵、祝两家的重视。
祝光短短两三个月, 皮肤已经白了不少。
赵淩见到祝光, 差点没认出来, 跟窦荣嘀嘀咕咕:“怎么昭昭一下变这么白?”
窦荣不觉得祝光有多白:“还好吧, 也就这样。”
比起赵淩这种白到发光的,祝光算是很黑的了, 只能说比起头一次见面的时候,祝光白了很多, 显然过不了多久应该能白回去。
赵淩的白也不是晒不黑,而是这段时间没机会晒太阳。
窦荣想着如今天气转暖, 接下来倒是可以带着赵淩多晒晒太阳。
他刚分了一下心,就见自己面前的杯子空了:“你喝了?”
“嗯, 喝了。”赵淩确实拿错了杯子, 咪了一小口,尝出了酒味,但甜甜的,见没多少, 就干脆喝光了。
窦荣低头看看小小的酒盅, 刚才他已经喝了两口,喜宴上的都是度数不高的甜酒,觉得赵淩应该没事, 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并没有发烫:“那你一会儿要是醉了就跟我说。”
赵淩扭头看着他笑:“我什么事都跟你说。”
窦荣见他的眼睛里似有水波荡漾,心里面也跟着泛起涟漪:“那你跟我说喜不喜欢豆豆?”
赵淩冲他一眨眼:“嘻嘻, 不告诉你。”
窦荣刚才还想赵淩醉了,这一下又不确定了,继续小声问他:“不告诉我,那你告诉豆豆。”
“你就是豆豆,别想骗我。”
“那你跟豆豆说嘛。”行了,真醉了。
赵淩似乎脑子卡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那我跟你说,你不能跟别人说。”
窦荣竟然有些激动地咽了咽口水:“好。你悄悄跟我说。”
“说……”赵淩前一刻还冲着窦荣笑,下一刻就一头栽倒在窦荣怀里。
旁边桌跟人聊天的赵辰:“喝酒了?”
窦荣低头看了看赵淩微动的眼皮,抬头跟赵辰说:“嗯,没看好,喝了半杯。大哥,我们先回房休息。”
“去吧。”
酒宴是男方女方家都摆酒。
赵缙分家得了赵家的老宅,今天赵慧就是从这里嫁出门的。
下人带着窦荣和赵淩到原先赵淩的小院里休息,房子虽然前后经历了好几次修葺,但整体格局并没有怎么变化。
下人送来醒酒汤,窦荣没让人进屋,站在门口接过,就让人把院门关上:“别让人来打扰。”
等窦荣端着醒酒汤回屋,赵淩已经靠坐在了床上,皱着眉头满脸抗拒:“不喝!”
语气很坚定,就是声音绵软,更像是撒娇。
窦荣把醒酒汤递给他看:“就是绿豆甘草,没放别的。你刚才就吃了一点儿,吃饱了没?”
“饱了。”
赵淩连着几年工作都非常忙碌,被动养成了少食多餐的习惯,其实就是在忙碌的间隙,见缝插针吃点东西,到现在虽然作息有所改善,胃口还是变小了,总体饭量倒是没减,毕竟吃的顿数多,可能还比以前吃得多。
窦荣知道他的习惯,喂他喝了小半碗醒酒汤,就把剩下的自己喝完:“不装睡了?”
赵淩左看看右看看,见只有他们两个人,扭头嘻嘻一笑,对着窦荣啾了一口:“不装了,我真睡。”
刚开始是误喝,现在也是有点手软脚软自控能力下降的微醺,趁着睡一觉倒是不错。
窦荣一听就知道他是没心思在外面应酬,也是身体疲累,给他脱了鞋袜和外套,等他睡着了,才重新返回喜宴。
赵辰见他回来,关心了一句:“淩儿没事吧?”
“没事。喝了醒酒汤,睡一觉就好了。”窦荣像是没注意到周围一些失望的眼神,接着吃了一会儿就回房去陪着赵淩。
赵淩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作为女方家人和长辈,他们又去男方家溜达了一圈。
祝阳虽然不能住尚书府了,现在的宅院也不小。
赵淩看着收拾出来的院子,觉得还行。
祝家家底殷实,院子地方宽敞,各方面布置并没有雕梁画栋,但处处细节都十分讲究,属于低调奢华那一类。
参加完侄女的婚礼,赵淩趁着节假日又去码头看了看顾恒。
窦荣已经把太子忘记了,还诧异:“上巳节他还待在码头?”
“在码头做工,也就冬天能有点空闲。”泊船的位置有限,大量的商船停靠在码头,装卸货物和修整的时间都非常精确,多出一天时间,费用要高出许多。
节日对于各种物品的消耗量更大,码头只会更忙。
冬天是枯水期,有些河道水浅上冻,走不了大船,加上忙碌了一年时间,习俗都是回乡过年,所以年前的货出完之后,会有大半个月时间休息。
窦荣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
真让太子在码头当个小库管?
赵淩倒是无所谓:“我上次派人去见他,他条件好着呢。前几天抓到了一伙准备纵火的地痞,被东家提拔,现在已经当上管事了。”
两人换了寻常人家的衣衫去了码头,脸上略微做了修饰,让脸看上去低调一些,去往码头附近一座货场前,对门房报了余稳的名字。
门房一听,转头就冲着楼上喊:“余大,你家亲戚来找!”
顾恒很快就跑了下来,看到改变了一点形象的窦荣和赵淩,一下就认了出来:“叔!”说着,就要黏糊上赵淩。
窦荣将他一把推开:“边去!”
顾恒敢怒不敢言,带着两人进门。
货场围墙一丈高,站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进去要在门房登记,绕过影壁是一排长长的二层砖瓦楼房。
顾恒指着楼房靠近大门的一间,张口就是一股自然的带着吴州口音的雅言:“喏,我现在就在那里办公。后头是堆场和仓库。原先我干活的仓库是另外租的。这附近一片都是差不多的格局。”又凑近了赵淩小声蛐蛐,“其实仓库那边环境更自由一点,这边我干私活都得避着点人。我准备过阵子再升一升,有个独立的办公室会好一点。”
赵淩无语:“……这个商号背后就是市舶司,你还想升到哪儿去?”
顾恒一下就沉默了:“啊?”
“你不知道?”都干多久市舶司使了?“你等着,我回去就查查你干成什么样了。怪不得建西河港的钱掏出来的时候像要你命似的……”
“不是!”顾恒赶紧否认,他那时候心情不好是因为心上人要成亲闹别扭。
现在他倒是明白了自己对赵慧的感情,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矫情,像是他年幼时向父皇母后讨要心爱之物。
办公室不大一间,里头除了顾恒之外,还有三个管事,年龄都比顾恒要大不少。
他们都对年轻有为的顾恒很好奇,现在看赵淩和窦荣的气质,就知道顾恒出身的应该不是一般人家。
他们当然看不出窦荣和赵淩是官员,而是看两人的行为举止,应该都有武艺傍身。
顾恒升到管事的原因大家都清楚,是抓了贼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顾恒会流落到码头扛大包。
这回见顾恒的亲人找来,就好奇询问。
窦荣也不“瞒着”,冲着顾恒冷笑:“这小子非得要闹着自己出门,结果行李什么时候被偷的都不知道,要不是后头写信回家,家里还不知道。”
这的确像是小郎君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赵淩跟人客气:“得亏遇到了诸位好心人相助,不然还不知道我家稳稳人生地不熟的会怎么样。”
其余管事们当然是连称不敢。人家是凭自己本事升上来的,又不是他们提携的。
赵淩又说:“现在看他能够自力更生,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了。”
窦荣和赵淩也没久坐,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就顾恒出去吃了一顿饭,也没挑好馆子,就差不多的。
菜是顾恒点的,大鱼大肉的点了一桌。
赵淩看他炫了一桌,真怕他吃撑了:“慢点吃。”
窦荣倒是特别理解,又不太理解:“你现在不是当管事了吗?平时还吃不饱饭吗?”
他们当年学农回家也差不多这样,那时候饭菜虽然能吃饱,但就那些没什么油水的东西,吃饱了还是觉得内心空虚。
顾恒以前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不过这会儿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普通百姓生活,也没那么讲究了,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说道:“吃是能吃饱,就是没法这么吃鸡鸭鱼肉。再说我刚当上管事,月钱还没发。我住宿舍也没条件开伙,天天就去码头买盒饭。哦,东头的那家盒饭好吃量大菜也新鲜,西头的那家便宜一点,但是不新鲜。”
盒饭菜绝大部分都是一大锅炖熟,无论是蔬菜还是肉类都一样。
肉类很少,菜里别说油水,连盐都不会放多少,更不用说别的调味料。
顾恒吃过饭后,让店家又打包了一只烧鸡,说起之前他让人救下的年轻寡妇:“周嫂子做的辣椒酱特别好吃。我现在让她干脆找了个地方,开了个专门做辣椒酱的铺子,就在卖盒饭的店隔壁。请了两个同样手脚麻利的年轻寡妇……”他见两位叔叔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很快反应过来,解释,“不是,我可对她们没什么龌龊心思!出面的是出宫的谭姑姑。”
社会在变化,宫中也在变化。
宫中那些宫女,如今都有了比较完善的“退休制度”。
除非是贵人面前伺候得用的大宫女,普通宫女二十岁就可以提出离开宫廷,得到一笔还算不错的退休金,还能够得到一段短期培训班,帮助重新融入社会生活。
二十岁虽然在如今的婚姻市场上已经算是大龄,但也还好,只要她们自己有钱,并不太影响婚育。
虽然肯定不如十几岁的姑娘们选择多,但这些宫女多半出自穷苦人家,而且比起以前老死宫中,已经算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在宫中那些出宫的大宫女,那一个个的日子可都光鲜着,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她们这些相对拥有强势地位的女性,也在余姝等人的授意下,一直在帮助社会上相对弱势的群体,同时也在帮助中给自己得到好处。
像是谭姑姑出面给周嫂子开辣椒酱的铺子,自己也能够从铺子中获得收益,背后还有太子兜底。
换句话来说,她不仅赚到了钱,得到了周嫂子她们的感激,还得到了太子的人情。
不然她一个出宫的大宫女,要不了几年就会失去和宫中的联系。
没了靠山,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
因为顾恒的话,赵淩和窦荣还真的去买了辣椒酱。
这次他们没再做寻常打扮,而是用自己原本的穿着打扮去的。
赵淩是前任市舶司使,现在市舶司的规模和管辖权全都是他奠基的;窦荣更是掌握着全天下的水军。
他们两人出现在码头上,很快就有人认出来。
好在认出来的人并没有大声喧哗他们的身份,而是热情带领他们在码头上闲逛,介绍码头上的各色店铺。
他们不仅买了周嫂子辣椒酱,还买了码头上的其它东西。
被他们买东西的店铺,很快生意就更上一层楼——贵人都来买,显然是好东西啊!
他们拿着辣椒酱回家,赵淩浅浅尝了一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猛灌了一杯牛奶才缓过来:“这也太辣了。”
他平时吃饭调味料都不让多放,这会儿吃辣的眼眶鼻尖瞬间就红了。
窦荣觉得他夸张了:“我看你就是平时吃饭太清淡了。常二哥做的那么多辣酱泡辣椒你都不吃。”
说着,他就擓了一大勺到自己的面碗里,筷子一搅,面汤红艳艳的,辣味顺着热汽直冲眼睛。
嗯,够味!
他夹了一筷子面吃完,放下筷子,把赵淩剩下的一壶牛奶拿过来,直接连壶灌。
“哈哈哈!”赵淩看着窦荣红红的面汤,“还说我不能吃辣。”
窦荣完全没想到这辣椒酱竟然会这么辣,但他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最后还是常禾给他在面碗里加了些芝士,缓和了辣味,才算是把一碗面吃完。
吃完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加了芝士的辣酱面,并且迅速传染了出去。
辣酱开胃下饭,本来放在码头售卖,是码头工人们用来下饭最好的调味料,现在加了芝士后,又上了上流阶层的餐桌。
周嫂子辣酱的销售量也猛然提高了一截。
春天乍暖还寒的,各大单位食堂窗口,加辣的饭菜总是卖得格外快。
赵淩每天喝着牛奶或者羊奶,看一群人吃得斯哈斯哈,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又是汗。
到四月底的时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赵淩带着……赵淩被一群人带着去码头附近的火车站。
今天,大虞第一列火车即将正式发车。
礼部尚书亲自带队,文武百官都相当郑重,皇帝、皇后、太子亲临,举行了简短但隆重的祭祀。
毕竟不是在朝堂上,大臣之间的站位没有那么严格。
窦荣站在赵淩边上,悄悄帮赵淩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去,然后发现只是个七分袖,小声问:“怎么穿了夏装?”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不还是春装?
“太热了,让小虎回去给我拿了衣服。”早晚还好,中午是真的热。
他在吏部的位置还正好被太阳晒,太阳一出来就热得一头汗。
赵骅站在他们身边:“从小就是你破事多。专心点,看发车。”
火车实验已经开了好几回。
赵骅也看过几次。
这一次正式发车,他还是感觉很激动。
赵淩和窦荣已经坐过好几回了,尤其是窦荣都亲自驾驶过。
黑黢黢的大家伙停在铁轨上,长长一列,大量货物被搬运上去。
官员们一点都不着急,就看这么一个大家伙究竟能够装多少东西。
货物和装卸工人是早就准备好的,其实绝大部分货物已经提前装好,眼前的只是给皇帝和官员们实际展示一下一节车厢能够装多少货。
货物装好后,顾朻就率先上了车厢。
客车车厢展示了三种——卧铺、软座和硬座,另外还有餐车。
皇帝和官员们参观过后,才在乘务员的引领下入座。
赵淩作为项目主管介绍:“这趟列车目前的起点是神都港,终点是新城,总长两百里,预计单程一个半时辰。”
水运费用低,神都港每天都会运来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货物,除了能够直接在神都进行销售的货物外,还有相当多的原材料需要运送到神都的各个作坊和工厂进行加工。
新城原本距离港口不算太远,但伴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现在的新城已经逐步变成一个非常庞大的区域。
这么庞大的货物运输量,靠马车、牛车、或者转小船运输并不是很合适。
现在从神都港口到新城的道路上,每天都会拥堵。
一些新城的大老板已经在商议自筹修建一条新路。
赵淩的话刚说完,就有官员惊呼出声:“两百里就一个半时辰?”
“顺利的话差不多,实际可能没那么准确,会有一些误差。”赵淩实话实说。
本来他以为蒸汽火车的速度刚开始不会那么快,没想到造出来发现时速最高能到每小时七十公里。
当然,为了保证运输安全,肯定不能全程开那么高的速度。
第一次正式发车,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坐在上面,车速直接减半。
说话间,火车发车。
伴随着“况且况且”的声响,外面的景物飞快……并不那么飞快地掠过。
赵淩打开车窗,吹了一会儿风觉得有点凉,又关上了。
头一回乘坐的官员们都十分兴奋,高呼和感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伴随着火车开动时候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楚。
赵淩把坐在对面试图站起来在车厢里跑的老爹拉住:“在提速呢,小心点。”
赵王氏把赵骅扶住:“以前让你来,你不来,搞得现在大惊小怪的。”
“还在提速?”赵骅很想稳重,但实在兴奋得稳重不起来,“我又不是没来过,就是没坐上来过。哎呀这东西真快,要是能修一条铁路直接到象州,那我回老家不是比坐船还快?”
赵王氏说道:“你先算算修这么一条铁路得多少钱。”
户部尚书瞬间冷静下来:“那我还是坐船吧。”
只是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了,他少了很多回老家的念头。
或许将来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可以坐火车。
想到自己家好几个人都深度参与了火车的建设,赵骅一瞬间又激动起来:“我家薇薇能够造出火车来,真是太厉害了!”
火车上声音虽然嘈杂,但这会儿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吵了。
赵骅的声音很大,周围一群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顾朻也笑道:“是,火车之事,王山长当记首功!”
赵王氏并没有谦虚:“不负陛下厚望。”
等到火车到站,君臣一起从车上下来,看着装卸工人卸货。
这一下可不是出发前那种做样子了,而是真实的把二十节车厢上的货物全都卸下来。
装卸工人被这么盯着,压力山大。
更别说还有一些好奇心重的大臣,凑到他们跟前碍手碍脚,甚至还有动手动脚想亲自装卸的。
赵淩没有盯着全程看的想法,把一群人叫着去火车站内用午膳。
火车虽然今天才第一次发车,但火车站内的工作人员已经上岗了一个月,各种设施都齐全。
站内设有食堂,售卖的食物也很简单。
这会儿其实已经过了饭点,最简单的就是煮面。
赵淩看着一碗碗红油面,看得眼角抽抽。
等一群人坐下后,赵骅看向赵淩:“你怎么有饺子?”
窦荣说道:“从家里带来的。”赵淩吃东西挑,只能从家里带了。
带的生饺子,在食堂煮一下蒸一下都很快。
饺子总共带了一百多个,除了赵淩自己吃的,其余人分一分也就没了。
君臣们简单吃了一顿饭,在火车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圈消食,完了之后货也装卸得差不多了,就重新登车返程。
火车到达神都港后,又是大量的货物卸下。
原本有言官跃跃欲试想要弹劾赵淩,见状都老实下来,反倒放低了姿态过来请教赵淩:“这些货物都是新城那边生产的?”
“是。这些货物一部分会放到神都内销售,一部分会通过码头销往全国各地。”赵淩回答完,斜睨了言官一眼,“是不是准备弹劾我劳民伤财?还是准备弹劾我随意规划铁路线路?我下一条线路准备修通往我老家象州的,好了,你可以弹劾了。”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 吏部三产 京城新流行……
皇帝给新城起名叫通济城。
铁路也命名为神济铁路。
铁路很快就成了一个神都热门景点。
本来赵淩以为特别贵的铁路客运票不太容易卖出去, 那么短的路,卧铺也只是个装饰,没想到每天的铁路客运票抢手到都得提前买。
“神都有钱人可真多。”钱多烧的。
赵淩刚这么感慨完, 就见有人对着铁路站烧香跪拜。
咋?
这铁路叫神济, 不是叫神迹, 拜铁路有啥用?
他溜达过去问烧香的……信众:“拜铁路做什么?”
他穿的常服, 本身长相好, 脸上带着点笑,看着就亲和。
他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一群烧香的立刻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起缘由。
赵淩跟他们聊了小半个时辰,才跟他们道别, 回来坐到站外的露天茶座上,把窦荣手上的奶茶抢过来自己喝了一大口:“他们说铁路完全是神迹, 是老天保佑。”
其实能理解。
人们会把自己难以理解的事物拔高,进而神化。
“我跟他们说, 铁路是人造的。他们还知道铁路的总师是我娘, 正在准备建一个状元娘娘庙。”他把茶杯放下,嫌弃皱眉,“怎么加了那么多小料?”
窦荣把桌上另外一杯推给他:“抢了我的喝了还嫌弃。”
“抢的好吃。”赵淩歪理一堆,歪靠在窦荣肩膀上, 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人群, 眼前的铁路广场已经成为码头上众多百姓的打卡景点。
窦荣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后脖颈,动作和广场上带孩子的宝妈出奇一致, 确定他没出汗,才说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他觉得神迹是自己身边的赵淩。
赵淩没多想,喝着自己杯子里加了冰的奶茶:“你当然和别人不一样, 你是独一无二的豆豆~”
“就会说好听话哄我。”窦荣不说自己三十多岁了,还被人当小孩子一样哄幼稚,反正他被哄得很开心。
他伸手揽住滑了一下的赵淩:“怎么好好坐着还会摔?顾轮胎现在这幅样子,肯定跟你脱不了关系。”
他们这次过来,就是等顾轮胎。
没多久,顾恒就拉着一辆小推车过来,上面放了好几个箱子:“叔,我买了些东西,帮我带回去给我爹娘。”
在码头工作就是有这点好,很容易就能买到一些物美价廉的东西。
顾恒背靠着大商号,工作不到一个月就摸清楚了里面的道道,通过倒卖赚到了一点小钱,加上当管事的月钱到手,现在不仅有钱顿顿吃肉,而且还能给家长买礼物了。
窦荣和赵淩都有些好奇:“买什么了?”
顾恒嘿嘿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是比较新奇。”
赵淩倒是明白怎么送礼。
人情往来自然是得按照规矩来,但要论怎么把东西送到人心坎里,还真不一定非得多贵重。
像他几乎年年给赵王氏送糖葫芦,比送珠宝首饰还让她高兴。
窦荣问他:“买了那么多东西,钱还够花吗?”
“够的。早市买鱼便宜,我跟人混熟了,人家帮我留着鱼,我带回来让人帮忙做。”盒饭虽然便宜,但是缺少油水。
鱼肉也没多少油水,但好歹是肉。
衣服有商号提供的制服,住宿也是住在商号。
剩余日用品花不了多少。
赵淩踢了踢桌子底下的木桶:“喏,我一早起来钓的鱼,你有地方做,就拿回去吃。”
顾恒一看,顿时就把木桶搬到推车上,都不用窦荣帮忙:“还是我水灵叔叔好~叔,请我吃点别的肉呗~”
“想吃什么肉?现在天气热,你别吃太油腻的。”
“我不怕!我要吃烤鸭,要吃红烧肉!”
窦荣答应了一半,请他吃了白切鸡和红焖羊肉。
是肉,但不是顾恒想吃的肉。
要是搁以前,顾恒肯定要闹脾气,这会儿他只是骂骂咧咧把肉给吃了,又骂骂咧咧准备把鱼给带回去。
窦荣赶紧叫住他:“差点忘记了正事。”
“什么?”顾恒现在是完全融入了码头生活,反正他现在身上的职务是市舶司使,市舶司衙门也在码头这里,根本就不需要两头跑,平时朝廷的事情,有侍卫给他送来,反倒是比在宫中事情少了一些。
嗯,上班距离也近了。
他听窦荣说,想不起来有什么正事是他不知道的。
窦荣说道:“崔姑娘这两天应该就会到了,你在码头上多留意一下。”
顾恒一听是自己的未婚妻,顿时有些紧张:“啊?她这么快就到了?我该怎么留意?我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吧?我去给她搬行李?”
赵淩笑道:“崔姑娘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很是赞同。到时候她会带上两个丫鬟婆子过来。崔家已经在码头附近赁下一个可以住人的店铺。”
他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觉得还挺好玩的。
崔家势力庞大。
赵婉蓉的亲婆婆淑太妃就是崔氏女;赵淩曾经短暂的夏日同窗崔玉书,是崔家子;和赵王氏同科的榜眼郑盈盈是崔家妇。
崔家在神都的势力还远不止这些。
对于旁人来说很难搞的码头店铺,崔家很轻松就能安排。
现在出门需要路引,购买市舶司的长途船票当然也需要身份证明。
顾恒作为市舶司使,只要让人留意,就不会错过崔姑娘。
“我、我知道了。”顾恒转身就想走,又扭捏道,“我爹娘什么时候来看看我?”
他上次休沐的时候没回家,今天休沐也没回去,眼瞅着大半个月过去了,怎么爹娘都不想他的吗?
赵淩带着他往外面走:“我姐偷偷来见过你。”
皇后是他姐,一点没错的。
顾恒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如果他娘是先生的姐姐,那他不是得叫先生舅舅?
他还是更想叫先生叔叔。
他抛开这点小纠结:“什么时候?我娘出现,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娘长得那么漂亮,哪怕他不知道,周围的人肯定也知道啊。
毕竟哪怕隐藏身份,他娘也是个大美人。
窦荣懒得跟他解释:“化了妆,站远一点,你能认出来什么?”
像他们两人就只是简单把皮肤涂黑一点,改变发型和衣着,仪态上松散一点,除非是特别熟悉的人,正对面见到,否则很难认出来。
顾恒不高兴,噘着嘴拉着鱼走了。
窦荣摇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刚还想说他这几个月像个大人了。”
“我看他确实像个大人了,至少像是个过日子的人了。再多干两个月吧,多看看百姓疾苦。”
赵淩也算是经历了两任太子。
顾朻给他的感觉像是父兄,可靠沉稳。
顾恒更加锋芒毕露,私底下跟个小孩子似的,但赵淩感觉一旦顾恒登基,肯定会继续加强中央集权。
如今还看不出顾恒掌权后的手段,希望稍微温和一些,起码在下达一些命令的时候,能够多顾念一下百姓。
窦荣没他那么多想法。
好不容易休息,身边还没那么多人跟着,他拉着赵淩到处闲逛。
至于顾恒托付的几箱子东西,暂时寄存在吃饭的酒楼就行。
码头这里往来的旅客非常多,酒楼有专门给客人寄存物品的服务。
原先码头附近只有靠近居住区,零星有一些小店,整体是环绕在码头外围,毕竟码头附近都是一些仓库和堆场。
现在火车站一开,店铺像是瞬间涌入,周围干什么买卖的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
窦荣和赵淩好好逛着,见到有人站在店铺外面的桌子上高喊:“泡水棉布,便宜处理了!先到先得!”
原本周围零零散散闲逛的人群,瞬间像是疯了一样涌过来。
窦荣眼疾手快,抱着赵淩就随便往一个店铺里一躲,感觉到怀里人和自己不一个方向使力:“你往上蹦什么?”
条件反射:“这不是从小被我娘打出来的毛病,一有人追就想往屋顶上躲。”
店铺里的掌柜听得乐呵:“两位客人来都来了,随便看看吧。我这儿卖皮子,有上好的皮包、各式皮具。”
店铺不小,摆在正面的是很多小件。
窦荣注意到挂在墙上的有一根马鞭,问:“你们这儿还卖马具?”
“卖。客人这边请。”掌柜带他们去里间。
窦荣给赵淩买了一根马鞭。
赵淩试了试,感觉还挺顺手,见店铺里最多的是卖整张牛皮和羊皮,跟掌柜闲聊:“店家是北面来的?这边码头倒是少见。”
马鞭的价格不便宜,赵淩说话间,又挑了几个皮扳指。
能够在神都玩得起马和弓箭的,都是不差钱的主。
掌柜并不因为只是一点零售的小生意不耐烦:“是。我们是从凉州过来的。”
窦荣切换了凉州话:“老乡啊。现在从凉州过来,能够走水路了?”
窦荣平时看起来不好亲近,但他只要愿意跟人亲近,很容易就能跟人聊起来。
赵淩凉州话说得不太利索,但是能听懂,还能说凉州口音的官话。
掌柜笑道:“肯定是没法全程走水路的。不过我们走到奉州就可以从奉浦坐蒸汽船过来了,路是远了点,速度反倒是快了不少,沿途还省了不少开支。”
赵淩最近有些空闲,看到那么多上好的皮子,准备做些小手工,就买了几车。
掌柜给了个很好的价钱,又让店铺的车给他们送回去。
两人也没留地址,让人直接跟着他们的车走就是。
等车夫回来,掌柜询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几名车夫神情激动,本就不善言辞的两个搓着手更是说不出话来,剩下两个还算镇定的,七零八落地说明自己送到了一个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我们都看到皇宫了!”
“应该是皇宫吧?有兵守着。”
“送去的宅子特别特别大,那院墙一眼望不到头。”
“门口挂着……匾?”
“嗯,上面有字。”
“什么字?不认识。”
“笔画特别多。”
“是我们都不认识的字。”
“人家还给了赏钱和特别好吃的点心。”
“什么样子的点心?方的和圆的,吃完了。”
掌柜听了一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对车夫们着实无奈:“自己去后厨拿了饼子,就赶紧去小学上晚课去!”果然还是得识字。
没想到在神都识字这么便宜。
等他写信回去,让家里人也分批过来学,除了识字,还可以学算账和别的。
赵淩回去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小作坊,跟常大力、常威一起捣鼓了半天,做了一双胶底皮凉鞋。
刚上脚呢,就被赵骅给穿走了。
赵淩:“……不是,那是我的!”
赵骅不脱:“我穿了刚好。”说着,他还把脚丫子给赵淩看,又给赵王氏看。
赵王氏看他欺负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知道欺负淩儿?”又劝赵淩,“淩儿,你就让让你爹。”谁叫爷俩的脚大小一样。
赵淩还准备明天穿着去上班,见母亲不跟自己站一边,委屈坏了:“娘,你不疼我了?”
“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让着点你爹。你也知道你爹是家里的小儿子,你是做哥哥的,让一让。”赵王氏有理有据。
父子俩都沉默了。
窦荣在边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明天我让人多做几双。”
伴随着橡胶数量增多,胶底鞋也开始出现,只不过现在价格还很贵,之前的式样窦荣也不太喜欢。
赵淩他们捣鼓的胶底凉鞋倒是好看。
因为赵骅的示范,胶底凉鞋很快就在官员中流行了起来。
神都很快就出现了专门卖皮鞋的店铺,式样新颖,穿着防水挺括,搭配裤装特别好看。
鞋店门头还有画师画的穿了一身利落裤装的漂亮姑娘俊帅小伙,骑着自行车,蹬着小皮靴。
赵淩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干的,把宣传海报都弄出来了,结果店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创意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店铺老板是崔郑氏,就是郑盈盈女士。
这位酷爱打马球的贵女,少女时期就喜欢穿骑装,又擅长绘画,审美没的说。
对比皮鞋店里的漂亮鞋子,赵淩感觉自己的手艺竟然有些粗糙,于是进去定制了几双,又拉着窦荣一起定了几双。
现在做鞋都是直接量了脚定做,前后得来店里两三次。
赵淩每一次来,就定一次鞋,给自己定了不算,还给家里人定,尤其是家里几个小孩子,不知不觉在鞋店里花了许多钱。
工作间隙,听赵辰说起:“东市的鞋店生意也太好了。那么贵的鞋子,也不知道是谁在买?我上次进去想给你大嫂买一双,一问价钱,差点吓死。那么贵,还得起码排队等上两个月才能买到。”
赵淩:“……我带你去,我能马上就做,不用排队。”
赵辰诧异,很快反应过来:“哦,看人下菜碟。”
赵淩官大,有点特殊待遇是正常的。
赵淩解释:“不是,是我花的钱多。”
赵辰问他:“花了多少钱?”
赵淩还真没算过:“家里小辈我都买了几双。孩子们身体长得快,鞋子买了也就能穿一两个月。”
眼瞅着快入秋了,秋天的单鞋出了新款,冬天的靴子也已经有样品摆在了货架上。
小朋友们的毛绒绒的靴子特别可爱。
赵辰:“……我就说家里孩子们脚上的皮鞋……我还以为是娘给买的。也是,娘现在忙得要命,哪里来时间给孩子们买这些。我们小时候娘也只给我们钱,让我们自己买。”
赵淩想想也是:“娘最近忙什么呢?”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赵辰无奈叹息,“娘现在很多时间都待在大学,爹下班早就出城去。大学也太远了,什么时候在城内设个火车站就方便了。”
“没地方。”其实现在的城市面积并不大,哪怕是神都。
使用了橡胶轮胎,改良了车厢结构的轻型马车,在水泥道路上的速度并不慢。
赵辰想想如今神都的人口,确实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住的地方都拥挤,别说空出地方来来铺铁轨造火车站了。
“你上次说准备把铁路修到象州,真的假的?”
“有生之年吧?”对着言官这么放话,一多半是口嗨;对着自家兄弟,赵淩就老实多了,“修铁路还是太贵了。接下来要修铁路,要紧的还是煤、铁矿。”
矿,没法搬走。
铁路用来运输煤矿和铁矿等朝廷需要的矿产,比较符合经济利益和发展需求。
客运反倒是其次。
赵辰倒是对此充满期望:“那也挺好的。上次我带你大嫂和侄子侄女们去坐了一趟火车。将来我老了腿脚不便,回老家坐火车比坐船要方便。”
“你才几岁啊,现在就想着告老还乡了?爹都还没这么想呢。”赵淩觉得大哥果真不行,咸鱼一条,压根翻不了面。
赵辰不以为意:“你不也拼不动了?年初的时候我看你干那么多活,这两个月就干不动了。”
“我没干不动。年初干得多,是想着今年请两个月假去吴州。现在吴州那边来信说,他们回来。那我就不用过去了。”活都提前干完了,所以清闲下来了。
赵辰:“……感情我前面几个月累死累活的,是因为你自己的个人安排?”
“对啊。”
赵辰跳起来就要打赵淩,被赵淩反手就给摁住。
“撒手!我是你大哥!”
赵淩不听:“区区一个大哥罢了。”
赵辰扫到赵骅过来,赶紧大叫:“爹!救……算了,爹救不了。”区区一个爹罢了。
赵骅还是很耳聪目明的,快步走过来就看到两个儿子在打闹,又听到大儿子的话,顿时……算了,没带马鞭也没带戒尺:“快放开!像什么样子!”
在外面,赵淩给老爹一个面子,撒开手:“爹,你来看我啊?”
“逆子!看你什么?”赵骅不给面子。
赵辰揉揉被摁酸的肩膀:“爹肯定是来看我的!”
赵骅冷哼:“你也是逆子!一边去。我找景尚书说话。”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往前走。
赵淩马上就跟了过去:“那也跟我说说呗。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赵骅没阻止。
确实没什么是赵淩不能听的。
户部的事情,无非就是钱。
今年吏部的钱有些花超了。
当然不是说才半年多,吏部就把一年的预算给花完了,而是按照前半年的统计,下半年吏部得紧着点花销,不然到年底账目上会比较难看。
吏部一项最重要的开支就是官员们的俸禄,要是年底给官员们发不出钱来,那问题就大了。
吏部的钱的事情,都是赵淩在管。
景尚书开了一罐茄汁黄豆吃:“你们父子聊着。”
赵骅:“……你午膳没吃饱?”那么大一罐茄汁黄豆。
赵淩就拉着赵骅到自己的位置上说,从自己旁边的书柜里拿了几份卷宗:“我给吏部搞了点小产业。”
赵骅惊讶:“你们吏部还能搞什么产业?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赵淩把卷宗展开给他看:“也不是什么特别赚钱的买卖,就是一些有手就行的杂活。之前不是铺开里办嘛。有条件的里办跟当地的作坊和大厂合作,接一些零碎的小活给负责地区的贫困家庭,多少能够贴补点家用,里办也能从中赚点小钱。”
赵骅翻看了最近一个月的账目,发现钱真的不多,基本上能够赚出一个里办的开支之外,还能略有盈余。
但全天下有多少里办?汇集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估算了一下:“差不多能覆盖超出的钱?”
没听见儿子回答,他抬头看了过去。
赵淩“嘿”一声。
赵骅把脸一板:“少嬉皮笑脸的!老实交代!你还瞒了我什么!”
厢房里其余同僚都被赵骅的这一声吓了一跳,思忖:都说赵尚书教子严苛,果真如此。
他们赵侍郎都已经做到吏部侍郎了,还要被尚书爹责骂,真是太难了。
景尚书更是差点被一口豆子呛到。
炖得酥烂的黄豆,裹着酸甜浓郁的番茄酱,滋味别提多好了。
小文吏给景尚书拍背:“景尚书,您豆子吃太多了,放屁都从嘴巴里……”
景尚书:“闭嘴!”
小文吏委屈:“哦。”
赵淩也老实了:“那什么,里办除了从别处接活,有条件的还自己办厂。”村办企业嘛,很合理,“有一个两个建筑队,一个两个罐头厂,一个两个橡胶厂……也、也是很合理的吧?”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算账 合理截留
景尚书知道里办能赚点钱, 但他嫌看账麻烦,更别说是里办这一级别的一点几文几厘的小账。
反正他是尚书,不爱干的事情都能推给赵淩干, 自己只要知道个整体情况就行。
赵淩在钱上面, 从来没出过岔子, 景尚书放心得很。
突然听到赵骅熟悉的训子声音, 他缓过一口气就走了过去:“怎么了?赵瑞捅了窟窿?差多少钱, 我去找陛下动一动私库?”
太上皇以前就从私库拿出过不少银钱,用来建设新城和种种设施, 现在的陛下也应该学习起来。
赵骅觉得景尚书这幅样子是在包庇赵淩。
先不说赵淩并不是搞了多大的亏空,就说他一个当爹的教训儿子呢, 有你一个姓景的什么事?
赵淩带着一点疑惑的赶紧解释:“没窟窿。就是里办赚钱了,没跟户部说……但是给户部交税了啊!”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 赵淩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赵骅“啪”一声拍桌子,顿时把赵淩吓得身子往后一缩, 立马就要翻窗跑路。
半只脚刚迈进来的赵辰飞也似的跑了。
小时候读书, 兄弟姐妹六个,谁犯了错,别的都得连坐。
尤其是赵淩这个惹祸头子,惹了事情顺着屋顶墙根翻出去, 老爹打不到赵淩, 就教训剩下的兄弟姐妹。
赵家兄弟姐妹全都一个个的腿脚轻便,都是童子功。
赵骅:“都给老子回来!”
赵辰把脑袋探进来,小声请示:“爹, 我活还没干完?”
“那还不滚去干活!”赵骅吼完,拿起赵淩桌上的杯子,一看是空的。
边上的小吏极有眼色, 奉上一杯刚泡好的牛奶:“赵尚书,喝……”这不是茶,也不好说喝奶,算了,不说了。
赵骅喝了一口牛奶,看着赵淩又翻窗进来,眼角一抽:“你就不能走门?”
赵淩已经坐回到位置上,摆正姿态:“您说正事。”
赵骅一口气喝掉半杯牛奶,才冷笑:“你跟我说说那些里办是怎么缴税的?”
赵淩把眼神看向老爹,过一会儿又移开目光:“不就跟以前一样嘛。”
所谓的以前,就是他在市舶司的时候。
整个市舶司都是属于朝廷的,税不税的反正都是得上交给户部,就是怎么个上交法也有讲究。
赵淩是先留出市舶司自己要用的钱,再留出一些关联开支,譬如最大头的祝阳疏浚河道的钱,还有一些类似的不太好申请经费但切实有用的费用,最后剩下的再交给户部。
正常流程应该是他把市舶司一年赚到的钱先全都交给户部,再向户部申请市舶司下一年要用的钱,等户部通过后再下拨。
他知道自己这么分配,要是过明路肯定得被言官弹劾到死,仗着自己能和顾潥、顾朻之间单线联系,直接写密信。
反正该有的手续他都有,顶多就是跳过了翰林院递奏折的步骤,还给户部省了事。
至于赵骅作为户部尚书,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不过是赵淩私底下口头跟他说的。
朝中大部分官员其实并没有认识到市舶司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每年能够产生多大的盈利。
市舶司每年上交给户部的钱,比原先只有一个漕运的时候要多出一倍多。
他们知道市舶司的待遇好,市舶司肯定截留了不少钱。
截留这个事情谁都干,具体截留多少,得具体看。
其实各地衙门截留财物,主要是用于自己衙门的各种开支,大头是一些吏员的月钱、房屋的修葺,以及日常开支。
根据衙门不同,截留的财物有多有少。
截留的钱财也是需要记账上交给户部的。
当然绝大部分人没那么老实,肯定会多截留一点,至于是揣进自己腰包,还是跟赵淩这样用来发福利或者别的方面的建设,基本是前者。
也是因为市舶司牵涉到的利益太多,赵淩退下来之后,顾朻这个不算多疑的皇帝,也只敢让太子来接任市舶司使。
现在赵淩在吏部,也玩这一套。
当爹的实在怀疑赵淩到底截留了多少钱,别不知收敛,到最后自己没捞到什么油水,还惹得一身腥。
“说吧。”
赵淩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审问的犯人似的,又自觉没做错事,腰板就挺直了:“大部分里办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干的事情不少,人不能少。他们能够接点散碎的活计给困难户,其实也接不了多少。人家困难户本来就饭都快吃不起了,哪里还好意思抽成?这不是蚊子腿榨油么?”
这话不假。
其他人纷纷点头。
赵骅也觉得合理,用食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继续狡辩。
“所以,绝大部分的里办没什么来钱门路,纯粹靠吏部养着。”
话是这么说,但各地里办通常有个小间,摆几张桌椅板凳就能办事。
办公地点能蹭衙门的就蹭衙门的,能蹭学校的就蹭学校的,甚至还能蹭慈幼院的。
实在没法蹭的地方,就向当地衙门直接要地盖房,反正大家都是公家单位,盖了房子也还是公家的。
可以说维持里办日常运作的费用,也就是人员俸禄,一个从九品的里长,加上五六个小吏,俸禄总共才多少?
剩余的一些办公和日常用品的支出,也就是现在笔墨纸砚贵一点。
不过赵淩已经开始对造纸和笔动手了,争取把价格打下来。
嗯,这个先不说,免得老爹气出高血压。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么暴躁,不好不好。
赵淩脑子里飞快转了好几圈,脸上嘴上都格外老实:“各地发展情况不一样,能够从一些作坊和工厂接活的也不多。那么多里办的人要养,对于所属地方可能还需要给予一些补助,所以少数有条件的里办就因地制宜成立了一些作坊和工厂。真的没几家,建厂要时间和钱,有些还没回本呢。”
“今年回本了。”赵骅说得很肯定,“所以你今年花钱大手大脚了。”
赵淩战术性喝茶。
茶杯是空的怎么了?能掩饰就行。
赵骅又说:“谁给你的钱建厂的?是你原先在市舶司的时候调的钱,还是找陛下要的?”
“陛下没钱。”朻咪那个穷鬼,私库全用来养科研团队了,“丽……皇后娘娘给的。”
现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常年在吴州,两人原先掌管的天家的私产,以及自己的私产,现在大部分都交到了余姝手上。
丽娘姐姐是大财主~
他突然看向老爹,张了张嘴又闭上。
老爹现在还管着太上皇的私产呢。
不说别的,就说铁脊县和一众监狱三产的产出,一年得多少钱?
赵骅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巴掌,被闪开了也是意料之中,看他眼神清澈就满意了:“所以,你预计今年到年底能盈余多少?说实话!”
赵淩把“一”的嘴型换了换:“两千贯上下吧。”
主要是橡胶赚钱。
几个橡胶园经过几年的种植,开始投产。
另外就是纺织业赚钱。
纺织服装是轻工起点,投入少,技术含量低,利润不低。
如今大虞国内有大量百姓依靠织布赚钱缴税,暂时不宜把布匹价格压低,但是对外出口却不受限制。
丝绸、茶叶、瓷器是出口经久不衰的三大件。
国内一些下脚料的茶叶经过一两道简单步骤,就能变成高档的茶包礼盒。
另外白蜡烛、日化产品、胭脂水粉等等,也是能够获取高额利润的货物。
这些出口货物除了在海港直接卖给外国商人,现在也有一些大虞海商,带着这些货物出海,回来还能带一些国外的资源回来。
一个来回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当然风险也很大。
市舶司下属的商号,就是顾轮胎现在所在的那个,就有相关业务。
里办的这点小规模是没法动这么大的蛋糕的。
主要是现在的生产效率太低,连半机械化都谈不上,所以明明干了那么多,利润就那么点。
两千贯的总额是不低,但人均低啊。
他们里办多少人呢,还得算上整个吏部的开支呢。
也就是赵淩觉得两千贯不算什么,当初大理寺和刑部打群架的钱也就两千贯。
赵骅觉得赵淩没说实话,就压着他把里办的产业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样样梳理了一遍。
赵淩刚开始还有些耐心,叭叭说了一会儿,眼瞅着脾气就要上来了。
赵骅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赵淩嘴巴里:“我又不要你钱,你跟我说说怎么了?”
赵淩就像是马上接上了充电线一样,增加了续航时长,继续面无表情地汇报。
景尚书冲着赵骅一伸手:“吃什么呢?也给我点儿。”
赵骅就是随身带着点糖自己吃的。
掌心大的圆形铁皮盒子打开,里面五颜六色不同形状的糖果瞧着就好看。
景尚书动作自然地伸手把铁皮盒子拿……拿不动。
赵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吃不吃?”
“啧。”景尚书不甘不愿地拿起一颗糖,想打断赵淩的话,让他也给自己整一个这样的铁皮盒子,最好是能够不断自动刷新糖果的铁皮盒子。
但他看了看赵淩的脸色,还是没敢多说话。
算了。
现在的赵淩也就赵骅这个亲爹的话愿意听一听,他区区一个顶头上司,还真能得罪了赵淩不成?
这么多繁琐的活,都留给他自己干?
那可不成。
赵骅把糖果给厢房里其他人都分了一颗。
小盒子不大,里面的糖果倒是不少,一圈分完少了一半。
赵骅看了看,盖好了重新揣回衣兜里。
赵骅是老户部了,跟景尚书这种只是看得懂账的非专业人士不一样,赵淩粗略说的内容,他一听就能揪住重点,展开深入了解。
赵淩一点猫腻都不能有,听到自鸣钟敲了三下,立马就跳了起来,翻窗就走:“下班了!”
话落的时候,人已经冲出去了好几丈。
赵骅已经习惯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看向摆放在厢房里的自鸣钟:“这东西倒是好。我看陛下御书房里也摆了一个,哪儿来……”话还没说完,他瞬间反应过来,“逆子!”
有好东西不想着孝敬爹!
赵辰刚鬼鬼祟祟探头过来,还没开口问老爹要不要一起回家,就被兜头骂了一句,感觉自己冤枉极了:“我没干什么啊?”
赵骅本来只是到吏部打一声招呼,没想到待了一下午,回去想着马车能追上赵淩,把人逮着了把一些在外面不方便说的再详细说说,结果一直到进家门都没见赵淩的人影:“怎么回事?都这岁数了,还跑这么快?”
赵辰有些好奇老爹一下午到底跟赵淩说些什么,又不敢问老爹,用过晚膳就溜达去侯府,被告知赵淩还没回来:“咦?去哪儿了?”
来福说道:“去镇国公府了。”
“哦。”赵辰也不进门了,直接去别处遛弯。
他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情,国公府是窦荣的“娘家”,离得又近,回去吃顿饭很正常,结果第二天见赵淩一早在吏部来去匆匆:“怎么一来就要走了?”
赵淩小声说道:“老国公快不行了。我过来交接一下工作,一会儿就要跟窦翊回凉州,大概得走一个多月。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急匆匆走了。
赵辰一想,倒也不意外,老国公确实岁数不小了,还是个武将,能够活到现在算是少有的长寿。
赵淩走出厢房,就见窦荣牵着马等在了外面,翻身上马就跟着窦荣直接去码头。
他们这次走水路,得先去神都码头。
窦桓和林氏已经到了。
窦荣下马就背起哥哥上船。
两名护卫跟在身后拿轮椅。
他们走的水军的通道,和繁忙的客货运码头都不一样。
林氏看到那么多士兵有点紧张,对登船倒是很习惯。
这一行四人中,对老国公真正感到哀痛的,大概只有窦桓。
毕竟窦桓从小在凉州长大,经过祖父的教导,虽然不多。
窦荣从小养在宫中,哪怕后面回了凉州,也主要在外征战,和老国公的相处机会不多。
赵淩和老国公只能说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林氏是从来没见过老国公,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凉州。
赵淩自用的蒸汽船,比民用的蒸汽船排水量小,速度更快。
坐市舶司蒸汽客船五天的行程,直接压缩到了三天不到。
他们从奉浦港转陆路后,马车走了三天就到了锦宁关。
窦荣忍不住小声说道:“我以前快马从凉州到神都,餐风饮露的都得快半个月。”
作为将领,他太明白这种速度意味着什么。
快速的战场投放能力,让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得到提升。
赵淩可太知道他了:“你别想着打仗扩大版图。西面不是高山就是沙漠,北面苦寒,东、南都已经是海了。关键是再扩张,咱们没人。”
别的地方不说,黑龙州现在都地广人稀。
如今的黑龙州绝对是鱼米之乡,政策还非常好,来了就送田送钱送各种物资,虽然有宣传不到位和人离乡贱的认知问题,但现在的大虞真的没那么多人。
别说他上辈子的十四亿多人口了,现在大虞连一亿人都没有,除了少数地区,绝大部分的地方都是地广人稀。
窦荣一听,顿时有些失望。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口停下,国公府外已经挂起了白灯笼。
看到他们回来,马上就有下人过来迎接,有人入府通报。
灵堂上跪了一屋子人,赵淩他们披麻戴孝才进去。
窦姜氏见到他们进来,等他们给老国公磕头上香后,才招招手把他们带到后面自己屋里,小声说道:“得亏你们赶回来了,不然明天就要落葬,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窦凤在里屋听到声音,问了一句:“孩子们回来了?”
窦桓和窦荣同时叫了一声:“爹。”
赵淩和林氏才跟着叫了一声。
窦姜氏对里面说了一声:“你昨天守了一个晚上,睡着吧,我们小点声说话。”
窦凤还是披衣起床,显然形容比以往要憔悴许多:“来了就好。派人去通知你们的时候,你们祖父就不大好了,硬是撑了半个月,人是前天走的。”
老国公去世可不比赵爷爷去世,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要复杂得多。
窦凤作为世子,需要通报朝廷,继承国公爵位。
他这个年纪,还得册封世子。
只是他自己只有两个嫡子,长子残疾,次子和除族差不多,本身也没有意愿继承爵位,剩下的儿子都是庶子。
他自己不是长子,长房还有嫡子嫡孙,其他各房觉得凭什么得是长房,谁家没个嫡子嫡孙?
这一团乱麻,赵淩感觉比吏部的事情都让人纠结。
赵淩在吏部还有许多事情,没法请假太久,参加完葬礼就先回去了。
正赶上换季的时候,他离开神都的时候还是夏末穿着短袖,回来的时候已经得穿长袖加薄外套了。
船到港的时间又卡在不早不晚的时候,早一点他能回城,晚一点……好吧,反正得找个客栈住一晚。
他没带什么行李,身后跟着的随从手上都空荡荡的。
这个时间等在码头上帮人搬运行李赚零钱的工人们,大部分已经走开,只有零星几个等在外面聊天。
他们看到赵淩一行人,马上就有人热情上前询问:“老爷要坐车吗?”
“老爷有行李要送吗?”
“老爷需要带路吗?”
随从上前把人请走。
“叔,你回来啦?表叔没回来?”
赵淩循声望去:“稳稳?你表叔还得过一阵才能回来。”国公府太复杂了,窦荣得留下陪着父亲处理完所有后世才能回来。
他见顾恒身边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微微一笑,“带崔姑娘出来逛逛?”
崔姑娘给赵淩行了一礼:“崔锦见过叔叔。”
赵淩把腰间的玉佩递给顾恒:“替崔姑娘收着,正式的见面礼稍后再补。”
顾恒接过玉佩,递给崔姑娘,又伸手要去掏赵淩的兜,被赵淩拍开,就理直气壮地讨要:“叔,给我糖。”
赵淩无奈,只能从衣兜里掏出一罐糖给他:“没剩几颗了。你想吃不会让人给你送来?”
铁皮盒子有点变形,顾恒龇牙咧嘴地打开盒子,自己吃了一颗,又给崔姑娘精挑细选了一颗粉白色桃心的:“这个桃子奶糖。”
崔姑娘就着顾恒的手吃了糖,把糖盒子接过来盖上,放进斜跨的小皮包里,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谢谢叔叔。”
赵淩只能笑道:“爱吃明天让人给你们送过来。先换个地方说话。”
市舶司在码头当然有自己经营的客栈。
赵淩轻易入住了最高规格的客房。
顾恒跟着赵淩进去的时候,突然脚步停顿了一下:“糟了。”
赵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个陌生面孔:“遇上认识的人了?”
“算是吧。现在商号的同级,老觉得我会抢他的晋升机会,见我说话都阴阳怪气的。”顾恒实在不想和这位同事多拉扯,加快脚步跟着赵淩到客栈单独的小院里。
赵淩笑笑:“那你就干脆不要在商号干了。马上就要大婚了,你们俩需要准备的事情也多,还是需要待在东宫的。你现在该了解的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嗯。”顾恒经过这几个月的生活,可算是明白了普通人生活的艰辛。
就他了解到的,普通百姓们在码头工作已经是收入不错的工作机会。
许多京畿地区的农民,会在农闲时候过来打零工,顺利的话能够攒下一两贯,更顺利的话,能够买上一些诸如泡水棉布这样的便宜商品,然后回乡继续去农忙。
他们忍受劳累和歧视,舍不得吃穿,住着最便宜的通铺,被人无缘无故的辱骂挑衅都是常事,最惨的是这么辛苦劳动所得,还会被人做局谋夺,或者干脆被人偷抢。
崔姑娘说道:“我本来想开个铺子卖点什么东西,结果看码头上这种事情太多,就干脆去里办考了个吏员干,专门调解纠纷。”
崔姑娘身上有着习武之人的爽利,和出身名门的权势:“叔叔,我做的还不错。稳稳还说要跟人讲道理,跟那些无赖讲什么道理?起码不能一上来就讲道理,他们根本听不懂人话,得先掌握跟他们沟通的方法。”
顾恒小声逼逼:“你的沟通方法只有拳脚。”
不服的全都打服了,人称码头崔霸王。
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 讲道理 混乱
崔锦, 人如其名,是个长得十分漂亮大气的姑娘,哪怕穿着朴素, 也难掩贵气。
一匹素色的锦缎挂在同色的棉麻布中, 一眼就能瞧出区别, 更何况崔锦若是锦缎, 必是花团锦簇。
能和这么一位漂亮姑娘定亲, 商号中早有人对“余稳”的来历有所怀疑。
现在被人看见和没做修饰的赵淩在一起,不过是加速了一点点进程罢了。
趁着时间还不算太晚, 赵淩让人去叫了商号在神都码头的大管事过来:“先前我侄子多烦你照顾,现在该回家去了。后头的手续你看着办一下。”
作为神都码头一个大商号的大管事, 还是隶属于市舶司的商号,他当然是认识赵淩的, 只不过是第一次和赵淩说话,激动得都听不清赵淩在说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余稳……余公子是您侄子?”疑问一出, 他赶紧说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回去把余公子的工钱结好了送过来。”
顾恒也没说不要,笑嘻嘻的依旧跟个普通管事一样:“不用这么麻烦, 我跟您回去取, 还得收拾宿舍的东西。”
说着,他就跟赵淩道别:“叔,我明天一早跟您回去。”
赵淩问他:“你明天起得来吗?起不来我可不等你。”
“起得来, 我现在起很早。”顾恒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收拾了东西搬过来跟赵淩住一个小院。
第二天顾恒确实一早就起来了,就是在车上又睡着了, 等快到宫门口,才醒过来。
赵淩问他:“崔姑娘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顾恒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随即说道:“她要留在码头打架。”他下意识说完,觉得还是应该给自己未婚妻找补一下,“码头那边都是青壮年男人,容易起冲突,里办工作难做。崔姑娘也是没办法。”
打外人好过打自己。
顾家多多少少是有亿点妻管严基因的。
顾恒汲取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前车之鉴,特意给自己选了个并不是武将家庭出身的未婚妻,万万没想到世家大族的姑娘,竟然没事在家玩□□。
得亏赵淩不知道顾恒的想法,不然肯定要吐槽他是不是对世家大族家的姑娘有什么滤镜?
王家不是世家大族吗?
顾恒的曾祖母就是王家姑娘,武艺是在娘家就学成的,又不是出嫁后才学的。
像赵王氏这样没多少资源的旁支也就算了,嫡支的姑娘从小得到的资源以及家族的权势,足够支持她们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赵淩不去管小年轻们的感情生活,尤其是顾轮胎,只要不纠缠他家灵灵就好。
给人打工已经够苦逼的了,还得面对领导的骚扰,特喵的还不能跳槽,他家灵灵得多可怜。
这死孩子,回去给他多布置点功课。
赵淩心里面这么想着,直接就把顾恒提溜到自己身边,给自己打下手。
到底离开了一个月,积攒下来的事情还是有一些的。
顾恒跟着忙活了三天,缓过来了,问:“先生不是说让我回来准备婚事的吗?”
赵淩瞟他一眼:“你成亲了就不用当太子了?”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附近的官吏们瞬间汗流浃背。
能这么跟太子说话?
顾恒完全没多想,还很赞同:“也是。”又问赵淩,“下次先生去哪里?我跟您一起轮值。”
赵淩抬手就想找戒尺,给他手心来几下。
办公地点没放戒尺,可惜了。
“你还想我去哪儿?我就待在吏部不走了!”要走也得等他当到吏部尚书,“等着,我给你找找别的先生,你自己玩去。”
反正积压的工作差不多处理完了,学生可以闪边了,让别人带孩子去。
赵淩说到做到,立马就把顾恒提溜到了大理寺。
顾恒抗议:“我还得干市舶司使的事情呢!”
可惜他的抗议没用:“你是太子,是储君,什么事情都得会干,怎么可能真的只干一个市舶司使?”
顾恒想要骂骂咧咧,但看看赵淩,再看看顾朻,怂了。
等顾恒离开了御书房,他爹和他先生还商量着分他的权。
还是市舶司的事情。
“大致按照现在市舶司衙门的规划,分胶州、象州、海州、吴州四区,以及神都、黑龙州和西河港三个内河区域,分设七个市舶司按察使,将现在的市舶司按察使的官职提升到四品。剥离市舶司的附属建筑工程队,成立直属工部的建筑公司……”
顾朻一边听着赵淩的话,一边让人把户部和工部的几位相关的大臣叫来,一起商讨该怎么拆分比较合理。
市舶司被赵淩一手做大,现在他准备把市舶司大卸八块。
什么部门掌握了过大的力量,对于中央集权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市舶司是太子管着,但总不能一直都是太子管着。
反对的人倒是没有,但户部和工部直接在御书房里大打出手,就为了争夺从市舶司拆分出来的一些作坊、工厂以及相关产业。
赵淩刚想过去,就发现自己被工部一位大臣扯住了袖子,回头就见工部侍郎脚往自己老爹身上踹。
赵骅打了多少年的铜笏板,头一回发挥了作用,被甩得虎虎生风。
赵淩直接把自己袖子给撕了,上去一脚踢开工部侍郎的腿,一手扣住赵骅的手腕,把铜笏板从他手上抢下来。
这一代的掌印太监燕公公没有李公公的身手,倒是因为顾朻本身的体质问题,身边随时带着两名武艺高强反应迅速的侍卫。
顾朻又叫了守在外面的侍卫一起进来,把几个老当益壮的大臣给扯开,看着手里举着毛笔、被墨水泼了一身的庶吉士和一群哀哀痛呼的臣子们,头疼不已:“叫太医来。”又让人带庶吉士下去整理仪容。
赵骅大展身手,人还没打到,自己先把腰给闪了。
赵淩是真心服气。
他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
别人断袖是风流韵事,他断袖是纯打架斗殴,他还是劝架的那个。
这特喵的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市舶司切下来的肥肉那么多那么大,户部和工部两家分一分都属于锦上添花,再加上两家本身的三产都不少,至于抢得人头狗脑吗?
好不容易一通折腾完,眼瞅着今天没法说事情了。
赵淩申请了马车到殿前来,直接把腰上刚给呼了一块膏药的赵骅搬上马车。
顾朻也无心再待在御书房里,走出来看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问:“你脚伤到了?刚才怎么没让太医给你看看?”
赵淩嘴角一抽:“被我爹踩了一脚,应该问题不大。”
还是他拉扯赵骅的时候,被他直接差不多全身重量踩了上去,痛是真的痛,不过应该缓过来就好了。
顾朻不放心,把还没走远的太医重新叫回来。
赵淩只能坐在台阶上除了鞋袜。
现在皮肤上还只是有些粉红。
太医上手摸了一下:“没伤到骨头。”拿了一瓶药酒给赵淩,“回去双手先搓开了抹匀,明天下官再过来给您看看。”
“多谢。”赵淩接过小小的药酒瓶子,又跟顾朻行礼道别。
坐在马车上的赵骅看儿子微微瘸着的脚,心虚:“很痛?”
赵淩冷哼,脚一抬就放到他爹腿上。
赵骅看了看儿子也就脚背红了一点点,看不出什么异常,抬手一巴掌把他脚丫子拍开:“臭脚丫子放哪儿呢?”
“你欺负我,我回去告诉我娘!”
今天坐的马车是敞篷的,赵淩和赵骅父子的互动落在顾朻他们的眼里。
顾朻忍不住笑出声:“水灵跟他爹关系是真的不错。”
燕公公附和:“是。赵侍郎家中和睦。”
顾朻想到马上就要回来的自家父母和祖母,一时间有些怔忪,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被燕公公提醒,才回到御书房去继续办公。
家庭和睦的赵家父子回家吵了一路。
到了家门口,最近比较清闲的赵王氏在家,把父子俩都教训了一顿。
这么吵吵闹闹过了一个月,先是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太后回来了,接着是窦荣回来。
窦荣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到家别的都不管,先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看到赵淩不在床上,反而坐在台阶上给狗梳毛,就很不高兴:“我还比不上一只臭狗了?”
白骊摇着尾巴冲着窦荣汪汪汪,但是被梳毛梳得很舒服,四脚朝天压根不想起来。
赵淩抬头一看窦荣胡子拉碴的,不忍直视:“你自己去照照镜子。”
窦荣大概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不太好,但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就跟着坐到赵淩身边,刚想说什么,就见台阶下面一堆狗毛:“今年没来得及给白骊梳毛。”
白骊身形匀称,瞧着不算是什么大体型的狗,但实打实是凉州犬,双层毛。
换季掉下来的毛摞一起比整条狗都大。
神奇的是,梳下那么多狗毛,狗还蓬松了。
赵淩整了一把无限接近上辈子宠物针梳的梳子,梳毛极其给力,窦荣想接手,他还不让:“你别忙。快梳完了,一会儿让人带去洗澡。马上就晚膳了,你先去洗漱?”
“等会儿,不想动。”窦荣偏头靠在赵淩肩头,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
赵淩偏头跟他轻轻蹭了蹭脸:“现在镇国公世子定的谁?”
“尚儿。”窦尚,他哥窦桓的长子。
“啊?”赵淩惊讶,“不是……”
按照窦家未来的规划,他们本来是打算逐渐从武将序列里淡出。
尤其是窦凤这一支,如今两个嫡子基本跟没了差不多,庶子中并没有谁有突出的才能,应该能够很顺理成章地丢开武将的身份,渐渐往弃武从文方向发展。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不是其他几房闹得厉害嘛。最后谁也别抢了,干脆立我爹的嫡长孙。”
反正窦尚武艺兵法都不差,现在年岁还小,留在窦凤身边教几年,应该能成器。
现在凉州一线的外部环境也没那么恶劣,不会轻易遇到什么危险。
赵淩给白骊梳完一面,又让它翻了个身,梳另外一面:“你家要是早点分家,就没那么多事了。我都不敢想娘平时在家里怎么管这一大家子。”
“分了。”窦荣在赵淩转过来的脸上亲了一下,“分家了。以前是爷爷在,祖孙三代都住一起。现在爷爷走了,干脆一口气把人分出去。我这次还带了一批人回来,回头还得给安置。放心,跟回来的都是一些不想再斗的,跟原先那些去吴州的差不多。”
赵淩把梳子收起来,一拍白骊的后腿:“自己去玩吧。”
白骊不想自己去玩,摇着尾巴靠在窦荣身上,哼哼唧唧。
窦荣抱着白骊好好安抚。
赵淩把窦荣拉起来:“走了,我给你洗漱。”
窦荣被赵淩伺候着洗漱,又换了一身居家的道袍,等晚膳的时候嘴上说着没什么胃口,实际炫了两人份的饭菜,吃完感觉精气神都回来了:“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赵淩看他这幅样子,就问他:“要是累的话,接风宴换一天办?”
“不用了,就明天吧。没事,我缓过来了。”窦荣这一趟主要是心累。
不管怎么说,镇国公府的都是自家人,不是敌人可以随便打杀。
窦荣想发一发脾气,女人孩子就嚎哭起来,根本没法讲道理。
有些话他在心里面憋了很久,直到回家才能跟赵淩吐槽:“那群小崽子和婶子、姨娘、伯母们,一个个在后宅的时候那叫一个阴险狡诈,心眼比我一个上战场打仗的都多。他们也不是真的完全不懂道理,但他们讲的都是自己的道理,眼里只看到自己的小家给镇国公府这个大家的付出,觉得镇国公府对不起他们,压根看不到镇国公府给了他们多少。”
“噗。”赵淩突然笑出声,被窦荣惩罚性咬了一口,才解释,“我是想到崔姑娘,就顾轮胎的未婚妻。之前顾轮胎不是在市舶司码头那边的商号当管事嘛。崔姑娘提前过来,跟着在码头那边的里办考了个吏员,天天跟人‘讲道理’。”
窦荣:“讲道理?”
赵淩比划了一下拳头:“对,讲道理。”
窦荣懂了,缓了一秒之后啧了一声:“顾家男人就这个命。”只能娶凶悍的老婆。
赵淩拍了拍他的胸口:“没事,你带回来的这些,我跟我大嫂说一声,让她帮忙安排。妇人和孩子多的话,还是我大嫂出面更好说话一些。”
“嗯。让大嫂不用太客气。”窦荣显然是被折腾得够呛,说话中都透着不耐烦。
“我知道。”
“你这段时间忙不忙?”
赵淩刚扬起的嘴角就耷拉下来:“本来是不忙的,都怪我没事找事。”
他把打算分拆市舶司的事情说了,“我以为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财帛动人心,也就是你不看在眼里。”窦荣很能理解。
赵淩完全不理解:“钱多有什么用?又不能揣进自己兜里,他们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都像你这么想,就不会有贪官污吏了。”窦荣伸手把非要跟到他们卧室的白骊抱出去,把房门关上,回头跟赵淩说,“外人还说凭什么你能成为陛下的心腹?他们要是有能力还不贪墨,谁都能成为陛下的心腹。”
赵淩把房里的窗户打开,刚想说什么,就见白骊一下就跳了进来,赶紧接住。
窦荣把白骊接过来,往窗外一丢:“自己玩去!”
白骊双脚搭在窗台上,哼哼唧唧。
赵淩看得觉得狗子特别可怜,就说:“先让它进来玩一会儿吧?”
窦荣想想这会儿刚吃完饭也不能干什么,就同意了,抛开心猿意马的想法,脸上一本正经,撸着蹿到怀里的狗头。
赵淩还是想不明白:“朝中这些人都已经够有钱了,再贪墨有什么意思?他们能花得完吗?”
不说别人,就是他自己老爹,灰色收入足够一大家子三辈子花不完。
赵骅还是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还是属于奉旨贪墨的。
那些三四代在朝中经营的,天知道有多少家底。
更别说那些世家大族,想都不敢想。
窦荣试图让他理解那些人的想法:“有些人贪墨,可能一开始是一时贪心,后来哪怕后悔,已经陷进泥潭里了,只会越陷越深。他想出来,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让他上岸,想要洗干净一身污泥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多的人贪墨,刚开始是为了钱,到后面会变成对自身权力的施展。
他帮人办事,收取的钱财很可能得别人砸锅卖铁才能换来,但他就非得把人逼迫到这种程度,看人变成蝼蚁,才能体现自己的高高在上。”
赵淩有些懂了:“要不年底宰几只肥羊?我在吏部搞了那么多事情,忙了几年,到今年才看到回头钱,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两千贯,可能还不到。宰一头肥羊,得好几个两千贯了。”
果然,吏部创收靠抄家。
窦荣问他准备宰谁。
赵淩先把跟自己家住一条巷子里的邻居数了一遍,又挨个开始点名字,又想想背后牵扯到的势力,以及把人抄家之后空出来的位置,自己会不会因此加班多干活……
“算了,到时候再看吧。”让他多干活是万万不能的。
窦荣特别爱看他算小账时候的样子,站起来把狗往院子外面一丢,院门一关,回来就把赵淩抱起来往浴室走:“水灵帮我搓背。”
赵淩挑眉:“只要搓背?”
赵四老爷当然是想搓哪里就搓哪里。
接下来窦荣就陪着赵淩一起进宫,等他亲自参与了一次大朝会后,才直观感受到为了市舶司的事情,到底吵得有多激烈。
现在已经不只是户部和工部在吵了,各个衙门都在吵。
作为现任市舶司使的顾恒很想硬气一回,提议把剥离出市舶司的一众三产成立一个单独的衙门,他先来代管,刚说完就被人骂了。
没一会儿大殿上吵成一锅粥,太子还差点被打了,完了他还得上前拉架,脸色臭得不行。
窦荣本来觉得这事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没想到武官中也有人跳出来想要分一杯羹。
窦荣冷眼看他:“有你什么事?”
那名年轻将领压根不怕窦荣:“定远侯有市舶司养着,当然什么都不用愁,别的军队可没那么好的夫人。”
然后窦荣就把这位侯爵世子给揍了。
他动手就不是文官那种小打小闹,随便一拳就让年轻人倒头就睡,还能赶得及上前去给自己老丈人解围,并且在混乱的大朝会和更加混乱的小朝会结束后,给赵四老爷吹枕头风:“灵武侯世子对市舶司剥离出来的产业很感兴趣,可能是觉得军饷不够。”
赵淩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应下,觉得抄家宰羊的,什么羊都行,管什么山羊还是绵羊呢。
比起眼前的乱局,或许真的得来点真格的,才能让人知道他还提得动刀。
他还真的大张旗鼓开始查起灵武侯掌管的靖州军。
靖州军地处神都以北,不过边境线上有高山阻隔,守卫压力不大,有边上姜家驻守的章州,靖州军像个小透明似的。
但军队嘛,尤其是这年头的军队,谁都经不起查。
尤其是上层军官,几乎个个都是两头吃,上面发下来的军饷吃一波,下面人的军饷再借着各种理由再吃一波。
朝廷发下去一百贯,实际用到士兵身上的,能有五十贯都算是有良心。
当然也有窦荣这样的吞金兽。
朝廷正常发放的银钱不够他养精锐,只能自己另外想招的来养军队的。
但更多的是凭借着军队来发展自己的私产,譬如灵武侯,想着三头吃,甚至四头吃的。
赵淩说查,但具体动手的人是窦荣。
窦荣本来也只是随便说说,想着打压一下灵武侯世子嚣张的气焰,没想到一查还真查出事情来了:“这狗东西,胆子也太大了!让自己的亲兵打扮成盗匪,去劫掠商人。”
赵淩简直难以置信:“这……脑子里装的什么?怎么想的?”
窦荣冷笑:“他得有脑子才行。”
赵淩顿时抹了一把脸:“灵武侯好歹负责靖州军,难道要打仗?”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 询问意见 摆正位置……
要处理掌管了一州军力, 还是边防军的侯府,难度其实没那么高。
没赵淩想象中要打仗。
靖州军由于有天堑守着,相当于一个看大门的, 本身驻军的数量少, 军力不强。
也是因为靖州军的小透明属性, 朝廷对靖州军一直以来都不够重视, 造成了靖州军那么多年的为所欲为。
巩盛带队去靖州把灵武侯等一干高级将领抓捕回来, 就跟个折返跑似的,速度比窦荣回凉州奔丧回来得还快。
赵淩闲着没事, 牵着狗去大理寺狱“探望”了灵武侯一家。
一黑一白两条大狗坐在牢门前,张开的嘴巴吐出热气, 口水顺着甩在一边的舌头滴落。
原本想要破口大骂的灵武侯世子瞬间噤声。
赵淩摸了摸狗头,不太理解他这小脸刷白的样子, 他真的只是来都来了的到此一游,又没想干嘛:“怎么了这是?”
李公公跟在赵淩身边, 笑眯眯地解释:“世子以前也是养狗的好手, 酷爱把人赶进林子里,然后带着自己的猎犬去围猎。”
他的声音中有些刻意的遗憾,让人一听就知道他也想放狗咬。
嗯,李公公肯定不会这么做, 毕竟是侯府世子, 该有的体面得有。
再说把人提溜到外面放狗撵,万一真把人给放跑了怎么办?他也没那么大的权力。
现在这样不过是表演,给侯府世子施加压力, 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以便后续审问。
李公公知道自己是在演,赵淩也知道李公公在演, 但灵武侯世子不知道,吓得直哆嗦。
赵淩不想再看,反正也轮不到他来审问,他今天是朻朻哥给放假,让他进宫来彩衣娱亲。
顾潥在吴州养了两条好狗,说让赵淩带狗进宫来交个朋友。
他带着狗跑了一圈,随便逛逛而已。
赵淩不理解:“变态吧?”
他知道有些贵族不把人当人看,但没想到距离自己这么近,完全难以理解这种人的心理。
嗯,这种变态基因果然不应该被传承下去。
灵武侯世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其实并不能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的样貌,只能看到那双发亮的眼睛很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赵淩从走廊往里面看到是瞧得清楚,注意到他的动作,疑惑:“现在天气应该不算冷……还是得注意一下犯人的防寒保暖。”
早晚确实温度不高。
大理寺狱关押的犯人大部分是官员,在整个大虞差不多是最高标准的监狱。
新监狱采用了钢筋混凝土浇筑,不再是地牢,而是独立的牢房。
赵淩主要是过来参观新监狱的,重点不是来看具体哪个犯人的。
转了一圈,他就牵着狗出去了。
他要去陪姑外祖母~
老太太身体依旧康健,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嗯,打手板依旧超级痛。
“笨不笨?你是手断了还是怎么了?不会直接写奏折?”老太太脸上保养再好,如今也满是皱纹,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有神,“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市舶司是不是你说了算?”
赵淩搓着手心,试图跟老太太讲道理:“现在市舶司使是太子殿下。”
老太太把他的左手抓过来,拿起放在边上的戒尺又打了一下:“我就问你是不是,扯什么顾轮胎?他还能不听你的?我那么多年是白教你了。”
赵淩被打得掌心都发麻了,恍惚回到了小时候功课没做好,被太后打手板:“那我分了,别人能全都听我的?”
道理他明白。
他自己分完,无论是给户部还是工部,甚至是兵部,都属于送人,受礼的衙门都是拿人手短,得欠他人情。
但这是办公场合,可不是普通人情往来。
他去找顾朻商量的时候,也是大致把该拆分的东西都拆分清楚,把该分配的利益分配好了的,只是没写成奏折而已。
再说利益给出去了就给出去了,拿到手的是衙门,又不是个人,真未必会记着他的好,还很可能会因为到手的利益不够多,而记恨他。
老太太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学学景家那小子?好歹也是吏部侍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前几年你爹丁忧的时候,听说你还挺厉害的,怎么你爹一回来,就又软下去了?还是我听到的传言有误?”
“那倒不是。我那会儿就是纯粹工作太多,不想跟人扯些有的没的。”赵淩想了想,才确定老太太口中的景家那小子是他的顶头上司景尚书。
讲道理,人家都五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被叫小子?
嗯,太皇太后的年纪和辈分,似乎叫朝中任何一位“小子”都没什么问题。
“哦,那你现在是嫌工作太少了?”老太太又拿起戒尺,看了看他的手掌心,还是没打下去,把戒尺重重放回边上。
赵淩小声嘀咕:“怎么会呢?”见老太太眉毛要立起来,他赶紧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老太太冷哼:“本来就是,跟那些人无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陪陪我。”
“嘻嘻。”赵淩又开心起来,跟老太太说起各种事情。
在边上的清瑶听着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也露出笑容。
赵淩在老太太身边待了一天,觉得脚步都轻快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再回到工作岗位,看到一群老菜帮子都和颜悦色起来。
景尚书就笑话他:“靠山回来了,脚步都轻快了。”
赵淩也不否认:“对啊。我先生回来了,就问你怕不怕?”
有年轻的和外放回来的官员不知道赵淩的靠山啊先生啊的到底是谁,看气氛轻松,跟着问了一句:“不知道赵侍郎的先生是哪位?”
“最近朝中有哪位回神都的吗?”
也有人猜:“说不定是哪位大家?”
赵淩的师公管博澹、外祖父王延,都是大学问家,认识一些差不多的好友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些大家桃李满天下,能够成为赵淩的靠山……不是,赵淩都已经是吏部侍郎了,还有谁能成为他的靠山?
赵淩给别人当靠山还差不多。
再说赵淩还用得着谁给他当靠山,他最大的靠山不是当今陛下吗?
有时候陛下还叫赵淩小名呢,瞧着不像是君臣,倒像是父子兄弟。
“赵侍郎的先生不是国子监汪祭酒吗?”
赵淩听到他们的议论,心情很好地发了一轮糖,解释:“汪先生是我先生之一,教我最多的先生还是太皇太后。我的字就是太皇太后赐的。”
他的姑外祖母是最棒的!
很多官员都不信:“真的假的?赵侍郎不是状元出身,太皇太后战功彪炳,但……”
未竟之言意思很明白。
太皇太后打仗厉害,做学问方面肯定……应该是不太行的吧?
赵淩瞟了说话的官员一眼:“文武全才多了去了。”拿起小吏给他刚冲好的牛奶喝了一口,“我虽然不如很多人,但勉强也算一个。”
景尚书一听就笑:“你这个文武全才是一点都不勉强。”想想他的“武”怎么来的,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明明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怎么落你身上就那么让人想笑?”
“您笑吧。我晚上回去就往你家放狗。”
“放,尽管放。你敢放过来,我就不还你了。”
沈羡看他们越吵越不像样:“都干活去。”又说赵淩,“你家狸奴这个冬天生了之后给我留一只。”
猫亲家是真滴烦。
“去年不是给你一只了吗?”
“去年那只短毛的,我还想要一只长毛的,最好是滚地锦。”
长毛滚地锦谁不想要啊。
赵淩感觉自己可以去找姑外祖母告状,完全不想搭理这群觊觎他家猫猫狗狗的坏人,让小吏给他研墨之后,就提笔开始写奏折。
其他人见他的动作,纷纷感到稀奇。
景尚书损他:“想起自己还会写奏折了?要不要我帮你写颂词?”
赵淩还真的冲他丢出一支笔:“写啊,你帮我写呗!”
一天天的就会损他。
景尚书接过笔,放在手里仔细瞅:“这是钢笔?”
他试着拔开笔帽写,发现握笔十分别扭,想找赵淩问问怎么用,见他认真干活,还是先把钢笔放自己抽屉里,真的抄起一支毛笔帮赵淩写起颂词。
赵淩一封奏折写了一上午,用过午膳就核对数据,赶着下班前去递交。
景尚书看他走的方向,问他:“这会儿去御书房?”
这个时间去,不怕被陛下留下来讨论,耽误下班吗?
赵淩“嗯”了一声,还真不怕,见景尚书没什么事情要说,难得看到吏部的自行车在,骑着就走。
到了御书房,象征性地让人通报了一下,他就把奏折往御案上一放:“臣告退。”
“告退什么告退。”顾朻赶紧叫住他,“你待在这儿,跟朕好好说说怎么收拾市舶司的一堆烂摊子?”
“臣写在奏折里了,不接受扯皮。他们要是不满意,那就维持现状,反正现在这样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过个五六年的尾大不掉。”他只不过是一个吏部侍郎,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顾朻头疼,见他这幅样子也知道逼不出什么来,该担的骂名还是得他来,只能摆摆手:“是去长乐宫吧?”
“是。”
“去吧。”
“臣告退。”赵淩欢欢喜喜地走了。
顾朻最近关注的重点在太子大婚上,朝中的这一团乱确实不好再拖下去,不然别的事情大家都别干了。
他打开赵淩的奏折,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下意识想叫其他大臣来商议,一想到如今这局面就是他刚开始找人商议的结果,想了想还是算了,分别叫了几个大臣过来,直接安排下去。
赵淩的分配方案没有问题,直接切掉商议的空间。
大臣们对最终方案虽然不完全满意,但看着顾朻的态度,也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照章行事。
就是刚准备下班的景尚书被叫了回来,一张严肃的脸庞下写满了临时加班的怨气:“不知陛下叫臣过来,有何吩咐?”
顾朻像是没看出他的怨气,用一种很家常的语气说道:“景卿,坐着说。”
景尚书只想说赶紧说完,老子想回家撸狗抱孙子,老子自己家难道没有椅子坐吗?
顾朻看景尚书坐下,又喝了一口茶之后,才说道:“朕是想着太子马上就要大婚,关于太子太傅的位置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太子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又不单单是太子的老师,是太子最重要的臂膀。
担任太子太傅的人选,不仅要有足够的学识,还要在朝中有足够的势力,最关键的是要对太子足够忠诚。
景尚书拱手,反问:“陛下和太子殿下早已有人选,何必再问臣的意见呢?”
顾恒一天天的管赵淩叫先生,朝中谁不知道?
顾朻从来没纠正过。
不表态也是一种表态。
顾朻问他:“朕是担心有人觉得瑞瑞的年纪太小了。”
景尚书:“……陛下不妨称呼赵侍郎赵瑞,这样会显得水灵年纪大一些。”
“哈哈哈。”顾朻忍不住大笑,“朕总觉得瑞瑞、赵瑞还是个小孩子。唉,是朕的错。”
景尚书对于官员混资历一说向来深恶痛绝,相信达者为先:“赵瑞年纪轻,不代表他资历浅。要说出入御书房的年纪,朝中如今有几个人比他资历深?干的事情多,去的地方多的,也比不过赵瑞。
赵家起于微末,得太上皇恩典才有如今。赵家子、女都对天家忠心耿耿。
赵瑞来当太子太傅,再恰当不过。”
最关键的是,赵淩说的话,太子愿意听。
能够在这三省六部里待着的人,别看平时各有各的立场,相互之间掐得天昏地暗,但什么是对这天下好的,什么是对陛下好的,什么是对自己好的,心里面都门清。
平日里行事,只看这三者各自占比多少,在自己心里孰轻孰重罢了。
普通的想要找个能够给太子谏言的人,人选多得是,难就难在,能管得住太子。
景尚书明白为什么顾朻来找自己询问,一个肯定是因为他是吏部尚书,所有人事任命都得让他知道;二是赵淩是他副手,要是赵淩当上太子太傅,哪怕谈不上什么实际权力,但品阶直接比他高了,有些领导就会嫉贤妒能。
他是那种人吗?
他才不是。
赵淩今天晚上不是不在家用晚膳?他回去就翻墙去隔壁偷狗。
顾朻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终于把景尚书放走了,背着手下班。
身边的侍卫一个提起龙袍,一个提起衣袖,免得挂到扶手带倒笔墨。
燕公公随侍左右,笑问:“赵侍郎当太子太傅这个事情,看起来是众望所归。”
顾朻叫过来谈论这事情的,不只是景尚书,三省六部的重要官员大部分都谈了一遍。
不管哪些是真心认可,哪些是猜出顾朻的意思顺着奉承,反正大家都不反对。
顾朻微笑:“朕就是担心水灵自己不愿意。”
燕公公笑道:“您是陛下,您说了算。”又说,“景尚书刚才说得对,陛下还是少叫几声赵侍郎的小名,把他叫小了。”
“那是朕把他叫小了吗?是他自己的性子太跳脱。”顾朻坚决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十月,太子大婚。
整个神都一片张灯结彩。
赵淩作为重臣和便宜亲戚,也是座上宾。
只是参加天家的宴席实在折磨人,无穷无尽的祭祀,催人入睡的祷词,以及站到发麻的双腿。
等到祭祀结束,好不容易能坐下了,但吃吃喝喝并不怎么好;舞蹈和音乐很好,但是身边窦荣盯着,但凡他的眼睛往哪个舞女歌姬身上多看一眼,就要被瞪。
吃不了两口还要跟人交际。
这种场合他还不能摆臭脸,得笑,还得笑得真诚,发自内心的喜悦。
窦荣在边上给他递酒:“要不你喝杯酒躺平得了。”
“不行,不能失仪。”这又不是他家里晚辈们的婚宴,他露个脸参加一下,接下来就能随便找个过得去的理由躲开。
现在皇帝皇后都没走,他敢先走一个试试?
顾朻和余姝都待他好是不错,但不代表他能不给他们面子。
君是君,臣是臣,该有的分寸得有。
趁着这会儿暂时没人过来,赵淩跟窦荣小声感慨:“得亏我们两个成亲了,不然这会儿咱们之间也得隔着一层,说话做事都得先想一想。”
窦荣明白他的意思,跟着微笑:“嗯。”
他们官职高,坐在大殿的前列。
两人长相出色,在周围一群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权贵中本就非常显眼,如今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更是惹人注目。
这次宴席还是男女同席,各个大臣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摆放餐桌。
很多家庭不管私底下怎么相处,出门在外都是相敬如宾,哪里像赵淩和窦荣这样亲密?
要说两人也没做什么亲密举动,但氛围瞧着就不一样。
一些跟着父母来参加的未婚子女,看向他们的目光都格外不一样。
沈妆自己的官职不够,今天是作为赵淩的“拖油瓶”来的,看看自家舅舅,再看看别人,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淩和窦荣都纷纷侧头去看她:“笑什么?”
沈妆眨眨眼,小声道:“殿中这些夫妻,哪些感情好,哪些虚情假意,哪些势如水火,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平时男女分席,男人有男人的社交,妇人有妇人之间的话题,未成年男女之间也有各自的圈子。
至于这些人家庭内部氛围究竟怎么样,短时间内基本看不出来,除非真的家丑外扬,才能让外人窥得一二。
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好不好,其实也是重要的择亲考量之一。
家人之间是真的感情好,还是装出来的感情好,一对比就很明显。
赵淩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笑着说她:“你就损吧。”
沈妆不服:“我只是实话实说,哪里损了?”
窦荣这种刻意训练过观察力的人,早就看出来了,对沈妆说道:“有空跟着翊舅舅练练?”
沈妆兴致很高:“好啊。翊舅舅,我觉得我可以有一匹新的小马,譬如说纯白的,像轻烟那样的。”
窦荣断然拒绝:“你别想。你没空养马。”别想抢他的小白马。
沈妆:“……好叭。”
窦荣问她:“你梓萱师傅怎么说的?身体都恢复过来了吗?”
“恢复了。不过暂时还是得缓缓。”生孩子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只有自己生过之后才知道。
她挨近两位舅舅小声询问:“曾星说我们生一个姑娘就好了,我有些不确定。”
赵淩的很多认知都是上辈子带过来的,根深蒂固:“有什么不确定的?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独生女不是很正常吗?
沈妆有片刻迷茫:“我能只生一个?还是姑娘?”
“不管姑娘还是小子,好好养着不都一样?”赵淩不理解她在迷茫什么,“你自己还想再生吗?”
沈妆下意识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不想。”
生孩子太痛了。
赵淩就很不理解了:“你不想,曾星也不想,那不就得了?还纠结什么?”
“可是别人都是多子多福……”
“别人是别人的事。别人又不代替你过日子。别人还说女子不能当官呢,你现在不是官当得好好的?”
沈妆豁然开朗:“四舅舅!”
赵淩被她突然大声吓了一跳:“干嘛?”
沈妆灿然一笑:“您说得对!四舅舅果然是最疼我的。”
“那~是。四舅舅肯定最疼我大外甥女。”沈大壮小朋友可是他亲眼看着她从肚子里一点点长大的,家里的头一个孩子。
沈妆嘿嘿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我还想着要不要给曾星纳妾生孩子,现在是我想多了。”
赵淩得亏没在吃东西,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缓了半晌才开口:“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脑子里都想的什么?没事纳什么妾?”
窦荣也皱眉,表情严肃:“纳妾绝对不允许。”
换位思考,赵四夫人要是给赵四老爷纳妾……呸!他直接放火把侯府给烧了,拔刀砍了,也不许!
退一步讲,“曾星是赘婿,他就没有资格纳妾。”
从实力和地位的角度出发,赘婿就不配有妾。
赘婿要是纳妾,就相当于嫁出去的妇人堂堂正正在家里养面首。
这是坏规矩的。
虽说曾星是没这个心思,平时相互之间也尊重,但人是会变的,万一将来曾星有这个想法了呢?
沈妆在必要的时候必须摆正自己和对方的位置。
窦荣就担心自家姑娘受委屈。
沈妆没想到窦荣会说起这个,顿时哑然:“没。翊舅舅想哪儿去了。我跟曾星感情好着呢。我们之间也没那么多心思。”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致仕计划 权倾朝野……
沈妆的想法并没有赵慧那么多。
赵慧在很小的时候就跟赵淩说, 想当女官。
她会因为自己是个姑娘家不能当官感到遗憾和愤怒,但哪怕她知道自己没有可能当官,也还是认真学习, 想要在未来能有自己可以绽放出漂亮花朵的领域。
回家的马车上, 窦荣有些感慨沈妆和赵慧的不同:“现在看来, 倒是灵灵更像你, 不愧是跟你同一天出生的。”
“这跟哪一天出生的有什么关系?”赵淩觉得两个姑娘的不同, 还是因为成长环境的问题,“南方更加开放, 规矩没那么重。在海州,身份上能压灵灵一头的能有什么人?后来她还跟在姨父姨母身边被悉心教导, 带着她天南海北地跑。”
赵缙虽然在兄弟姐妹中算是读书最差的一个,但对子女却是最包容的一个, 白话一点来讲,就是惯孩子。
羊氏出身名门望族, 对女儿的教育非常重视, 对自己的要求也非常高,能够办女学的人,骨子里是不服如今教条的。
这么长大的姑娘,能够约束住她的事情很少, 她的心中自有一片天地。
反观沈妆就不一样了。
“大壮在神都长大, 条条框框肯定更多一些。”沈家比赵家还重规矩,沈妆比起沈家其他姑娘已经算是性格活泼的了。
周围大环境如此,肯定会影响到她的认知。
窦荣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就问他:“那你呢?你怎么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按理来说,赵淩不是更应该注重规矩,偏偏他也就是表面上遵循, 连对顾潥、顾朻,一直到现在的顾恒,要说尊重是有的,但要说把自己摆在多么卑下的位置,肯定是没有的。
赵淩顿时就得意起来:“我肯定是不一样的,我是得到上天眷顾的天选之子懂不懂?不然我怎么能够辅佐天子呢?”
窦荣失笑:“鬼话连篇。”顿了顿又笑,“还挺有道理的。”
“本来就是嘛。赵四老爷不骗人。”
太子大婚,对于赵淩来说最大好处是能够放假。
他在家里招猫逗狗,出门招猫逗狗,到处撩闲。
他自己清闲,还见不得别人好,给孩子们布置一堆功课,把他们一个个摁在书房里,还要去闹家里的其他人。
赵骅烦不胜烦,把他往窦荣怀里一推:“去,带去钓鱼去,去湖中间钓。”少烦人。
赵淩“咦”了一声:“你不是要泛舟吟诗吗?”
“老子不差你这一艘船!快滚!”
赵骅让管家把给自己准备的郊游的餐食一起给送到船上,催着人快走。
赵淩在船头站了很久:“嘿,什么破爹。家里所有的船都是我的,说的好像他还有别的船似的。”
窦荣看他整个人都呆住的样子觉得很有趣:“爹是订了一艘船。”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赵淩还以为赵骅是说笑呢。
“真的。在象州造船厂订的。”
象州造船厂,脱胎自象州水军造船作坊。
从最初的顾朻奠基,到后续窦荣的继承发展和赵淩的参与和拨款,管辖权方面一直有些暧昧不清。
趁着这次市舶司清理,直接把象州造船厂给剥离出来,划分清楚了权责归属,定下了象州造船厂的名字。
赵骅的船就是象州造船厂正式成立后,接下的第一个民用订单。
赵淩一想就觉得不对:“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交付,除非他很早就订下的。”
造船真不是下饺子,没那么快。
“爹的船是还没交付,不过他有许多朋友,整艘船而已,不难。再说还有租船的。”
租船的业务一直有,从正经的像是赵淩这样的钓鱼佬出去钓鱼,或者是不正经的叫上几个花娘在船上游乐,都是常事。
以前赵骅跟一群朋友们出去泛舟,也都是租船。
赵淩“哦”了一声,不纠结了:“要不我们换蒸汽船去福满庄上吧?”
“行。”
福满庄距离神都不远,驾驶蒸汽船不比坐马车快,但现在京郊的道路实在太堵了。
福满庄不是新城,却在赵淩的规划下,从一开始的慈幼院到后续的小学、中学和职校建设,再加上羊毛产业,已经是个小有规模的集镇。
窦荣这些年过年就喜欢把赵淩往自己的庄上带,也有福满庄现在太热闹的缘故。
赵淩这次过来,不禁感慨:“树都粗了好多。”
庄上有人看到蒸汽船过来码头,见窦荣和赵淩下来,有些意外。
没一会儿,庄上许多人都过来了。
赵淩看到落在人群后头,挽着一个篮子的妇人,赶紧快走几步上前:“秋慧姑姑。”
秋慧笑眯眯地拍了拍赵淩的手:“瑞侯爷和翊侯爷还是老样子。”
赵淩却没法看着她回以一样的话,曾经精明强干的妇人,现在脸上已经明显苍老,是个十足的老太太模样,明明岁数也不算很大:“姑姑是在摘石榴?”
秋慧却觉得现在很不错,从自己的篮子里挑了一个最大的石榴递给他:“特意留了几个没摘,现在应该已经很甜了。你们尝尝。”
“谢谢姑姑。”
庄上留了一些晚熟的水果。
枝头的柿子被鸟雀啄食,石榴却没什么鸟光顾,长得个头极大。
柿饼成串挂在廊下,赵淩和窦荣还没进门,就先各自吃了一个。
柿饼还没有脱水到很干,是赵淩最喜欢的流心状态。
窦荣本来就喜欢吃甜的。
柿饼挂着白白的一层糖霜,还没吃进嘴里就觉得甜。
赵淩刚跟人说了一句话,眼尾瞟到边上的柿饼串串像是短了一截,回头一看,窦荣一手捏着两个柿饼:“豆豆,不许再吃了!”
庄上的柿子树是牛心柿,吊起来的晾晒的柿饼形状也是椭圆的。
窦荣愣是把两个椭圆的柿饼压成饼子,像个汉堡似的,只差中间没夹心。
窦荣两三口吃完两个柿饼,又要带着赵淩进山:“走,我去给你打野兔子。”
赵淩对进山也是兴致勃勃:“打什么猎?野物的肉又不好吃,我去山里面摘野果子。”
“打猎又不是为了吃,你不懂打猎的乐趣。你那什么野果子,不都是买的苗子种在山里的吗?”
两个人相互吐槽,一点都不妨碍他们一起开开心心上山玩。
等他们上山之后,才有人问:“秋慧姑姑,不跟书兰夫人说一声侯爷来了吗?”
秋慧瞥了一眼问话的人,脸上表情不变,语气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你倒是叫得恭敬。书兰是什么身份,当得上一声夫人?侯爷回自己的庄子,还用得着通报谁?怎么?还想让侯爷去给书兰请安?这是书兰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被问话的丫鬟直接跪倒在地:“姑姑,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胆子大得很。”秋慧姑姑曾经是宫里的大宫女,这种小丫鬟的心思在她面前跟一张白纸似的,“来人,送去牙行发卖了。”
丫鬟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仆妇一把捂住嘴拖走。
“书兰呢?”
仆妇回答:“带着孩子们上山摘野果去了。说不定能和侯爷们遇上。”
赵淩还真遇上了。
要不是书兰先招呼,赵淩差点没认出来:“茂儿妈妈?”
穿着一身细棉布裤装,把头发用时新的格子头巾包裹住,脚上踩着一双更加时新的登山靴的妇人笑容温婉:“许久不见四郎了。”
山林里种着很多零散树苗,外人进不来庄里,都是留给庄上孩子们的零嘴。
庄上养了许多牲畜,不差粪肥。
庄户们都会给这些果树苗施肥,得空了还会给修剪。
山林里的果树长得很壮实,挂果的时间比平地里的果树要稍微晚一些。
孩子们把果子摘回家,摘得多了,还能卖钱。
赵淩看着她眼睛里的依旧不灭的野心,确定:“茂儿妈妈,你这是?”
书兰微笑:“我现在在庄上的小学当先生,今天算是带着孩子们进山玩。”她对附近的小山如数家珍:“现在水果已经基本没有了,倒是有一些核桃。板栗林子前阵子庄上组织人去打了,可能还能捡到一点。”
坚果是好东西,含油量丰富。
像板栗这种,庄户们可不会当成零嘴,而是当成粮食。
食物太珍贵了,尤其是对这些庄户人家的孩子们来说,哪怕是一些酸果子都能让他们高兴很久。
赵淩自然不会跟他们抢,跟书兰招呼了两句,就往深山里去。
孩子们很是羡慕,但更深的山里不仅草木茂盛,难以行走,而且远远超出了孩子们的脚程,不管胆子大不大,孩子们都不会去。
等到彻底农闲后,庄上才会组织青壮年进入深山去采集山货和打猎。
给他们带路的青年指着前面的松树林说道:“我们也进不了真正的深山,过了那片松树林就差不多了。”
松树林里有个小木屋,青年把他们带到后,自己就留在小木屋附近,拿着工具打松塔。
赵淩和窦荣他们进山的速度加快。
人烟稀少之后,山中的一些果实明显变多。
赵淩看到几棵樱桃树:“可惜不在季节上,不然这几棵樱桃树能结不少果子。”
“明年我们进山来住几天。”窦荣对打猎野营这一类充满了热情。
赵淩只要能有钓鱼的地方就觉得没什么问题:“好啊。我先看好哪里可以钓鱼。”
陪在他们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南忍不住说道:“你们该先选好哪里适合做营地。”
赵淩嘿嘿一笑:“这不是有你们嘛。好玩的话,我们可以盖个小屋。”
“也行。”窦荣不反对,偶尔过来一日游,待在小屋里,比帐篷舒服一些。
可惜他们想得再好也没用。
这一片的山林里只有浅浅的溪流,压根没赵淩发挥的空间。
他对打野兔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倒是找到了一点苹果和山楂:“应该是鸟带进来的种子。”
这几棵果树长得无比随意,果子奇形怪状还梆硬。
周东削了根棍子打栗子:“一会儿回去做糖炒栗子?”
自家舍不得做,东市上卖得太贵,还得蹭侯府的。
赵淩意思意思摘了一点果子就算了,等栗子都掉下来,跟着周东一起捡:“好啊。干脆多收一些板栗带回去,多炒一些糖炒栗子,大家分一分。”
他们在山里玩了半天,回家又吃了糖炒栗子和爆米花。
天气凉快下来,东西两市到处都是炒货的香气。
吏部的工作中总是夹杂着各种嗑瓜子、剥壳的声音。
食堂开始供应各种炒货,价格比东市的便宜一点,味道很不错。
官员们纷纷解囊。
他们过去已经在食堂消费了各种瓜果点心,买完炒货之后,被人告知:“马上水果罐头要上市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就是对荷包可能不太友好。
赵淩就不一样了,在食堂窗口买了一根糖葫芦,刚走出二食堂大门,就见老爹从一食堂出来,还瞪他。
他低头琢磨了一下,明白了,反身回去食堂,买了两根糖葫芦出来,一根塞到老爹手里,一根塞到老爹的拖油瓶赵辰手里。
赵骅:“……”
赵辰低头看了看糖葫芦,咬了一口。
别说,还真别说,还挺好吃的。
赵骅看看四儿子,看看大儿子,恨铁不成钢:“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吃糖葫芦?”
赵辰不明白:“你不还吃娘的糖葫芦嘛,我们怎么就不能吃了?”
“那能一样嘛!”他妻子的糖葫芦是她年少时候的执念,是她的青春年华。他和妻子分享糖葫芦,是怀念过去的甜蜜时光,跟两个臭小子的嘴馋有什么关系?
“你就说吃不吃吧。”赵淩觉得老爹叽叽歪歪特别烦,“不吃就还我,我带回去给豆豆吃。”
赵骅一口咬下,感觉味道不错:“去,给你娘再去买一根。”
赵淩于是又折返回去买了一根:“差点没买到。”
赵骅伸手要去接,被赵淩躲过:“给我啊。”
“给娘的。”干嘛要给老爹?
“我带回去给你娘啊。”
“不要。我要自己带给娘。”啥老爹,还抢他功劳。
赵辰看他们俩吵吵嚷嚷:“别堵在门口,走走。”
赵骅冷哼,等走到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才小声说道:“忘记跟你说了,陛下可能最近要命你担任太子太傅,最近行为端正一些。”
“我什么时候行为不端正了?”赵淩觉得自己特别端正,除了性取向弯了亿点,别的方面岂止端正,简直刚正!
赵骅看他这幅态度,倒是有些诧异:“陛下找你谈过了?”
“没。”赵淩吃到一粒籽,皱眉抱怨,“这个籽没去干净。哥,你有没有吃到?”
“没。你那颗山楂大概籽长歪了。”
赵骅恨不得拿手上的糖葫芦签子给他们一人扎一下:“跟你们说太子太傅的事情呢,你们管山楂有没有去籽!”
“爹是不是秋燥?回去让人给你炖一盅梨?”赵淩眼看着赵骅要打人,赶紧转回正题,“稳稳天天叫我先生,陛下没反对,太子太傅迟早是我的。现在太子大婚,自己的班子也该建立起来了。”
“你准备怎么建?”赵骅内心已经想好了许多名字。
赵淩更正:“是太子怎么建。”毕竟是在宫里,周围说是没人,其实也就是同僚们距离他们比较远,但保不齐被人听了去,不够安全,压低了声音道,“回去再说。”
赵骅一想也是:“那你今天到家里来用晚膳。”
“好。”
尚书府花房里,赵淩给窦荣一边剥糖炒栗子,一边跟赵骅、赵王氏和赵辰解释:“太子有自己的想法,我只能给他建议,不能干预他的决策。”
窦荣小声给自己争取:“我自己剥。”
赵淩断然拒绝:“不行。你最近甜的吃太多了。”他数了五颗栗子,把剩下的推给赵辰。
最近谁都甜食吃多了,赵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初具规模的小肚腩,忍痛把剩下的一小包糖炒栗子收起来,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嗯,少吃点甜的。”
赵王氏吃着糖葫芦,习武之人消耗大,无所畏惧。
赵骅总觉得眼前不像是个谈正经事的样子,但……算了。
多少年都这么下来了,习惯了。
“太子不是都听你的吗?”
赵淩把剥好的一颗塞到窦荣嘴里:“怎么可能?哪怕他真的全听我的,我也得劝着他别全听我的。”
不然太子不成了他的提线木偶了?
他也不是圣人,不可能事事都对面面俱到,肯定有所偏颇。
他也不想干那么多活。
窦荣吃下一颗香甜的糖炒栗子,喝了一口茶才说道:“顾轮胎主意大得很,小心思还特别多。”顿了顿,他看着赵骅认真说道,“爹,您和娘再干个几年,就该致仕了。”
赵骅毕竟是在官场浸淫了几十年的人,一听就心里面一咯噔,问:“几年?”
赵王氏倒是神情平静:“想想太上皇退位的时间,差不多十来年吧。我当个大学山长倒是好一些,你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该想着给自己找接班人了。”她看看赵淩和窦荣,“等太子三十岁?”
窦荣从赵淩手上叼走刚剥好的糖炒栗子:“嗯。”
外面卖的糖炒栗子用的是白糖,家里的糖炒栗子还会刷一层蜂蜜。
家里的更好吃。
赵骅的表情有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唉……那我再干个五年就提出致仕吧。”
像他这样的臣子提出致仕,陛下得挽留,得留出提前量。
再有个三五年时间,足够他把陛下或者是太子看好的人选培养起来了。
他仕途顺遂,从一开始就有实权,到如今的户部尚书,不能说权倾朝野,也是无可争议的权臣。
想到马上就要致仕,手中没了权力,他心里面就空落落的。
赵辰不理解赵骅:“致仕不是挺好的?您可以天天跟你那群老朋友们泛舟吟诗,不想回老家就陪着娘去神都大学教书。我倒是想回老家过清闲日子,现在跟着四弟,一天天的忙死了。”
赵淩哼了一声:“你不想待在吏部,等年底大考就把你外放了。”
赵辰好奇:“现在有外放的好去处了?”
有个当吏部侍郎的兄弟,赵辰在这方面可谓占尽优势。
他现在官职差不多到了,外放出去能干个四品,在外面干个六年,再回神都应该就能混个从三品之类的当当。
赵淩低头把最后一颗栗子剥开:“你想外放就肯定有好去处。”好歹他也是吏部侍郎,“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没?”
老家肯定是不能回的,官员得异地任职。
赵辰去的地方少,不是很确定,但:“去有糯米的地方。”
神都不是吃不到糯米,但是糯食没象州那么丰富。
当然别处也有糯食,还各有特色。
赵辰对糯叽叽是真爱。
“文州,在黑龙州边上,到时候隔壁就是大堂哥,你们两个可以相互照应。”
赵辰喝了一口茶:“你还是给我挑一个稍微苦一点,又没那么苦的地方吧,比较容易做出成绩。”
赵王氏一听就笑:“投机取巧。”
赵淩倒是不反对:“能取巧,为什么要蛮干?那就去儋州。儋州气候和海州差不多,多山陵,条件确实艰苦,到时候你去了申请多带些炸药开山修路,再带些探矿的人手。那边没什么世家大族,办事比较方便。先去当同知,我看你干个六年能不能在当地当知府……嗯,还是把你调到东州当知府。”
赵淩的算盘全家都听得懂。
六年之后,赵辰去东州当知府。
到时候赵骅和赵王氏致仕回老家,跟赵辰也就一江之隔,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
赵辰觉得这个安排十分妥帖:“不知道能不能这么顺利?”
赵淩倒是无所谓:“咱们先说着,说不定将来有更好的安排。”
计划再好也没用,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聊完,接下来一次大朝会上,赵淩就被任命为了太子太傅。
一同任命的还有太子府的一众官员。
虽然关于这一天朝中早有准备,但这么突然还是始料未及。
赵骅看着躬身领命的赵淩,想到先前在家中说起未来的安排,突然觉得赵淩已经有了权倾朝野的样子。
他稍微走了一下神,突然听见又是一道任命。
“命太子太傅、吏部左侍郎赵瑞,任宰相。”
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 落地小湖村 从猪头送到……
赵淩给赵王氏请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被赵骅找了个理由揍了一顿。
赵淩瞧着老爹岁数不小了,上次打架还扭伤了腰,没忍心让他撵着跑, 干脆贡献出自己的左手, 让他打了几下, 倒是把赵骅给整不会了。
赵王氏在边上看得直乐:“你们爷俩少闹腾。”
她没想到真有一天能够靠儿子争诰命。
她在花房里摘草莓, 让赵淩给她拿篮子:“我以前嫁给你爹的时候, 还真没想过诰命的事情,只盼着你爹将来能有良心, 别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
她曾经也觉得有诰命在身,已经是她人生最厉害的时刻, 觉得女儿嫁得好,儿子读书好官职高, 是她作为女性最成功的地方。
现在儿子给她一个一品诰命夫人,她当然很高兴, 却已经不会把这个当成是她最重要的成就。
她可以教书育人, 可以做出许多重要的造福百姓的研究,可以做许多事情,这是她作为王蔷薇的成就。
赵骅生气:“胡说什么?”
他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吗?
再说他妻子什么时候和糟糠有关系了?
赵淩不搭理他,问赵王氏:“娘就没担心过爹当不上官?”
毕竟以王延的能力, 并不能在官场上给予赵骅什么帮助。
可以说, 但凡赵骅考试的名次低一点,仕途在起点上就得坎坷。
“这倒是不担心。”赵王氏笑笑,“不是对你爹的学识有信心, 那时候我在闺阁中,说起来是识字,其实学得很浅。对于科举什么的, 根本没什么认识,只知道你爹能够在乡试考头名,会试、殿试肯定没问题。考上了进士,自然就能当官。”
“没想到全天下的案首那么多哈哈哈。”赵淩笑完,就把赵王氏摘下来的草莓往自己嘴里塞。
赵骅看不下去:“案首也就二十几个,我的学问又不假。”他把赵淩手上的篮子拿走,去边上拧开水龙头冲洗,关上水龙头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神奇,“有了自来水,用水方便多了。”
赵淩瞅了一眼做成金蟾吐水模样的水龙头,感觉很有户部特色:“以后会越来越方便的。”
等他把发电机给搞出来。
赵王氏没了篮子,也不摘草莓了,问:“你家豆豆呢?怎么你都在这儿半天了,还没过来?”
赵淩说道:“去给马接生了。我说我来,他还把我赶走了。”
开玩笑,谁是写战马小论文的人?
他是专业的好嘛。
“还不是你上次给马接生的时候,被慢慢撕了衣服。”
要不是他当时全程围观,听见窦荣让人送衣服到马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人在马厩里干了什么好事呢。
赵淩想到那次的事情就满脸一言难尽。
米氏进来,一看他的表情愣了一下:“怎么?草莓很酸?今年确实出了几个新品种……”
赵淩赶紧解释:“不是。说上次给马接生。明明那马都不是慢慢的媳妇,偏它着急。”
再着急也不该撕他衣服啊。
可慢慢是他的救命恩马,他能怎么办?
慢慢脾气本来就不好,还跟着年纪一起长。
赵淩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米氏笑笑,手上拿着一封信过来:“我大哥的信,四弟你看看。”
赵淩把信展开一看,眉头微微一挑,把信递还给她。
米氏看他看完,又把信给赵骅和赵王氏看:“爹娘也看看,给点意见。”
米氏的大哥是米希。
米希信上说的内容是陛下让米希选几个家中的子侄到神都来,他在信上把自家几个子侄的长处和短处简单写了一下,让赵淩帮忙参详选谁到神都比较合适。
其实是米希离开神都已久,对如今神都的情况不了解,让赵淩这位天子近臣帮忙参详。
米家和赵家是姻亲,说话更方便。
米氏没想太多:“是不是我家能平反了?我家里人都能回来了?”
赵淩看着大嫂充满希冀的眼神,还是说道:“平反肯定不能平反。回来倒是可以回来一些。至于回来之后是当质子,还是重新获得重用……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米希毕竟是今上的伴读,情分不一样。”
不完全是好事,但绝不是坏事。
有正事,赵淩拿了信去书房,用钢笔写了回信,一边跟凑过来的侄子侄女解释为什么这么选人。
侄子侄女看着他写信,抬头问自己母亲:“娘,表弟表妹们过来,是住我们家吗?”
“不住。他们要常住,肯定得准备自己的住处。”
当初米家被抄家,祖父和父兄虽然提前有些安排,让她带着米家的大量家财,以“嫁妆”的形式带进赵家。
但那都是暗中的,不可能做得太明显。
而且仓促之下,也没法毫无损失。
起码抄家的时候,留在神都和京畿的财产,都是放着任由抄没的。
米家原先在神都的田宅都没有了,这次要回来,肯定得重新置办,且必须低调。
赵辰说道:“写信问一下大哥,看他怎么安排吧。”说不定米家在神都早就有安排呢?
赵淩看米氏写信,说道:“让伯父伯母也一起回来吧。孩子们回来,总得有大人照应着。”
米氏手一抖,钢笔在信纸上一下扫出一道划痕,眼眶瞬间就红了:“我爹娘能回来了?”
“先回来试试。”赵淩觉得问题不大,“父母来看看女儿,看看外孙外孙女总不会错。要是不行,大不了再去凉州。”
凉州那边现在各方面条件不算差,但毕竟冬季漫长寒冷,到底不如神都繁华。
米诏当年也就是个从五品,现在岁数也在这儿了,回神都养老也算是待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赵淩不确定顾朻让米家子到神都,其中到底有多少作为质子的成分,但米希不仅把子女送来,还把爹娘一起送来,够不够表达出对顾朻的信任以及自己的忠心?
米家影响力最大的米老尚书早已去世,如今的朝中米家的影响力本就不多了,米诏夫妇回来也不会再入官场,应该无足轻重。
赵辰就说:“宜早不宜迟,直接让爹娘回来过年。”
米氏激动得手不住颤抖,试了两下没能落笔书写,还是赵辰把笔接过来飞快写了一页信纸。
信寄出去后,米家月底就到了神都。
米诏夫妻俩只在神都暂时停留了两天,非常低调地接风洗尘后,就搬去了小湖村。
小湖村如今已经成为神都著名的农家乐圣地。
除了最早赵淩种的两个山头的桃树外,后头村里人又自己种了几个山头。
每年桃花盛开的春季和桃子成熟的就夏秋之际,神都来的客人们非常多。
近些年荷花也逐渐有了规模,夏季的荷花也是一番盛景。
常娘子亲自过去指导开发了一系列“农家菜”,美食搭配美景,更有魏家私塾这样小有名气的学堂,小湖村一年四季都有不少游客。
村民平日里还是以务农为主,但因为这些游客带来的收入,如今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子都进行了翻新,也不一定家家户户都是砖瓦房,经过了魏家人的设计,迎合了城里人对田园牧歌的想象。
赵淩亲自把人送去小湖村。
看到这样的小湖村,他都有些不敢认:“我这是多久没来了?”
魏学海笑道:“也没很久,去年过年的时候,你不还来过嘛。”
他笑容温和,看着赵淩的时候满眼都是喜欢。
作为赵骅的师兄,他被赵淩叫一声师伯,平心而论并没有给过赵淩多少帮助,反倒是他家一直在仰赖赵淩的照拂。
偏偏如今已经位极人臣的赵淩,只要人在神都,每年的年礼都是亲自过来送,半点架子都没有。
“都好久没看过别的时候的小湖村了。”赵淩感慨,又跟魏学海打招呼,“我爹今天临时有事,被叫进宫里去了,本来是准备一起来的。”
魏学海和赵骅的交情压根就不用赵淩多解释:“他忙他的。”
米诏也笑道:“我都多大个人了,偏你们还不放心,非得送我们过来。”
他们这次过来,直接连着家当一起搬过来了,装了好几辆牛车。
要不是小湖村的路修整过,牛车还真未必好通行。
米氏说道:“我说让人把行李都先安顿好了,你们再过来,也不差这一两天。”
赵辰也连声说是。
米家的院子是赵辰买下来的,有五间正房,格局和赵淩在象州府城的宅子很像,就是院子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买下来当然不是特意为了给老丈人居住,而是因为他经常跟着赵骅过来游玩。
小时候他跟着赵骅,现在他也有自己的朋友。
小湖村吃得好风景好,距离神都又近。
虽说环境等等各方面肯定没有福满庄好,但小湖村更加简单,他还是很喜欢小湖村的。
买下这院子也才是去年的事情,正好村里有人要卖了房子和田地搬去新城,他就顺势买了下来。当时还说价格不比城里便宜,如今看来倒还真的买着了。
几个人在村中行走,赵辰给岳父岳母介绍:“里办在村口,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里办,那边还有小卖部,一些针头线脑柴米油盐的各种日常用的东西都可以买到。村口还有租车租牲口的,外来的车辆和牲口也可以放在那儿。
租船得去湖边的小码头,那边有个小市场,可以买一些自家种的东西,不过得早上去,晚一点就只能去小卖部买了。
想吃鸡鸭鱼羊可以提前一天在小卖部那儿登记,他们会让福满庄的人送过来……”
米诏和米大夫人早就不是以前高门大户家的老爷夫人。
米大夫人曾经在福满庄上住了好几年,米诏在军营里更是不必说。
他们要是继续住在城内,多少还会牵扯到过往的一些利益往来。
他们不想因此对子孙产生不好的影响,小湖村就很好。
帮助米家安顿下来,当然用不着赵淩亲自动手。
赵淩就带着窦荣在村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在小湖边不仅租了船,还租了钓竿买了鱼饵,去湖上钓鱼了。
摆摊卖这些东西的是魏学海的一个孙子,明目张胆地多收赵淩的钱,一回头见自己父亲在他背后站着,顿时脖子一缩,开始狡辩:“别人买鱼饵是喂鱼,赵四叔买鱼饵那是真钓鱼啊。我多卖他一点钱怎么了?就当是四叔给我买糖吃。”
魏明达直接给气笑了:“你以为你这点小心思你赵四叔能看不出来?你爹我是差了你买糖的钱了?”
“您是不差给我买糖的钱。可你有了买糖的钱都给我买笔墨了……”他想吃糖,不想做题,做题太苦了。
赵淩在湖上转了一圈,果然很快就钓起来两条三尺长的大鱼,差点把鱼竿给折了,鱼线给拉断了。
到了岸上之后,他提着鱼还奇怪:“怎么现在家门口的鱼就这么大?”
以前他得去人少的地方才能见到大一点的鱼,也很少有这么大的。
现在来小湖村的人那么多,鱼竟然没钓完?
魏明达解释了一番,赵淩听得多看了一眼魏家的孙子:“十七,你调的鱼饲料有点东西啊。”
魏十七骄傲:“岂止是有一点东西,那必然是有很多东西!赵四叔,不是我跟您吹,我这配的鱼饲料……不是,是鱼饵,鱼吃了可长肉了……”
魏十七以为不就是跟长辈吹吹牛嘛,没想到下午赵淩回城的时候,直接把他给打包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被放到国子监门口,满眼呆滞:“您认真的?”要把他塞到这个满是书山题海的地方?
“认真的。”
窦荣把少年郎抱住赵淩的胳膊扒拉下来,提溜着丢进国子监宿舍里,吩咐舍监:“安排好,明天带去给司农寺卿。”
孔武有力的舍监提溜住魏十七,跟提溜住一只小奶猫似的:“侯爷放心,卑职这就带……”
魏十七低头报名字:“魏嘉悦。”
“卑职这就带魏嘉悦去宿舍。刚好米家的小郎君们刚住进来,安排去他们那边?”
赵淩觉得这个安排可以:“好。”说完,他就摘下自己的荷包递给魏十七,“自己看着吃饭,别的东西明天早上让人给你送来。”
“哦,谢谢赵四叔。”
赵淩觉得他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补了一句:“好好读书,表现好,赵四叔给你奖励。”
魏十七瞬间眼睛一亮,脑袋都抬高了:“好!”
安排完魏十七,赵淩和窦荣坐上马车离开。
窦荣把赵淩的手放到自己手上捂着:“那小子掉钱眼里去了,你还给他奖励?”
“奖励他做题。”赵淩一脸坏笑,“我又没说奖励他什么。”
窦荣听得跟着笑出声:“你也不怕他直接翻墙跑了。”
“他一个小屁孩能跑哪里?”赵淩扬了扬眉毛,“我也不是一点钱不给他。魏十七鱼饵拌得明白,我的鱼饵也不差啊。小子给点钱就能被钓成翘嘴。”
窦荣故意叹了一口气:“有你这样的长辈,是魏十七的福气。”
马车行到尚书府门口停下,赵淩和窦荣进去说了一声:“大哥大嫂在小湖村住一天,大嫂应该会多住几天。”
赵王氏说道:“应该的。也是不容易,都多少年没见了。”
赵骅一脸赞同:“也算是否极泰来了。你萌两个刚好过来晚膳。”
米诏夫妇对女儿非常疼爱,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提前把女儿嫁出去。
当初给女儿订下赵家这门婚事,也是看在赵家人靠谱,不然当年米家在朝中如日中天,完全可以给女儿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怎么可能下嫁?
后来米家树倒猢狲散,出嫁的米家女有的被休,有的“病逝”,有的被贬为妾室,只有米氏过得体面,更在后续事态平稳之后,给那些苛待米家出嫁女的人家狠狠一番教训。
这些事情赵淩和窦荣不清楚,赵骅和赵王氏是明白的。
私心里,他们当然想着给自家长子谋一个好亲家,但要是米家一直风光到现在,以现在赵淩在朝中的地位,他倒还真的要心慌。
赵骅如今心态平和,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他家给占了。
十月结束后,整个朝廷陷入到异常忙碌的阶段。
习惯了钢笔之后,用钢笔写字可比毛笔快多了。
成栾见赵淩写字飞快,还是把钢笔放下,改成更加习惯的毛笔:“外头那些书法大家算是白忙活了,还是赵瑞你的字漂亮。”
钢笔逐渐开始流行,一些书法家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琢磨起了硬笔字体,争抢着要把一种字体最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可以流芳百世。
只不过成栾觉得那些人算是白忙活了。
赵淩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成栾,觉得自己这个宰相就是个实习宰相,帮成栾打工来了,听他说话优哉游哉的,很不高兴:“成中书要是得闲,不如抓紧多干点活。”
大虞朝廷中的宰相是一个比较灵活的岗位,不是非有不可,也不一定设置多少个,主要看皇帝的个人意愿。
如果说翰林院是皇帝的秘书,那么宰相就是皇帝聘请的职业经理人。
皇帝能力强的,完全可以自己兼顾宰相的工作;皇帝愿意分权的,可以放权给宰相。
宰相可以帮助皇帝处理很多事情。
有时候这种放权是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一个国家每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知凡几,皇帝不管再怎么真龙天子,也只是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精力?
如果皇帝因为生病或者别的原因不便处理朝政的,宰相可以代为行使皇帝的权力。
这是一个权力极大,又容易犯错的位置。
当朝的宰相一般都是兼任,像赵淩现在必须得处理吏部和宰相的两份工作。
成栾听到赵淩的话也不生气,反倒是放下毛笔喝了一口茶:“还得是年轻人干活利索。陛下照顾老臣,可怜我一个人实在干不了那么多事情。”
嗯,冬天喝上一杯热乎乎的奶茶真不错,加了蜜豆还扛饿。
要不是赵淩刚把太子丢进大理寺没多久,这会儿恨不得把太子抓过来给自己打工。
呸!
这天下是姓顾的,太子给自己家干活,怎么叫给他打工?
算了,谁都指望不上。
成栾放下茶杯,问赵淩:“你今天中午吃什么?家里给送饭来吗?冬天了,你家今年的猪是不是快出栏了?”
又一个惦记他家猪的!
“我中午去长乐宫吃。”陪太后一起。
神都的冬天就是太冷了。
长乐宫里暖和,但老人家要是进进出出一冷一热的,容易得心血管疾病,还是他过去。
“哦~”成栾的语气中充满失望。
参加过无数次宫宴的人,对宫中饮食并没有多少兴趣,还是馋赵家的猪肉。
“快过年了,要不年礼你给我送一碗红烧肉?”可惜他错过了以前赵淩自己带饭的时候,太好奇赵家的红烧肉究竟有多好吃了。
赵家的酒楼也有红烧的菜品,确实味道不错,可惜赵家的酒楼也不卖赵家的猪。
赵家自己庄上的养猪规模一直不大,也就供自己家的那点吃。
赵淩诧异:“只要一碗红烧肉?”
成栾眼前一亮:“你再多给一点别的也成啊。”
赵淩深深看了成栾一眼,没多说什么,继续埋头干活,然后从第二天起,每天就让人给宰相府送红烧肉、红烧蹄髈、红烧猪蹄,各种酱大骨、卤味,从猪头送到猪尾巴,赶在年前把成栾生生喂胖了一圈。
成栾:“……明年得做新的官服了。”突然觉得现在的官服穿得有点紧。
赵淩问他:“猪肉吃腻了没?”
成栾大惊:“肉还有吃腻的?”随即又问赵淩,“你过年还送我猪肉吗?”
赵淩:“……不了。吃太胖对身体不好,您过年多吃些新鲜蔬菜。”
成栾大失所望,想到新鲜蔬菜又觉得还可以:“听说司农寺又搞到了几个新品种的蔬菜,今年冬天新鲜蔬菜的价格应该会低一些。”
“嗯。希望过几年,普通百姓家冬天也能买得起各种各样的新鲜菜吃。”过得好的人,日子越过越好;日子过不好的人,先把日子过起来。
真正做的时候,发现是真的难,还全是绣花功夫。
两人看着小吏贴封条,出宫的时候特意绕去太仓署,看到有许多官吏在领年底福利,其中就有一筐新鲜蔬菜。
这份福利是今年额外的奖励,不分官职高低,每个人都一样。
赵淩看着得亲自来领的小官吏们喜气洋洋的脸:“明年争取多发点。”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铁脊县 不要钱,要人……
赵淩向来说话算话。
过了一年后, 朝廷发放给官吏们的年礼确实比前一年要多。
米希回京述职,也领了一份,还没打开, 就拿着竹筐看:“这筐子真不错啊, 编得这么密实, 还刷了桐油, 仔细着能用很久。”
赵淩笑话他:“米将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倒是稀罕起一个破筐子来了。”
米希抬手就虚空做了个敲毛栗子的动作:“这可不是破筐子。”
窦荣把作势躲避的赵淩拉到自己身后,笑道:“是不破, 这筐子可以挂在自行车后座边上。家里还有缝了两根背带的,也可以拿来放脏衣服, 挺好用的。”
米希想着神都官吏的数量:“这么多筐子,得花不少钱吧?”
“无所谓。筐子有藤筐和竹筐两种, 都是从朝廷几个作坊订的,无非是左手倒右手。”这种小手工做工确实精细, 但谈不上精美, 胜在实用,深受好评。
年礼比较多,筐子也大,说是筐子, 差不多是个箱子。
其它节礼发的东西少, 筐子就小一点。
小筐子有小筐子的用处。
这种耐用的东西放在家里,只要一用起来就能想到这是朝廷发的,算不上恩情, 但是贴心。
尤其是对一些底层官吏,对这种贴心还是很受用的。
“论赚钱,是谁都不如水灵。”米希说着把筐子打开, 一样样拿里面的东西,“肉罐头、鱼罐头、糖水罐头、蘑菇罐头、番茄罐头,一包什锦糕点……”一瓶油,一瓶酒,一份调味料组合;另外一个大筐子里放着的是十种新鲜蔬菜,下面是油纸包的鸡鸭鱼肉;另外还有一袋大米一袋麦子。
要是家里没几口人,有这些东西,过年可以不用出去买菜了。
过年时候的菜价格比平时几乎翻倍,还没那么新鲜。
米希看着那些罐头就笑:“我在凉州冬天吃得最多的就是罐头。这肉罐头还是我们铁脊县做的。”
赵淩和窦荣都想听他讲讲现在的铁脊县。
米希就从善如流讲了很多,还直接拿出钢笔来画现在铁脊县的舆图。
他对偌大一个县城的每一栋建筑都了若指掌,哪里是作坊,哪里是宿舍,哪里是什么店铺,哪里又有了新的变化。
他们正聊着,下人过来通报:“巩将军来了。”
巩盛过来,没道理等在外面,是直接跟在下人身后来的。
他看到米希之后,上前先抱住米希,重重拍了两下他的后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米希被搞得也有些情绪上头,反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窦荣看巩盛眼圈发红,赶紧说道:“外面是下雪了?先去洗把脸换身衣服。我再让人去催催祝阳,他离得最近到得最晚。”
巩盛直接去洗了个热水澡,重新回到书房的时候,光着脚穿着一双缝了兔子耳朵的棉拖鞋:“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怎么家里的东西这么……童趣?”
他这会儿的形象和刚进来的时候判若两人,胡子刮干净了,擦得半干的头发披散,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薄袄,整个人完全没有刚才粗犷将军的样子,更像个青年文士。
米希也是差不多的形象。
他身上的文气更重,胡子修剪整齐,像个在书院教书的先生。
祝阳跟在巩盛身后进来:“嫌幼稚,你还穿?站门口做什么,快让开。”他把门板一样的巩盛扒拉开,看到米希快步上前,抱住了狠狠拍了两下他的后背。
巩盛只是红了红眼眶,祝阳的眼泪是说掉就掉。
米希刚才压下去一点的情绪,瞬间又涌上心头。
窦荣看得有些动容,做好了让赵淩扑进怀里嘤嘤嘤的准备。
赵淩奇怪地看着他:“干嘛?”
窦荣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你不感动一下?”
赵淩感到奇怪:“我感动什么?”
其他人一听,瞬间就笑出声:“小没良心的。”
米希看赵淩脸色一黑,瞬间改了语气安抚:“咱们水灵最有良心了。水灵啊,你看从铁脊关修一条道奉浦的铁路怎么样?”
“不怎么样。没钱。”一群讨债鬼,他能感动个毛线,“先修一条柏油路。”
“柏油路是什么?”
赵淩就跟他们解释怎么从石脂水中分离出各种副产品。
石脂水这个东西米希是知道的:“哦,凉州府城的那个矿业研究院,原来就是搞这个的。”
“差不多吧。”凉州矿产资源丰富,主要是开采难度低,除了矿业研究院之外,还设有冶金学院。
“不管是柏油路还是水泥路,先把官道重新修一遍。”说是重新修,其实现在的官道每年都在修。每年能够用在铺路上的柏油也好水泥也好,每年能够铺设的道路和桥梁是有限的,倒是不会对财政造成什么负担,“地方上要修的话,可以自己筹款申请。”
其他人一听赵淩提到自己筹款,脸上的表情就丰富起来:“你小子又是想宰肥羊了。”
语气十分肯定。
不管干什么事情,总少不了官员和乡绅相互勾结,盘剥百姓。
有里办在,几乎一查一个准。
赵淩不是目下无尘之人,但做人要有底线,敲骨吸髓的事情他是干不出来的:“不是我想宰,架不住肥羊自己想出栏啊。”
再说那些旧势力不与时俱进,那就只能作为被新陈代谢掉的“陈”。
赵淩跟他们说这番话,也是提醒他们,去提醒自己相关利益方,该出的钱得出,出多出少不出都行,没人逼迫;但绝对不要乱伸手。
赵淩见过的蠢人不知凡几。
这些蠢人未必是笨,他们能够熟度四书五经科举入仕文章风流,但他们就是觉得自己当了个官之后就能只手遮天,跟百姓不是活在同一片天下了。
他们跟官员交流时候谦逊有礼,跟百姓交流?
交流什么?
普通百姓是什么身份,配跟他们说话吗?
米希从梁州到凉州,都是大虞的偏远地区,对如今朝中的局势不甚明白,见巩盛和祝阳变了脸,问:“水灵真的‘宰’肥羊?”
巩盛战术性喝水。
祝阳战术性缩脖子。
窦荣还笑颜如初:“真宰。城外新修了一片刑场。现在行刑不讲究秋后处斩那一套了,查明之后直接杀。有些人自以为当了官之后就不一样了,把百姓视如牛马,以为当了官之后哪怕犯错也就是贬谪,现在可没这么好的事情了。”
那些人硬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杀头的时候也不见比别人多个脑袋。
他说着,从书架上找了变厚了不少的律法,递给米希:“拿回去看,有不少新增的条目。”
米希只感觉手上一沉,脖子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下意识想到自己家的情况,是不是按照现在的律法,他家当年直接就不是抄家,而是满门抄斩了?
他把厚重的律法放在桌上,一脸敬畏:“我带回去了,你家还有?”
“有的。”
祝阳给他指了指靠近桃花溪的方向:“他们家在河边盖新的藏书楼,钢筋混凝土的。你明年来就能看到了。”
米希一听,注意力倒是转移了:“钢筋混凝土的好,防火。你们在这儿大概不知道,铁脊县要不是都是混凝土建筑,整个县城每年冬天都要火烧连营。”
祝阳“啊”了一声,随即想明白了:“就跟通济城一样。人住得密集,厂房也密集,还有那么多货物,冬天要取暖,一旦有哪里不妥当,就会走水。”
虽说他是干水利的,但以前工地上动辄上万人,不说建筑材料工程器械了,就是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每年都还会引发一些问题。
火情也有,只不过他面临最大的问题是食物保存不当导致的霉变和腐坏。
毕竟水利嘛,工作环境肯定潮湿。
这么多年下来,他被动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防霉防蛀防蛇虫鼠蚁的经验,回到神都后联合有类似经验的各地官员一起修订了一份相关指导意见,印刷成册后传授给有同样需求的官员。
米希听得觉得很好。
赵淩就说:“朝中官员可凭官印去国子监图书馆查阅,现阶段还不能外带,不过有一些可以买。国子监印社有书肆。”
米希过年这段时间都会待在神都。
他一半时间待在城里,就住在侯府;一半时间待在小湖村,陪着父母子女。
国子监图书馆在国子监内,需要凭借国子监的学生证或者是官员的身份证明才能进去。
国子监书肆则在国子监对门,是一栋四层的大楼,除了买书之外,还有各种讲座。
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也可以租借场地,一起探讨学问针砭时弊。
米希被招进宫中,见到顾朻,向他感慨:“臣都有些舍不得走了。”不等顾朻开口,他立马笑道,“臣恳请陛下在铁脊县也建一座图书馆,建一座‘国子监’。铁脊县有大量的孩童和年轻人,其中有不少人才,囿于铁脊县的环境,这些少年人并不能够得到充分的培养。他们可以和他们的父辈一样冲锋陷阵。”
铁脊县的人口组成很简单,基本可以分为军人和军人家属。
铁脊关的军队待遇好是从窦荣起就打下的基础,交于米希之后,顾朻为了让米希这颗钉子扎牢,给米希提供了大量的资源。
铁脊关的军人待遇好,自然也得有对得起待遇的身体素质。
第一条就是年轻、健壮。
在铁脊县定居的军属大部分也都是年轻妇人。
她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在铁脊县的各种作坊和工厂工作。
铁脊县中的绝大部分家庭都是这个时代比较少有的双职工家庭。
年轻、身体好、收入高,自然出生率就很高。
顾朻听米希说着铁脊县和铁脊关的现状,问他:“要多少钱?”
米希告了一声罪,借了纸笔直接现场写了一封奏折,还一心二用地回答:“臣不要钱。铁脊县得太上皇和陛下青眼,这些年也算是幸不辱命,略有一些盈余。只是铁脊县毕竟偏远……”最后总结两个字,“缺人。”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完后,他的奏折也写完了,不等晾干就直接递给顾朻,躬身行礼,“恳请陛下恩准。”
现在公文书写已经大量使用钢笔,纸张也进行了相应的改良,墨迹干得极快。
顾朻不是很情愿地看起来。
哦,是要建一个军事学院,培养步兵、骑兵、工程兵和医疗兵。
嗯?还有个武器研究所?
顾朻抬头看了看米希。
米希不用他出口,就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满脸正直:“铁脊县地广人稀,还能在关外找片地做实验,不用担心砸坏什么。”
这倒也是。
顾朻重新低头看下去,看完,沉吟半晌才道:“你晚点回去,等过几天朕把朝中的事情安排完,跟你一起去一趟铁脊关。”
米希以前陪着顾朻去过凉州劳军,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一起同行凉州,神情恍惚了一瞬,赶紧说道:“是。”
顾朻笑道:“你这事情能不能成,朕说了不算,得找水灵。办一个学院要那么多专业人才,你看他能不能放人?”
米希还不知道赵淩抢人的恶名,疑惑:“办一个军事学院,为什么要水灵同意?”
“你要的人,要从国子监、神都大学和神都武器研究所调。国子监汪祭酒是赵淩的先生,神都大学的王山长是水灵的嫡母,神都武器研究所的所长是水灵的豆豆。”
米希原本还能维持正经脸,听到最后“水灵的豆豆”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抬手捂住脸轻咳一声:“反正我现在住在侯府,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汪先生原先在文华殿教书,只是进文华殿的时间比较晚,并没有教过米希。
米希和现在的汪祭酒确实没什么交情。
米希在宫中待了半天,留了午膳,回到侯府就看到赵淩站门口跟沈羡和景尚书撸袖子吵架。
赵淩怼人的水平勉强还行,但哪里是景尚书加上沈羡的对手,火得想要动手,被窦荣拦腰搂住往屋里带:“两位请进。米大哥回来了?”
米希不明所以:“嗯。这是怎么了?”
景尚书是长辈,解释:“喏,还不是那小气鬼。我们过来看看自家的小猫小狗,他都不乐意,闹呢。”
“啥你们家?那是我家的!”赵淩生气啊,偏两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一看就不经揍,不然高低打一顿,好气!
米希不想掺和进小朋友们的战争里,把赵淩带去书房:“跟你说正事。”
赵淩刚才在寒风里吵架,喉咙有些干,慢慢喝茶,示意米希说下去。
米希想到自己的要求,反省了一下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跟顾朻要人,和跟自家小兄弟要人,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赵淩看他为难的样子,突然坏笑:“是不是买书的钱不够,要找我借钱?”
书本的价格近些年逐步降低,但依旧不便宜。
国子监书肆的很多书都很实用。
一些专业书籍中涉及到很多图画,制版费用就不便宜。
这些书的受众有限,还不能通过销售量来摊薄成本,最终定价就十分高昂。
人在神都的话,还能借阅、誊抄,但米希在铁脊关,肯定得买。
米希回京述职,身边肯定不会带那么多钱。
米希一看他这幅样子,突然什么不好意思都没了,拿起窦荣给他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才说道:“不是。陛下答应在铁脊县建一座图书馆,纳入国子监图书馆系统。”书自然是附赠的,包括以后国子监图书馆的新书,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能够同步更新。
“不愧是你。”赵淩感觉自己也太老实了,还想着自己掏钱买书呢,没想到人家直接走公账,买书还附赠图书馆。
窦荣觉得米希的话还没说完:“你只问陛下要了个图书馆?”
米希就顺势把在铁脊县建立军事学院的事情说了,问他们:“怎么样?”
赵淩眉头微皱:“好是好,就是人从哪里来?你那个军事学院别的先不说,医学院确实得先建立起来,跟学院一样,主要研究跌打损伤等相关方面。”
想要全科医院,暂时没这个条件,还是先根据自身条件钻研一个方向。
“另外妇幼医馆也得建立起来。铁脊县气候寒冷,更加需要注意。”孩子是国家的未来。
米希在国子监图书馆看到了一些相关方面的书籍,觉得确实有必要:“现在的医馆管理还是有些混乱,确实得将生产的妇人和孩童单独设立医馆。”
由于铁脊县相对特殊的人口结构,稳婆很缺。
刚开始军属们迁徙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米希说着,赵淩突然喊了一声暂停,吩咐小厮:“去把沈二老爷请来。”
没一会儿,沈羡就抱着一只金灿灿的大橘猫过来了,站在书房门口,半只脚都不踏进来:“什么事?”
过年放假呢,休想让他踏进书房。
景尚书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站他背后把人一推:“快进去,堵门口做什么?”
赵淩不搭理自己的顶头上司,跟米希说:“喏,铁脊县的第一任县令。”
沈羡当年跟米希共事得还算愉快。
但怎么说呢?
他们两个分属不同的系统,虽说在差不多同一个地方,相互之间也有合作交流,但并不算熟悉,就是公事公办,没什么私人交情。
米希刚才也是听赵淩叫“沈二老爷”而不是“沈侍郎”,才想起来他们也算是拐了弯的亲戚。
他的妹妹嫁给了赵辰;沈羡的堂弟娶了赵婉清。
景尚书就是个纯外人了,不过他也不尴尬,半点不见外,让下人给他上点心,对点心的品种如数家珍。
鉴于此人是吏部尚书,米希想要在铁脊县拉人搞建设,最后还得过一遍景尚书的手,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然后他还说了顾朻要跟他去铁脊关的事情。
景尚书一听,顿时……又慢慢软倒在躺椅上:“没事,有太子监国。”
虽说太子还稚嫩了点,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小白,各方面表现都算得上可圈可点。
朝中还有两位宰相在……
“赵瑞瑞,你不会跟着一起去吧?”
赵淩压根没想到自己,还在看窦荣:“我跟去做什么?”
他要是有假期旅游,倒是挺想故地重游的,当然只是在关内玩耍玩耍,关外的回忆太糟糕,他绝对不想再去,万一再走丢了怎么办?
窦荣见他看自己:“我应该会跟去吧?”又看向米希,“不是要设立武器研究所?”
现在的武器研究所挂在神都大学的名下,实际是一个几乎完全独立的研究所。
具体怎么个情况,赵王氏这个山长都不清楚。
赵淩一听,就知道窦荣这一趟是去定了。
他们聊了一阵,巩盛和祝阳也过来了,还都带了自家小辈。
一是过年带着多认识一些长辈,刷个脸熟;二也是带了点相亲性质。
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关系也好,要是孩子们之间自己看对眼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总比盲婚哑嫁强。
沈羡一看,也去把家里的孩子们叫来。
他今天还真不是特意来赵淩家里撸猫的。
他外家就住附近,顺便过来走走。
没一会儿,附近家中的晚辈们也都聚集过来,侯府里一片欢声笑语。
窦荣白天还能维持笑脸,晚上就绷不住了:“我就说过年该去庄上待着,城里太吵了。”
赵淩只能安抚:“难得米希回来一次,你忍忍。”
窦荣:“不忍。”
赵淩:好叭,不忍。
年假结束没过几天,果然顾朻就带着队伍奔赴凉州,果然把窦荣一起带走了。
赵淩感觉腰杆都挺直了。
赵四夫人需索无度,赵四老爷有些扛不住。
清心寡欲的赵四老爷把注意力放到朝政上,尽心尽力教导储君。
顾稳稳把自己先生留在御书房用午膳,突然问:“先生,您说我直接篡位怎么样?”
御书房里其他人瞬间冷汗直冒,只有赵淩面不改色:“不怎么样。你想早点登基就好好学,三省六部都还没轮过来,就想着登基,想什么呢?想皇后娘娘的鞭子吗?”
不得不说顾家人是真狠啊,他家的家法是细竹竿,顾家的家法是鞭子。
要说他赵家只能给姓顾的打工呢?打不过打不过。
顾稳稳一听到自己亲娘的鞭子,顿时就蔫巴了:“爷爷奶奶也得揍我。”
他还想着他可以趁着他爹不在搞事情,没想到家里随便来个人都能收拾他。
唉,家里他也就是比他爹强一点。